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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的古道热肠

来源:北京晚报 | 孙晶岩  2018年08月24日08:16

冯骥才

《春城无处不飞花》

8月11日,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刷屏朋友圈,当见到著名作家冯骥才的《俗世奇人》(足本)荣获文学奖短篇小说奖,我当即给他发去祝贺短信,很快就接到了他的回复:“谢谢,祝你一切美好。”

接着,我又找出《俗世奇人》,虽然其中许多篇目我都读过,那些清末民初天津卫的市井奇人在冯骥才的笔下栩栩如生一一复活了。其实,在我眼里,写作、画画、打篮球、编教材、讲学、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跨界多行风生水起的冯骥才,也堪称当代奇人。

29年 抹不去的小事真情

认识冯骥才算起来已经29年了。我们的初识是在一次文人聚会上,他热情地问我的创作情况。我告诉他正在写一部关于服装的长篇报告文学。他诧异地问我怎么会想起写这个题材,我不知天高地厚地侃侃而谈,觉得服装这个题材天生是属于女人。没想到冯骥才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有很多真知灼见,几句话就令我刮目相看。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聊得很投机,他思维敏捷出口成章,谈话就像做演讲,充满了智慧和幽默。不久,我的第一部长篇报告文学《服装交响曲》杀青,他热情地为我题词:“服装百器齐奏,改革大潮颂歌”。

我尊敬地称他为冯老师,他和蔼地说:“晶岩,以后就叫我大冯好了。”

大冯是一个富有人格魅力,谈吐幽默有情趣的人。跟他聊天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知识渊博、谈吐幽默,总给人以启迪。大冯送给我他的著作《一百个人的十年》、《怪世奇谈》、《海外趣谈》、《乡土精神》、《巴黎、艺术至上》,我爱不释手。我每出版一本书,也都会给大冯寄去。他写信鼓励我:“晶岩,我不断地看到你的新作,感觉就像一架飞机一飞冲天。”

大冯是一个待人古道热肠,至真至善至纯的人。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说他的一个朋友患病,问我可否带他到解放军总医院看病?我说:“您让他来找我吧。”我敬重大冯,凡是他交代的事情,一定尽力而为。我带他介绍的那位病人找了医术高超的专家看病。大冯得知后,三番五次打电话表示感谢,我说:“我曾经在解放军总医院工作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执拗地说:“晶岩,你觉得无所谓,可我得感谢你,现在看病多难啊!毕竟我们天津的朋友到北京看病不容易。”我的心涌出了深深的感动,我在部队医院工作了15年,帮别人联系看病、买药、看望病人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你的付出,甚至有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但大冯却牢牢地记住了。

执笔写内心 画中有故事

大冯是一个对文学艺术一往情深投入真诚的人。《俗世奇人》是他近年来颇受读者欢迎的短篇小说集,描写清末民初天津卫市井民间形形色色的人物,《泥人张》、《刷子李》、《好嘴杨巴》,每人一篇,寥寥数笔,就让人物性格呼之欲出。他是画家,懂得白描,他写小说也用了白描手法,语言凝练、生动、精粹。大冯是个天津通,津味儿小说出类拔萃。他觉得《俗世奇人》是他回归文学后的第一部小说集,它让自己找回了读者,又有了与读者心灵交流的感觉。人的知识越渊博,文字就越有魅力。他的语言特点,一跟民俗有关,二跟中国国画的笔墨有关。

人为了看见自己的内心才写作画画,大冯的每幅画都有一个故事。他有一幅画叫《老夫老妻》(见右上图),画的是风雪弥漫,一对鸟儿站在树枝上互相依偎相依为命。这是一幅承载大冯夫妇几十年风雨同舟的作品,他画的就是他自己的家庭。他的妻子顾同昭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结婚时,大冯一文不名,顾同昭义无反顾地跟随他,新房是几平方米的小屋,床是用三块木板搭的。男人的胸怀,女人的情绪是家庭的风水,大冯是山,山给人以依靠;而顾同昭是海,海给人抚慰。顾同昭是能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大冯是能陪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我非常敬佩这样的夫妻。大冯对妻子挚爱有加,有一次,他对我说夫人最近身体欠佳,我听了他的陈述劝慰道:“您别着急,我来帮您。”刚巧他要陪夫人到埃及访问,我急忙购买了几瓶对症的进口药品寄给他。他幽默地说:“倘若夫人吃后健步如飞,当重谢晶岩。”

