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贺跃敏:攸河,我还是要与您临江而居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贺跃敏  2018年08月28日16:24

八年前,我欣然决定把家安在攸河岸边,临江而居。

或许有人认为我这一决定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举动,不见特别。现在许多人都进城置房,有的人还执意地把家安在攸河岸边。因为攸河河水潋滟,船鸥点点,高楼凌空插云端,诸桥飞渡如虹连堑,古塔映照晚霞,风光如画。人们在攸河边购房也就成了自然之举。我不念这些意思,更不含富裕的攀比,对于我来说,在攸河畔安家却有特别的意义。因为我曾经见过攸河的泛滥与肆虐,叫我大半辈子总对它有几分惧意,甚至叫我避而远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父亲从乡下调到县城教书,我也随之进城。不久,我就常跟大孩子们穿过“大货场”到攸河边玩耍。那时的攸河全是满满的一河床砂石,白花花的碎沙子挤到了“大货场”的门口来了,河中的水就齐平着沙丘流着,河中偶有一点点绿渚,算是攸河的生机。从那火车桥到汽车桥或是从汽车桥向火车桥这个际界中看上去,整个攸河就是十足的长满了白花花“盐癞子”的头,那绿渚就是中间的几撮毛儿。正因为是这样的河,听伙伴们和大人们说,攸河三年两洪水总总少不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听到这些也无所谓,我只是考虑着去玩。但是幼年时经历的那次攸河发洪水,却让我刻骨铭心。

父亲进城后,我们一家人也就迁到了城里,初来乍到,我们暂无处安身,于是就租住着离学校较近的“大货场”附近的一栋土坯房,这是刚刚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经济开始活络些,有些人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中,意识转变快点已通过勤劳赚取了第一桶金,砌起了红砖瓦房。我们租住的这栋房子的人家亦是如此,才有空闲的房子租给我们,那个年代房子紧缺,无单位的都是家里几代人住在一起,有单位的人单位会分一间小房子,可是我们一家六口,一间小房子远远不够。这土坯房墙是泥墙,地是泥地。从屋里抬头往屋顶望去,透过屋瓦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日光。若是天晴,外面大太阳,通过屋瓦屋里面就会有密密的光线,光影绰约,如万花筒一般;要是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有点杜甫“雨脚如麻”的味道。这房子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墙体已经有了裂缝。房子虽破,但总归有安身之处。

1982年春夏之交,我刚满八岁,攸河便发起了洪水。洪水来前的那几日,满世界都是阴沉沉的,像玉帝打翻了墨汁瓶,暴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没有个起承转合,天倾了似的,下得让人心慌。外边的雨在吼着,连续倾盆的大雨似乎将我们房子上破旧的瓦片挤开了许多裂缝般,土屋里的雨也较往常大了许多,我们就用水桶或是脸盆甚至锅子接着雨水,但是能接水的物件不及漏雨处多,时间一长,房中的泥地有些地方被水滴成了小水洼。屋里漏雨屋外雨水侵蚀,土墙被水洇湿了,墙上的裂缝似乎越来越大了。邻居从外见到我们房子的情况,撑着伞到我们家,叫我们赶紧离开。邻居走后,妈妈烦躁地念叨着爸爸要赶紧另找一处房子安顿,但是父亲望楼兴叹,无能为力,那时远不如现如今,很多人家连房子都没有,哪还有多出的屋子供我们一家。我们在风雨中勉强支撑着。

我只要一放学回家,就仔细观察着墙壁的开裂处,看水是不是继续渗透着使得房子裂缝变大而突然房子倒塌,随着下雨的日子越来越长,屋子里的漏雨处越来越多了,泥地走上去很滑,稍不留意就有滑倒的可能。我只要在家就不停地倾倒着接雨水的桶子脸盆里的水。就这样担惊受怕地,一天挨过一天。庆幸的是有一天老天开眼了,下午雨渐渐小了,居然还出了白白的太阳,我一直提起的心才渐渐放下一些。本以为我们躲过了这一难,可以安下心来。但是有生活经验的邻居们说这种太阳是“大水日头”,也就是说出这种太阳,一定会发大水。到了傍晚,雨果然又开始下起了,邻居们一边互相通报着洪水上涨的情形,一边忙着给我家帮忙拾掇。我们在开始准备逃离这座危房。

正当我们收拾之际,父亲急匆匆地赶回了家,抱起弟弟:“姑娘,快走!洪水过来了,我们赶快往后面的山上跑,还不跑,怕是来不及了。我刚从那边来,水都齐着“大货场”了!我们快走!”说完爸爸就开始往外跑,妈妈牵着爷爷奶奶,我跟随其后。刚走不远,我发现自己没有带书包:“妈妈,我没带书包,我要回去拿书包!”爸爸一听大声地呵斥道:“算了,算了,逃命要紧,大水马上来了!”我倔强地不肯走,妈妈把我拖着跑,路人见状都来劝说我:“快走,还不快走!大水会把你冲走的!”我往后一瞧,人们都往山上跑,眼看着水已经到了我们住的屋子下了,我只好跟着人群疯狂地奔跑。刚到山头,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有人喊:“不得了了,大水已经淹到我家了!”我朝山下看去,晃眼间,泥黄色地洪水犹如疯狂的野马一路狂奔而来,不断冲击着早已翻腾的河流,水渐渐地涨起来了,几乎淹到了桥面,洪水袭击着河边的篱笆,房屋,几分钟后一栋栋土房经不起折腾倒下了,洪水把茅架房抬起来,随着水激来荡去,茅架房在水里不断地飘来转去,没个定转。没来得及转移的活物以及家具物件不能自主地,如纸片一样漂浮在水上,随着巨波一浪一浪地往下游狂奔而去。我从山上盯着我们住的土坯房,心存侥幸地希望它不要被大水吞噬,但没坚持几分钟它也倒了,房间里的家具物件我心爱的书包也随着洪水飘然而去。转眼间,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汪洋,人们发疯一样地往我们所在的山头跑来,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没来得及转移随着洪水而去了。这一幕幕让我的心有阵阵不可言状的恐惧。爷爷站在我身边微颤颤地对我们说:“你们以后永远不能把房子建到河边来……”。

