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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忠:隧道群 ——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8年08月28日16:51

一座座山,挂在天上的倨傲

一条条水系,隐藏刀锋的凶险

要挺进,就必须目空一切

对群山、江河以及一切围堵

集群式推进

它们特立独行

把参差截成平面,把曲折走成直线

隧道用一句硬话设计世界

它说:请跟我来

云走风路,船走水路

蘸着八千里云和月

隧道群的笔锋强劲,走不是路的路

它洞开的,是内心的辽阔

用一曲《天路》抻长雪季

再以一声长啸拉短距离

青铜马在针眼里奔跑

语言之外的隧道,肃穆,幽深

让我们一再压低声音,满怀敬畏

这整体创作的布局凝重而凸显张力

冲撞,暴力,破坏性,导向的深入

石头的固守开始松动、瓦解

那些密纹里最复杂的录音

开始酥软,腾出节奏的蛇蜕

一节节,甩掉岁月的沉重

规划的走向高屋建瓴

隧道,不是一条,是很多条

四面出击,一定有另一条隧道

留给思想的贯通

也一定有背弃的人

被风带走

参照天然洞穴的鬼斧神工

人类不再畏惧山水的险恶

断崖,断层,断面,断言

亿万年的堆积,不只是石头

在苍凉的根部,走向更深的苍凉

还有深深的黑暗

隧道穿越的,除了阻碍,还有时光

山体里的石头知道

隧道要横穿多少个世纪

恐龙、猛犸象、剑齿虎……

那细若游丝的回声已经石化

如果将远眺切成若干个剖面

才能发现每一条隧道

明确的走向抑或出口

流出的血,落下的雪

都曾被时光看见

送远目光时,由另一种芬芳代替

我们穷尽一生

也无法丈量一缕没有尽头的星光

六出祁山的人,渴望一节藕

石头和钢铁都曾沸腾过

这巨大的动力和进取的执着

从山的另一端露出来的,是信念

势如破竹的犀利

决然地把冥顽的群山捅出透明的窟窿

穿过黑暗,才会获得光明

所有的光芒,都有一个坚定的指向

隧道里,汽笛在说话

灯光也在说话

而它们碰在石壁上

石头也在说话

它们在说什么

只有打隧道的人才能听懂

我曾在太行山里打过山洞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铁岭隧道

截留了我的一段青春

隧道里的两条钢轨代替我钉在那里

有火车经过,它就会拼命颤动

我的梦翼就会随之微微隐痛

那个铁岭,就是压在内心的一块铁

整整沉重了我一生

溶洞、暗河、夹沙、糟石

塌方、沙涌、冒顶……

最早,是大锤、钢钎、风枪、炸药、斗车的小轨道

血与汗水搅拌的混凝土,苦难的藤

沿着掌子面从排架、拱顶、边墙

一直延伸到烈士陵园

酒,洒在墓前,才是燃烧的泪

那些留在陵园的战友无时不在提醒我

隧道就是生命翻盖的拱形

探索之路的未知

捷径必须是满血的付出

没有旁观者,寻找一只鸟的前世

提供人间草木的剧痛

崇敬人类锲而不舍的骸骨

锋芒和力量,总是天命的昭示

直到盾构机出现

这个大吨位的巨型穿山甲

让打隧道简单了许多,快捷了许多

作为群山的创口,隧道群不需要解释

也许,这个麻木的山河

需要一次次针灸的刺激

才能疏通经络,重现汉唐的天威

以不变应万变

在山里,在地下,在海底,在河流下面

盾构机打山洞如烹小鲜,收放自如

漫长黑暗中的繁重之物

需要打开一扇门,光阴的切片

使万物的呼吸不再凝滞

将盘旋的山路折叠成流水的悲悯

落石在体内鸣叫

鸟群贴着洞开的山门飞远

隧道,并不因塌方而止步

太行山里,我曾夜宿一个叫箭眼山的小村

多少代人梦想的那支穿云神箭

应在盾构机的轰鸣中

这不可抗拒的任性

让剑门古道的嶙峋加重了荒芜

让龙门石窟的禅意又深了几许

呼吸道的畅通,雨滴上滚落的寓言

