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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海中徜徉

来源:人民日报 | 王慧敏  2018年08月25日07:23

前不久,网上有人评出了新疆十大花海,什么伊犁杏花沟、新源野果林、喀拉峻草原……对这一评选结果,曾旅居新疆多年的我,颇不以为然:在新疆,比这里更壮观、更艳灼的花海,多了去了!

新疆占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几乎囊括了从黑龙江到淮河流域的所有的气候形态。由于气候形态多样,新疆的花,由南向北次第开放。看花,一般先从天山南麓看起,依次往北看,估计至少两三个月都会在花海中徜徉。

新疆的花,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同一块地,隔上十天八天,就会开出不同种类的花朵。乌鲁木齐近郊的苜蓿台是我在新疆工作时最喜欢去的所在。这是一块绵延几公里长的山间台地,每年“五一”前后,绿油油的草甸上耐寒的贝母花就迫不及待鼓起了花蕾,这时候,山坡上以白色为基调;过一个礼拜再去看,成了锦鸡儿花的世界,整个台地上娇艳的黄色在阳光下摇曳,晃得你睁不开眼;5月下旬,这里又被野蔷薇、野郁金香占据,紫红的花瓣一朵挨着一朵,台地、山坡氤氲在奇幻的紫霞里;而到了6月初,野芍药开了,或白或粉或红,苜蓿台被罩上了彩色的地毯;6月中旬,苜蓿台才真正进入盛花期,似乎是老天爷的颜料桶突然间被掫翻了,各种颜色的花争相怒放,花山花海,花云花雨,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各种花,弥漫出各种味道,各种味道聚拢来攒集成浓浓烈烈一股,肆无忌惮地朝你鼻孔发起冲锋,然后直捣心肺,站在花丛中,你一定心旌摇荡,飘飘欲仙……

当然,能成为花海,面积必须辽阔,否则,只能是花坛。我曾在阿勒泰见过两万亩大的一块野芍药花,曾在新源县见过四万亩大的野罂粟花,曾在裕民县见过连绵几十公里的野巴旦杏花……

唐代孟郊登第后,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在新疆,无论你如何得意,想一日看尽新疆花,是不可能的。

我见过的最大一片花海,在巩乃斯河谷。相信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发出惊叹:花海!不折不扣的花的海洋!十万朵?百万朵?千万朵?其实,又何止呢!目力所及,全是花!一朵又一朵密密匝匝紧挨着争相在阳光下绽放笑脸。风轻轻拂过,一片连一片的花便波浪似的荡漾开去,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正操弄着一张硕大无朋的彩毯沿着巩乃斯河畔的缓坡从从容容、无休无止地朝前铺排。彩毯的边缘一直延伸到了远远的天际,最终和淡绿色的天山融为一体。

由于山顶笼着一抹薄纱般的飘拂的云,这张彩毯又融进了云里,而且随着云的节拍飘来荡去。云的那边还有花的踪影吗?恐怕没人说得清楚。这条河谷,驱车几乎要走上一整天。睁开眼,是花;闭上眼,是花;一觉醒来,还是花!

这里的花儿到底有多少种颜色?任你绞尽脑汁也辨不清:或紫,或蓝,或红,或白;或浅紫、浅蓝、浅红、浅白……或是一朵花中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杂陈。不过,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花,一律开得自然,清亮,就像天然无雕饰的邻家小妹。

花儿的形状也千姿百态:有的怒放如盏,有的团拱似榴,有的倒挂似钟,也有的,似把一串大小不等的玛瑙层层叠叠摞在了一起。最奇特的那种,顶层似球,下端却如嵌满珍珠的玉盘,球体嫣红似霞,玉盘晶莹如雪。一棵花,能包容这么丰富的内容,让人不得不佩服造物主的神奇!

你想一想,这么多种颜色、这么多样形态的花,全攒集在一张毯子上,那是何等的壮观!

新疆有一种树,叫“大漠英雄树”。你知道是什么树吗?胡杨。

胡杨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不独耐高温、严寒,它的根能扎到二十米以下的地层中吸取地下水,只要稍微有一点点湿气,就能傲然挺立。科学研究发现,它的细胞有一种特殊的机能,不惧盐碱伤害,哪怕水的盐碱浓度已到结晶的程度,它照样能从水中吸取水分和养料。

为了生存,一棵胡杨树上会长出不同的叶片,树的下半部是松针般的小叶片,树顶则是鸡蛋形的大叶片。小叶子是为了减少水分散失,大叶子则是为了吸收阳光。无论大叶片还是小叶片,上面均生有一层厚厚的腊质,能够锁住每一滴水。

你说说还有哪种树有这么坚毅的性格?!没有,绝对没有!塔克拉玛干被称为“死亡之海”,其它的植物都逃遁了,胡杨在这里照样枝繁叶茂。有这么一个说辞: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一千年。

好家伙,随便一算就是三千年,不是“英雄树”是什么?!

我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胡杨生长在新疆,仅塔里木盆地胡杨保护区的面积就达三千八百平方公里。胡杨什么时候最美?秋天!

