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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颖《冬天我们跳舞》:时代潮汐中的人物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王雪瑛  2018年08月30日08:37

由于时代潮汐的冲击,个人命运的曲线开始分叉。读着唐颖的小说集《冬天我们跳舞》,内心起伏的关键词是“个人与时代”。从集内的6部小说《冬天我们跳舞》《套裁》《当我们耳语时》《名媛》《随波逐流》《女生倦了》中走出上海的各色人物,眼看着他们的命运沉浮,体味着他们的人生百味,我犹如看见了上海的似水流年。

《冬天我们跳舞》主要写了四个人物,母亲与女儿一起到“旧伯伯”家里去跳舞,小说铺陈着颇有张力的故事:跳舞,在母女两代人心中掀起的波澜;跳舞,在一对夫妻的生活中引发的变故……

冬天,在紧闭的室内跳舞,如果门开了一道缝,光线便特别强烈,屋里的人会感到目眩……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禁锢的时代正在打开,中国社会正发生着深刻的裂变。小说涉及时代风云变幻的主题,而唐颖以跳舞为情节主线来演绎,构成一种重与轻的对比。跳舞既是外在的形体语言,又是内在的欲望流露,还是社会开放的窗口。由跳舞引发的人生变幻,将时代嬗变中人物内心的驿动,人物命运的转折都清晰地演绎出来,人物的设计,情节的推进,都掌控得很好。

“黑包裤”是《套裁》中的关键词。“黑包裤终于替代绿军裤开始在淮海路上流行。”既揭示了小说的时代背景,又是小说情节展开的动因。“黑包裤”犹如那个时代意识形态的试纸,又是连接人物关系的核心道具,“套裁黑包裤”是小说的核心情节,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与时代的关系,人物命运的转折,都由此而展开。林慧凝的身上有一种世俗的生命力,在压抑单调的环境中,依然在日常生活中保存着自我的活力。初中生鲁囡向往有一条勾勒出身材曲线的黑包裤,这在今天是普通而寻常的愿望,然而在那个时代,却将人物的命运卷入了时代的风浪:林慧凝帮鲁囡“套裁”了黑包裤,而鲁囡却在恐惧中成了告密者,小说揭示了特殊年代的人际关系……她们的命运从此被改写,犹如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将她们淋湿了。

《套裁》写出了在禁锢的时代,鲁囡和林慧凝的身上未被泯灭的爱美天性,而《随波逐流》从社会边缘人物秦公子与时代青年阿兔之间,既冲突又相互吸引的关系中,写活了一个不暗淡,不乏味的秦公子,他既生活在时代的边缘,又在邻里关注的中心。他始终保持着对美的敏感和向往,而这成为他身上特别的吸引力。他们一起长大,亲如家人,却又咫尺天涯,他们深知无法在现实中一起生活。小说在不断的情节推进中,层层深入地揭示他们深入对方的人生,对彼此生命体验的影响。

唐颖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作家,善于捕捉日常生活的细节,揭示人物命运与时代的关系,形成她小说创作的鲜明特点。30多年的小说创作中,她始终保持着对时代和生活的新鲜体验,对城市文化和女性情感的敏感,她以细致的笔触深入女性的内心世界,探究女性的情感与自我的成长。

在芝加哥国际机场的转机途中,在长途飞行的疲惫中,女主建平再遇金默。这是他们从青年到中年,分别20年之后的重逢,这是《当我们耳语时》展开的情节。唐颖将一段被时代的意识形态遮蔽的情感,一段隐没在岁月中而不被自我认识的情感,以文学的方式,重现在小说主人公的心里,呈现在读者的眼前,留下了她的思考和审视:回望那个时代的青春,梳理那个时代中的情感方式,认识那个时代的面容。

时代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不仅渗入个体的情感方式,还影响和塑造着个体的命运。《名媛》叙述了两对人物的故事。雪瑞和得鲁,阿伦和安琪。雪瑞和得鲁的人生是小说的主体部分,安琪是一个叙述者,阿伦是一个倾听者,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人物的关系发生了重大的逆转,微妙的相互交织。

得鲁生活在上海西区,在那个特殊年代,他们却暗暗保留着上一代富裕上海人讲究生活品味的传统,天生丽质的雪瑞来自工人新村朴实的家庭,得鲁按照他内心审美标准塑造她,给她换名字做衣服。她犹如他的一件作品,寄予着他内心的愿望,他将她介绍给西方国籍的男生,希望她走出国门,开始别样的生活。

雪瑞如他所愿去了美国,并成为医生太太,然而她并不幸福。她在美国的生活并非是她和得鲁共同向往过的美国梦。雪瑞和得鲁的所求与所得之间的巨大错位,成为小说的核心质疑:幸福在彼岸吗?物质的丰富能带来幸福吗?这是社会在禁锢与开放的激变中,一批人的选择与困惑。无爱的婚姻让雪瑞明白美好生活首先要有爱,而不是在美国。以后她回国,将热情专注于事业,成为有实力的企业家。唐颖写出了生活中梦醒之后,现实的骨感,写出了现代女性的独立与成长,还写出了个人命运在时代大潮中的起伏。小说真实地呈现了岁月流转中时代的演进,从中年对青春的回望中,从两对人物的关系交错变化中,呈现作家对过去的反思。

人生不可逆地向前,而写作是一种迂回和审视。探究人性和呈现命运曲线的分叉,对于作家来说是一种诱惑,也是实力的证明。好作家总是潜入人性的深海,带着读者去发现水波以下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