有一次,大冯邀请我到中国美术馆看他的画展,我亲眼看到他耐心地给妻子讲解着自己的画,画里画外,那份深情,那份真挚,令人感动羡慕。大冯对欧洲绘画、雕塑、建筑、音乐、文学、艺术了如指掌,对画家毕加索、莫奈、梵高、德加、米勒、布丹、雕塑家罗丹、建筑师维克托·拉鲁克、米诺·巴尔东、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巴尔扎克、雨果如数家珍。他陪同妻子参观法国卢浮宫和意大利美术馆、教堂,讲得头头是道。前年他从欧洲游学归来,发表了游记式文化散文《意大利读画记》,我经常拜读,受益匪浅。

含泪保护老街

不惜违心送画

大冯是一个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抢救有着强烈使命感勇于奉献甘于付出的人。去年,一家出版社找我,希望我帮他们约一部冯骥才的散文集。本来是去约稿的,但他却在聊天中提到:“城市大规模的现代化改造带来一些问题,其中就有对我们传统文化载体的冲击。这种冲击是巨大的,带有破坏性的。”在冯骥才的倡导下,国家启动了传统村落保护工程。我谈到我的老家山东威海荣成,欧洲人喜欢到这里旅游,就是对海草房感兴趣,可有人总想拆掉当地的民居海草房,去搞村上楼。我特别反感,楼哪里没有?可海草房只有威海、荣成有,拆掉了就不可复制了。因此我和表弟在老家翻修了海草房,我就是要为保护古村落尽一份力。

大冯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从2010年至今,每天有80至100个古村落从中国的版图上消失。他要面对的是中国200多万个古村落,从中选出保护完好的村落列入国家保护的范畴。他为了保护天津老街和古村落,违心地送出去很多字画。他为了保护文化遗产,卖了一百多幅画作为启动资金,带领一帮人拍照、录像、收集文物、请原住民口述历史。他还在天津估衣街当众演讲,说老街是城市的动脉,一定要保护老街。

我懂得字画是画家的心血,心疼地说:“您干吗要给他们,不给不行吗?”

他无奈地说:“不行,当地有些人要拆除老街,还一个劲儿地说‘趁着冯骥才现在出国赶紧拆。’等我回来后看到被拆的老街,眼泪唰唰地流。你知道吗,有时候为了保护文物,我要给某些当权者送字画,有时一个地方还要送三份。晶岩,你说这个社会是怎么了,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是不是我落伍了?”

我说:“大冯老师,您没有落伍,是某些社会价值观出现了问题。我八年前就在《十月》杂志发表文章,抨击热捧明星,娱乐至上,科学家的地位不如明星高,缺少理想和信仰……”

我情绪激动语速极快,大冯对我很包容,总是耐心地听我发表意见。他说:“如今的文化圈充满着暴发户式的张扬。我们一定要富得文明。俄罗斯如果没有托尔斯泰、契诃夫、柴可夫斯基,她的文化至多可称高原,没有高峰。中国倘若没有李白、杜甫,没有唐诗宋词、四大名著,文化也就矮了一截。任何一个民族在伟大时代里,必须有文化高峰,而高峰的显现需要文化精英。”

2012年9月,我应大冯之邀来到北京画院观看“四驾马车——冯骥才的绘画、文学、文化遗产保护与教育”展览。他比我晚到现场,说国家博物馆馆长请他到国博去看了几样好东西。我说您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看啊!他笑着说你怎么对什么都有兴趣?我说童心无价,我希望自己不圆滑世故,永葆童心。他问我画展怎么样,我说:“您的画是典型的现代文人画,一是追求意境,二是再现心灵。读您的画,我能品味到浓浓的诗意。您不写文章太可惜了。”

他感慨地说:“我也想写啊,但是文化遗产保护这件事太重要了,保护国家民族的文化,高于个人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