而那支箭,仍在飞

隧道的走向,也是心的方向

乐感的灵光闪现,沉重中的轻松

气流挟带的音色,有春潮的浪漫

有醉人的色彩与芬芳

远古的坚果敲击近代马帮的铁掌

史籍,把众多白骨抛下悬崖

一阵风声,许多词汇和满山的叶子

哗哗作响

设计图上,靶向性的穿刺

直抵考古学、哲学、物理学、力学的纸背

将内心打磨成弹道

射出的,就不再是慢条斯理的踌躇

穿过一个个隧道

是走过一个个昼夜

偶尔,被山村的一声鸡鸣啄破

从低音到高音,又从天籁飘远

不停地伸展,不停地回荡

山水间落花无数

掘进的过程有雄性的坚挺

隧道的贯通有浪漫的从容

这是世界最隐秘的部分

一辆辆车、一列列车飞驰而过

像一个个脱壳的灵魂

而我,只是一只没长翅膀的鸟

流动的空气捡起伤痕累累的心

车辆的风带动天空的风

也许,还有蝴蝶扇来的风

公园里彩色裙摆摇动的风

有时是峡谷,有时是河流

或者是无须大桥连接的平畴

由纵深旋而纵深

雨、雪、霜,有时

风也把无所事事的闲云摁进来

有时,我很想拒绝那些车辆

从这头到到那头,用脚步穿行其间

看黑暗中的眼睛

如何走进阳光,又飞跃阳光

车上的人,拥挤着蓬勃的欲望

从入口到出口,渴盼着光

没有人会想到,这几分钟的背后

可能是一生的长度

没有人能拉住时间

也没有人能超越生死

除了那个玄而又玄的时空隧道

另一个维度,我们找不到它

将曲折和起伏平衡

用通透的光把这个模糊的世界展开

学会剪裁,学会取舍

无论长句断句都是修辞的抒情

车流有隐者之风,时隐时现

借助隧道,云抬着山的花轿漫步

轰鸣声深不见底

夜色碎在黑暗里,碎在灯里

让阳光放大孤独

我是怎样从喧嚣的侧面走进隧道

又怎样挣脱死亡的阴影走出隧道

丢失的月光曲爱着月光,热爱还在追加

石钟乳黏贴了岁月

无限的苍茫加重苍茫

以山的疼痛带走疼痛,花季的颤栗

等待区的幸福,一盏灯砸出光明

入口与出口之间,是贯耳风雷的追求

南来北往的自信,鱼贯而出

首先穿越《资本论》浓密的胡须

吐纳征服之后的风景

一个人是孤独的

一群人的咆哮是遥远的

隧道群,是看待世界的方式

从大秦到大清,有五味杂陈,有五内俱焚

詹天佑在一节钢轨里喝酒

我读隧道里那些坚硬石头的文字

隧道读我柔肠百转的心事

安慰神话的沧桑,陈述匪夷所思的梦

这一条条藏进深山的索引

拽着我们的生活前进

隧道群并无合唱,贯穿始终的

是一曲悲怆而低沉的虎啸

及其藕断丝连的缠绵

进入隧道,请不要出声,也不要闭眼

用膜拜保持应有的敬重

命运的设计,启动逸世的沉香

进入隧道的车,变调为拉弦的老者

我听见,内心深处的鼓声从群山的沉梦中传来

无法带走的那些星星及其波纹

都在洞壁的反光中醒来

而隧道,也是回声的一种

蛙鼓在山的那面隐晦

布谷在山的这面明朗

岁月的风驱赶无边的马群

从南方到北方,一再复制的隧道

成群,成网,成四通八达的畅快

从纸上起身,又回到纸上

在分支的线条上长出果实

蚁穴和虫洞可以临摹

开凿隧道,也是雕琢灵魂,有落霞与飞雪

缤纷发射

天地间,不只是意志和力量

更需要期待和信仰

一种生命存在形式覆盖了另外一种

世界在接近一个什么样的面孔

虎的斑斓,狮子的鬃毛

大片的光阴在坍塌,江山有碎屑

闪电的旗帜破壁而出,一队接一队的山呼海啸

死亡也有倒影,重生的也有腐朽

披露的,并不全是黑暗,也有光明

明天的车都已经过去了

我看见站台上那些黑色的滞留者

火车、汽车和隧道群

在追赶一个衣袂飘飘的隐形人

云一半,水一半,横亘半生深浅

能把山打出漏洞的人,还在打

他们是能看透世界的人

今夜,你又孤独地睡在一架天梯上

那扶手是紫色的,长满羽毛

枕边,有牛羊的呼唤

有雨水的呻吟

草地上不断繁殖的剪刀、石头、布

仍在继续,一本书正在翻开

暮色的通道,蝙蝠有霞光的飞翔

我喜欢黑夜穿过隧道

