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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2018年第5期|施施然:鲸鱼在落日的玫瑰金中跃起(组诗)

来源:《星火》2018年第5期 | 施施然  2018年08月29日08:25

  源头古村

雾气和香樟静静地生长。

小溪依着村落,

在记忆的砾石上呓语着流淌。

老妇人腰系蓝花布围裙,

坐在自家的院门前。几只白鹅

拍动翅膀在她的吆喝下四散。

这六十年前的最窈窕的新嫁媳妇。

但你没有资格感叹。在这里,

朝代呼啸着穿过,从未曾减速。

有如一种亘古的存在。

当你置身高大威严的木牌楼下,

红土、翠竹,以及阳光下的鸟鸣,

像人类永不凋零的爱。

而山顶上,雾在缓慢移动。

  京杭大运河

从太湖到钱塘江,从拱宸桥

到通惠河。月光下,碧波如情绪

是一条制度的暗道。

它波光起伏,一咏三叹。

覆盖着一些消逝的事物。

而愈是掩藏,就愈是彰显。

水面一波推着一浪,诉说着

丝竹怎样从高亢转向微弱,

冷兵器上有一张男人的脸。

两岸烟草萋,龙舟不复还。

而我们走在妖娆的春风里,

谈论着夜晚和星辰的置换。

有人从河流的一端消褪,

有人转过身,在另一端出现。

  三月,雨夹雪

怎么又下起雪来了呢

你看窗外,樱花

刚刚掀起春天的帘子

在野地里粉粉地开

昨日才露出小腿的姑娘

今天又裹上了羊毛披肩

裸露在雪粒中的花瓣怎么办呢?

唉,春风慢啊

走一走,停一停,像极了一段感情

因为还有爱

忍不住了更多的冷

  旧镇的月光

这貌似柔弱的旧月光

喝退用力过猛的夜色

让小渔船轻易地

泊上回家的码头

三角梅隐进墙角

紫荆花也收敛起妖娆

连水塘边痛苦的芦苇

都停止摇晃了吧?

在子夜,只有诗人

还围坐在宵夜的露天餐桌上

他们说笑着,还没卸下书本的行李

但已拿出了

命中的青芒果。饮酒,品尝鲜嫩海鱼

讲亲历的灵异事件。“此时还有什么,是

比旧镇的月光更美的呢?”

爱与恨,像空气中的盐粒消融在月下

世界向我们回馈它白天隐匿的

有人蹲在树冠上呜呜地哭

  过达达尼尔海峡

迎着冬日冷风伫立船头的

除了我,还有成群的海鸥

浪头和邮轮一起轰鸣。那巨大的

海洋的胸腔,容纳人类懦弱,狂妄

战争和贪欲的迷途

前方是伊斯坦布尔,是欧洲。身后

地理上的亚洲,我出生的国度

而向上奔涌的,是海面下的亡魂

他们沉重的呼啸,鸥鸟可以听懂

  想和你在爱琴海看落日

是的,就是这样

把你的左手搂在我的腰上

你知道我愿意将最满意的给你

手指对骨骼的挤压,和海浪的拍击

多么一致。在爱琴海

你是现实。也是虚拟

海面上空翻滚的云,生命中曾压抑的激情

像土耳其葡萄累积的酒精度

需要在某个时刻炸裂

相爱,相恨

再灰飞烟灭。原谅我,一边爱你

一边放弃你

鲸鱼在落日的玫瑰金中跃起

又沉进深海漩涡的黑洞

那失重的快乐啊,是我与生俱来的

孤独

  你是爱我的

你在开车时打开收音机

切掉忧伤的音乐,换上摇滚。

你没有听清楚那些歌词。

你拎着水果回家。谦虚地向年老的邻居

打招呼。你说是啊,天气真好。

你很早就上床了。你读古诗

但夜深了,你还醒着。

窗外的樟树又长高了许多

像每一天的清晨,向你张开新的嫩芽。

你意气风发地出门。你陷入沉思。

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你以同样的状态出现在会场

在声波的高潮中

兴高采烈。无动于衷。

你继续追逐女人也被女人追逐。

被女人拒绝,同时也拒绝女人。

但你很早就上床了。多年后

你突然在深夜醒来你想起一行诗

你知道,你是爱我的。

  棕 马

骑上它之前,我先用手

轻拍它棕红毛皮下线条优美的面颊

告诉它

它很漂亮,身形矫健

它转动沉郁而温善的大眼睛

从它认识的自然万物中

调取记忆,辨识我的脸

野性的灵魂在眼眸里稍纵即逝

它任凭我牵紧它的缰绳

四腿绷紧,一动不动像石柱伫立

直到我跃上它肌肉隆起的背

那里有力而舒适

它暂时收起坏脾气

用驯服承受一个女人

松懈她,对未知的力量的警惕

使她在速度的惊叫中

体验自己危险的好运气

这也是大自然与我们相处的姿势

  时 差

1、凌晨一点的北京

我在法国航空这只金属大鸟

的腹腔内,沿地球的弧度起飞并将

墨色的云体向后抛去

在云层颠簸的颤动中

音乐般的机上广播响起

依次是法语、英语、日语……

“他妈的,这是在北京

又不是东京!”

我将脸扭向舷舱外

墨色的云体在变幻

远天镶了一道玫瑰的裙边

2、黑夜在继续

无聊地翻书,望着窗外发呆

航空餐饮,邻座友好的微笑

简单的交谈,一部典型美国模式的

动画片……

窗外,黑夜在继续。

3、十小时后,飞机降落在

清晨6点钟的戴高乐机场

哦,巴黎,天空终于泛白

趁太阳沉睡未醒

我们把时间这根柔韧的橡皮筋

抻长了一截

4、6:10分,在晨曦的微光中我走下舷梯

可是,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当机身携我在空中

长长地跳了一支芭蕾

有些光阴不见了

有些光阴多余出来

干海绵突然滴出了水

在时间游走的黑洞里

那些发生过的

和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些青春的笑声、耳语

在夕阳下拥抱的晕眩

它们栖身在何处?

5、6:35分,我拖着行李

在人群中拨打接机人的手机号码

我知道,当航道折返

泼出去的水将重新涌回

时间的海绵。就像某个人

在你生命中出现了一阵儿

又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