攸河的洪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噩梦。

之后,我们一家搬离了“北门口”远离了“大货场”。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有许多人家选择在城里繁华处建房,而我家却选择了离闹市较远的文化路建起了房子,闹市离攸河太近。1998年攸河又发了一次洪水,离攸河很近的地方都遭受了洪水的肆虐,虽然房子都换成了红砖瓦房,不易被洪水冲垮,但是洪水来了,总会淹到房中,给居民的生命财产带来了严重的威胁。我们一家庆幸逃过了这次灾难,但是心里却期盼着永远不要再有洪水肆噬,让县城的人民有个安定的居所。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社会稳定了,政通人和。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2001年11月“攸县县城防洪堤工程”正式破土动工了。欣闻这一喜讯,我跟爸爸说要到攸河边去看看,八十岁的爷爷一听,也要随我们一同前往。我们祖孙三代一起来到了攸河边,只见工地上车水马龙,机械声轰鸣,人欢马叫。有些地方无法使用机械,民工们冒着寒冷,脱下长裤、鞋袜,一身泥,一身水,一身汗,靠双手,锄铲代替机械挖掘,用肩膀、双脚代替运输机械,用原始的木桶、粪箕,一担担把淤泥砂石挑上河岸。壮观的施工场面,让人热血沸腾,真有人定胜天的气概。爷爷看到这一幕幕,微颤颤地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叠钞票,激动地对我说:“姑娘,拿上这些钱,你到大货场买些水果来,送给工地上的指挥者和民工们吃。爷爷今天高兴!”

参加工程建设施工的民工们不畏严寒,战高温、风里来、雨里去,吃大苦、耐大劳,日夜奋战在工地上,防洪堤上每一寸泥土里都留下了他们操劳的足迹,每一堆沙石上都饱含着他们为民造福的汗水,每一堆钢筋砼墙内都渗透了他们对人民生命财产负责的心血。从2001年11月到2008年12,历经八年的奋战终于完成了县城防洪堤北岸的建设。

2007年百年不遇的洪水来临了,攸河的上游被洪水淹了,我的老家从没有被洪水淹过这次也被淹了。爸爸妈妈见到这情况忙把文化路的我家后屋和房间空出来,说是让给县城里被洪水淹的人们去驻足。可是爸爸妈妈的想法早过时了。其实攸河边县城里的人们安然无恙,我跑到大货场一看,洪水还离大堤有两米多高。我站在河堤上,波浪拍打着结实的堤岸,汹涌的河水奔腾远去,县城里一片祥和。

2009年,我决定重新购置新房。走遍攸城,要么楼盘离城太远,要么小区绿化不够好。听说攸河边有很多房地产开发,我与丈夫来到来到了滨江路,坦砺而又宽阔的滨江路,和着那玉兰灯柱小桥流水千叶叠岩,大度地开放着一路,有着苏杭长堤迤逦而秀丽的曲线造型。在滨江大道上,眼光辽阔,对河的绿树青山映入眼帘,文明古塔和长长的河堤遥相呼应,大自然的清心与城市的井然热闹浑然一体,真有闹中取静的意味。这滨江风光带给长期住在城里见不到青山绿水的人一剂清心良药。我站在河堤上感受它的坚固与美丽。曾经让我恐惧而避之不及的攸河水就在眼前,她温柔的静静地流淌着,高高的河堤用它宽阔的胸怀和伟岸的身躯涵纳了洣水的顽皮与柔美。河堤上已经安装了坚固、壮观的麻石围栏,人行道上铺贴了漂亮的彩面砖,人行道和沿江大道之间是宽宽的绿化带,绿化池内种着各种花花草草,参差有序地栽种着不少的树木。行走在滨江风光带,犹如徜徉于一幅气象万千的水墨画中。烟波浩淼的江面,长空无垠,波光粼粼;一桥二桥如长虹卧波,一直延伸到远方;河堤上一些孩子在快乐的放着风筝,嬉笑追逐着;年轻的妈妈们带着宝宝在河堤的路上蹒跚学步;双双对对的恋人们牵着手漫步在河堤上;一位老人拿着一只硕大的毛笔醮水在地上写着大字,隐约间我分明看到他写下“爱我中华”几个苍劲的大字......是呀!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这结实坚固的河堤,风景如画的滨江风光带,悠闲地在风光带上休闲的人们,瞬间就消除了藏在我心灵深处对攸河几十年的恐惧。我和丈夫当下就选择了临江而居。

攸河,我又一次与您临江而居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了,攸河水与攸城和平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