内容比外延还要达观

它的入口是不是光的入口

它的出口是不是海的出口

让挑战明晰得山重水复

把江湖追杀得山穷水尽

有时我以列车的身份通过隧道

有时我以隧道的宽容吐纳人间

用分段的动脉过滤尘世悲欢

世上有太多梗塞,折断向往

被雨淋湿的火焰,语言般俏丽

一粒粒车灯需要一面苍凉的镜子

用进取反对隔绝

用延伸生出翅膀和速度

隧道不是你理解的隧道

穿越顽固的尘世,牵一座座山上路

让燃烧在骨头里淬火,让齑粉比童颜还鲜活

是不是山也有痛感,那穿刺的横贯

给山脉留下永远的悲鸣

从长城下穿过,从黄河下穿过

从一行古文里穿过,从一面旗帜的旗杆脚下穿过

这支离破碎的唐突,将不幸还原为幸运

隧道群,深邃得像空话,像行进式语聊

茶是走水路的乡愁

酒是震荡羽毛的鹰

隧道群是会飞的,与鹰群一样

在自己的灵魂里飞,在预言里飞

是穿梭里运行的深沉

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剑气

冲破所有的封锁,长驱直入

有时,你会在自己体内寻找出路

而隧道,洞悉了你的迷惘

让人类在高山面前更加巍峨

在一只白鹤展开的翅膀里

你才能找到它的归宿

十一

我宁愿在一张白纸上沉默

深渊一般的隧道,带我向远

如果泪水也有盐碱

那一定是隧道里无处不在的水泥

以混凝土的形式作壁上观

愚公的工具历经无数次革命

已经足够向所有的恐惧挑战

只是那高于天堂的显赫

泄露了迟暮英雄的祖籍

隧道是兑现不可逾越的疏通

石狮子蹲在衙门口守护陈旧的威严

寓言的缝隙有流萤的灯光

从重水里提纯的真理

在隧道尽头春风桃李

图破壁的达摩何止端坐十年

画册的另一面,作古的大锤钢钎

在说着古老的隐语

而它们本身,也成了格言

十二

汉字上溯到远古,在岩石上

放大成柔软的情感,野兽的,草木的

充满隧道时,已有了难以计数的繁星

深喉的旷达,布满山河

进入藕的内部,用钱塘江潮呼啸

钟声在继续,流云在飞奔

世界已进入一个超音速的轨道

《诗经》里的慢生活服从于蝴蝶效应

进化论的锁被一把钥匙打开

快递的三轮车与外卖小哥的摩托车

从舌尖上匆匆掠过

一切,都在紧张而秩序地进入现代的体系

现在,我们从高处望到了高度

云,飘在我们脚下

鹰,盘旋在我们的云下

犹如穿过陶器与瓷器的时光

甲骨文以简化字的形体跳舞

沿着隧道的去向,冥冥中如我的感知

你能抚摸到未来

去古代,或去未来

隧道,都能送你到达终点

投身昏暗,或走出曦光

我们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太阳总是新的

反复的插入,穿山而过

在一个又一个节点之间

在一次次暗转与交换之间

某些物质完成了约定的上升

云雾中飘来似有似无的落叶

唱腔的蜿蜒与婉转

在经历了无数声调的变换之后

进入高音区,旋而直抵高潮

那些消失的隔阂,在山巅散去

秋虫无声一般,为即将到来的大雪

让开一条通道

十三

隧道群,与诗,与诗群、微信群

距离多远

春运高峰,我邻座的一对农民工夫妻

靠在装满疲惫的编织袋上

相依酣睡,我知道铿锵的轮声中

浑然不觉的命运共同体

隧道群并非与他们毫不相干

尽管他们的抵达,还是那么远

也许,我就是一根铁钉

当隧道群铺遍世界时

我依旧陷入一块厚木板里

无法自拔

胡杨树在深入浅出

隧道,群居或散养,都是承载

古猿的骸骨不会漂移过来

烽火台也不会穿堂而过

急切的奔赴中,缺少一根放牧的鞭子

我模糊的镜子已成了筛子

节奏的发条已放任自流

陶渊明的欢乐不再

里尔克的闲适不再

这体内一节一节的空洞

会把谁的内存彻底掏空

十四

那么多卑微而飞翔的事物

拥挤着,燃烧着,穿过隧道

奔向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群山,是身上留有弹孔的士兵