“十一”前后,一场场罡风将胡杨的叶子从深绿吹成浅绿再吹成金黄,这时候你踏进沙海,会疑心走进了一个黄金铸成的世界。

逛胡杨林,最适合自驾游,车窗外,胡杨接胡杨,沙梁连沙梁,一束束金黄扯天扯地,一片片金黄无边无际,一程又一程,只管往前漫涌漫涌。这时候,一种“欲穷其林”的渴盼便会按捺不住蹿升上来。

如果不会开车,也不用担心,静观胡杨同样有趣得很。秋日的新疆,鲜有风沙,连旬连月都是大晴天,空气里纤尘不染,天蓝得过分,金色的艳阳下,胡杨的每个叶片柔亮、剔透,浓浓的黄色似乎正从叶脉中溢将出来。那种黄,毛茸茸,亮晶晶,撩拨得你心里痒痒的,有心去触摸这些叶片,却又舍不得。

如果你喜欢拍照,可就找到发挥的空间了,随便一摁快门,便可能逮到一张足以上风景画册的照片。

胡杨生长在南疆,其实,秋日的北疆,也极有看头。一个秋日的午后,我曾经在北疆布尔津城郊的原野上流连忘返,竟误了车程。

布尔津是个边境小城,因布尔津河绕城而过得名。布尔津河,是额尔齐斯河最大的支流发源地。而额尔齐斯河,是中国唯一注入北冰洋水系的河流。

这座边境小城,藏在一望无际的白桦林中,因为人口很少,静谧极了,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小城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为这个“静”字做注脚:秋日的布尔津河,水流平缓,没有喧哗,没有泡沫,清冽得让你想掬起喝上一口;河中的水草、小石子直视无碍。白桦树,是一种最娴静的树——树干笔挺,不枝不蔓;树皮洁净,不染尘埃。在她面前,你说话的声调不由自主就会降八度。

不知为什么,一说到雾凇(树挂),大家首先会想到东北。其实,新疆冬日的雾凇,一点也不比东北的逊色。

南北疆的雾凇,各有自己的特点。南疆沙海里看雾凇,适合晨曦初露时去看。沙梁作背景,晨曦一照,橙黄一片。沙梁下的胡杨虬枝横斜,霜染的枝丫晶莹剔透,微风拂过,一棵棵树犹如一个个银须飘飘的老者正躬身与旭日对话呢。朝霞、老者,黄沙、白树,那种视觉冲击无与伦比。

北疆看雾凇,领略的是一种气势。“田成方、树成行、路成系统、渠成网”是新疆条田的特点,每块条田动辄就有一二公里长,四周多种植钻天杨。一棵棵一行行挂满雾凇的钻天杨整整齐齐傲立在北国的雪原上,除了壮观之外,你还会想到哪个词?玉树临风!对,一点也没有错。

看树挂,一定要带着积极的心态。俗话说:“夜看雾,晨看挂,待到近午赏落花。”当太阳公公露出笑脸时,树挂便开始一片一片脱落了。不到正午,大部分的树挂已在光晕下悄悄遁去了行踪。残存在背阴里的些许,也没了方才的生气,羞答答瑟缩着,似乎正无奈地为方才的绚烂唱着挽歌。倘若情绪消沉,难免会发出“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感喟。相反,如果心态积极,你会面对着朔风高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一点一点消散的雾凇,还会催人猛醒,赶走积习带来的倦怠,激发向上的动力,鞭策你在今后的岁月里加倍珍惜光阴,珍惜上苍赐予我们的一切。

冬日踏雪,也是一种别有情趣的活动。可能是气温低的缘故吧,新疆的雪含水量少,密度低,轻柔的雪尽管迤逦里下得紧,但很难湿透衣衫。在清新的空气中,穿一双皮靴信步在雪里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你会觉得如天籁般动听!北疆的山多是缓坡,又有那么厚的雪垫子,走累了,又童心顿起,那就别犹豫了,翻滚着下山吧。滚到了山脚下,保证皮毛无伤,两巴掌拍下去,身上肯定不沾一丁点雪屑。

就我个人的经验,新疆赏雪,喀纳斯图瓦人村落最不该错过:这里大半年都被白雪覆盖,漫山遍野生长着白桦林,细密的枝条冲天直指,如同一支支毛笔倒竖过来以蓝天为背景写意地涂抹着什么。白桦丛中隐隐露出一座座小木屋,屋顶袅袅的炊烟宛如风筝的细线正牵出一个个关于冬天的童话。

喀纳斯因为风景奇佳、疑非世间所有,被誉为“神的后花园”。而图瓦人的村落,则被誉为“神的后花园中的自留地”。

冬天的这里,只有一种色调:白——而且是那种丝毫不染尘埃的洁净得夸张、过分的白。山白、水白、树白、屋白、云白、雾白、炊烟白……

白,让这里分外静谧,一切似乎也都慢了下来——男男女女围着火炉悠闲地喝着奶茶;牲畜卧在围栏里慢条斯理咀嚼着干草;鸡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雪地里刨着什么。甚至,连透过白桦树的阳光,也是那样的慵懒。

前年冬日,我的一位搞摄影的朋友从杭州去了喀纳斯,一待就是大半个月,每天都要打电话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他的奇遇。在他的眼里,那里简直是个童话世界:挂满雾凇的白桦林,被积雪堆成蘑菇的小木屋,雪地上踱着方步的雪鸡,林间探头探脑的狐狸……他兴奋地大叫:“来到这里,所有的烦恼,都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