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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瓜

来源:新华日报 | 刘仁前  2018年08月23日08:10

故乡兴化,出门见水,早年间无船不行。乘一叶小舟,傍河港湖荡缓行,便可见堤岸边水面上,碧青的“高瓜”叶儿,一簇簇,一丛丛,蓬蓬勃勃,微风吹拂,便飒飒作响,随波起伏。

“高瓜”,在我们孩提的记忆里,总是和大水牛连在一起的。在那个耕地靠老牛的年代,哪个农家孩子没有干过放牛的营生?

放牛辛苦。最大的难题,在于要让牛们吃饱肚皮。要做到这一点,得一边在田埂上放牛,一边割牛草。顶来得快,易见分量的,便是往河港湖荡边割“高瓜”叶儿。

故乡一带,多水,水生植物就多起来。这当中,“高瓜”亦多,且多为野生。谁能想得到,在很久很久以前,“高瓜”曾经是一种人工栽培的粮食作物呢!

“高瓜”,在古代有个专有名称“菰”。《礼记》记载:“食蜗醢而菰羹。”《周礼》中,已将“菰”与“稌”“黍”“稷”“粱”“麦”合并称为“六谷”,可见周朝就有把“菰”作为粮食作物种植的传统。

“菰”的种子,叫“菰米”或“雕胡”,前人诗词中,常见这样的叫法。比如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我宿五松下,

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

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

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

三谢不能餐。”

郭沫若在其专著《李白与杜甫》中这样解释“跪进雕胡饭”:古人席地而坐,坐取跪的形式。打盘腿坐叫“胡坐”,是外来的坐法。客人既跪坐,故进饭的女主人采取“跪进”的形式。

杜甫也有“滑亿雕胡饭,香闻锦带羹”之诗句。 “雕胡饭”就是用“菰米”做的饭,在唐代,是招待上客之食,据说其香扑鼻,且得“软”“糯”之妙。

后来“菰”被黑粉菌寄生,不能抽穗开花,它作为粮食种植的历史宣告终结。但今天美洲仍然盛产“菰米”,由于印第安人最早吃,所以称为“印第安米”。

祸福相依。“菰”的发展变化,似印证了这一道理。黑粉菌阻止“菰”抽穗开花结籽,但也让一些“菰”的茎部不断膨大,逐形成纺锤形的肉质茎,且毫无病象。于是,人们就利用黑粉菌繁殖这种畸型植株作为蔬菜,就是我们现在普遍食用的“高瓜”,学名“茭白”。

晓得“高瓜”正儿八经的名字叫“茭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念书识字,在城里有了一份工作。上班下班,老听见巷道上有人吆喝:“茭白卖啦……茭白卖啦……”走近看,但见十来根一扎,净是“高瓜”。

小时候,繁茂的茭白叶儿,在河塘、圩岸、沟渠边发疯似地生长,要是进得湖荡港汊之中,那更是成片成片,一望无际,有力气割去好了。偶尔,还会有意外收获,或是在茭白叶丛中,发现野鸡野鸭之类的窝,拿上几只小巧溜圆的野禽蛋;或是割茭白叶子时,割出几枝白白嫩嫩的茭白来,嚼在嘴里甜丝丝的。当然,更多时候,是将茭白掰下,扎成一把一把的,拿回家做菜。切成细丝子单炒,鲜嫩,素净,蛮爽口。切成片子与蘑菇木耳之类配成一道炒三鲜,完全可以代替竹笋。

在南方,茭白与莼菜、鲈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菜”。我们乡野小子,年幼无知,只看中它能喂牛,真有些“作践”它了。

唐代著名中医食疗学家孟诜,对茭白的评价比较高,说它能“利五脏邪气”,对于“目赤,热毒风气,卒心痛”疗效甚佳。孟诜还介绍了与日常调味品搭配的饮食建议:“可盐、醋煮食之。”

《本草纲目》问世百余年后,清人赵学敏编了一部《本草纲目拾遗》,亦颇具影响。《本草纲目拾遗》对茭白的功效记载得更为具体,比如“去烦热,止渴,除目黄,利大小便,止热痢,解酒毒”等。

应酬频繁、酒杯不离手的诸公,不妨经常食用些以茭白为主料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