但它们不倒,岿然不动

高处,那些长翅膀的树

代替它们练习飞天

山顶,有唱小曲的孩子

用目光放牧那些穿越隧道的呼啸声

隧道群,所有的流动都在追赶

都市的酒吧里,有人用啤酒的泡沫

挥霍远方的尾气和躁动

隧道的尽头看不见尽头

隧道的出口紧连着入口

像是一种习惯,一种默契

我们在习惯着某些默契的向往

有一点可以确定

我们不再用蜿蜒的行进辗转自己

一条直线,让满负荷的共和国

昼夜兼程

隧道的设计师们

在数据的荷叶上,陷入沉思

他们小憩的片刻,脚步已在千里之外

十五

像一支出土的骨笛

隧道群在多年后惶然面世

走玻璃栈道的人,面临自己的重生

鸟鸣的记忆里,有铁的味道

有人在拖着拉杆箱进站登车

有人在自己的阴影里盘算未来

面对隧道的诘问,谁能把往事漂洗干净

我想到那些长征路上倒下的先烈

隧道给他们让出通道,去往天堂的路上

他们的背影在我们的瞩望中

一节节升高,一身霞光

而我们脚下的路,是他们留下的

剑出鞘,剑入鞘,剑气可杀人

也可杀一切拦路虎、滚刀肉

以及思想的局限性

再长再远的隧道终究还要回来

回到出发地,回到内心

剑,可以收回闪电般锋利的翅膀

但必须有一张前置的喙

而今,多少个朝代被剃度

流行剧本在斧正后持续上演

剧情,停留在时代封面

虚空里,那幽光背后坚硬的铁喙

在衔着天边的彩练凶狠地飞

无视山那边车灯掠过的闪光

十六

时光倒流,会淹没颓荡

广场上,举目长空的老人

在用风筝治疗颈椎病

隧道里,来来往往的赶路者

放飞的,都是装聋作哑的星辰

落在月球某个位置的昙花

只是偶尔眨一眨眼睛

神秘的暗物质,肉眼看不见

它藏在我们常常疏忽的角落

引力波的频率拴在钥匙链上

哗啦一声,世界就会发出惊叫

你找不到腾空的鸟巢

似乎一匹白马的驰骋

伸出的手指转瞬成了一节老竹

极尽奢侈,极尽竞逐

隧道里茫茫然极目千年

我不在你钦定的名单里

隧道的斑驳,也是我的斑驳

能挽留的,都在石壁的裂缝里

春天了,或许会开出烈焰的花儿

钻石一样的概率,你必须相信

黄金有耻骨,石头有担当

《聊斋》里的人性,有警醒的门

落在旗帜上的尘埃,已不是尘埃

而是风的一部分

依次洞开的,提炼的勇气和纯度

躯体里飞出的一列火车

气势如虹,绝尘而去

十七

也许,若干年后

隧道,以及我粗糙的趾骨

会被后代们断代、研究

或者,在文字的史料中甄别谬误

那时的他们会说些什么

那时的隧道,还会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会不会运用意念就可以搬走群山

用一只飞碟就舀干大海

科幻小说总是那么诱人

充满想象力的超人,肯定比我们高明

但我们的隧道肯定是最好的线索

供他们体味初衷

锋芒内敛,韬光养晦

脱口而出,离弦之箭

一句话要穿越千山万水

成功的穿插于潜行

让发射的自信比射程更远

代表着一支烟从梦翼上起身

把失眠的兴奋写在子夜

我们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标

死亡的封条也不会阻挡

进化的过程不可逆转

一枚硬币翻开露出的隧道

出口的反顾,入口的迷惘

是不是同一个我

年轻的雨燕掠过古老的钟楼

几十米地下,地铁列车穿越沧桑

挟带的气流灌满隧道

也将我们内心的帆篷鼓满

上早班的市民浅睡在甜甜的微笑里

起伏的波澜安静为一潭止水

一个颠覆想象的系统

正在颠覆万物的想象

地狱的出口正是天堂的入口

隧道吞纳花期的时候

果实也在倾吐海棠色的深秋

叛逆者不会接受死亡

黎明的通知总会投递给白云的阳台

隧道,这些可爱的群众们

在追求自己的梦,追求江山的梦

如果隧道会说话,我希望它

说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