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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2018年第4期|杨猎:明天

来源:《太湖》2018年第4期 | 杨猎  2018年08月21日04:01

跨上车飞快地蹬,到了学校大门却刚好关上,赶紧从边门小跑地奔上三楼,发现教室坐着的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懵懂地问了下才弄清,原来我已跑到了四楼。急忙返回下来,终算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刚落座,还未弄清上什么课,从前排传下来几张考卷,而所考的科目我觉得一天都没上过……我于是在这一筹未展的时候慢慢醒过来。

近段时间做的梦挺费解的,不是我有一门功课未考完毕不了业,便是无端地旷课或寻不到自己的教室。诸位看官别以为我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学子,或争取考研究生、博士后的佼佼者。提起来羞愧死了,学校、课本离开我二十年了,我都不清楚现在迟到的学生进教室该不该喊“报告”了,我问过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他说自己从没迟到过,有同学迟到的话也是爸爸或妈妈陪着进教室的。我对课堂的规矩早已陌生得如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事一样。所以我十分匪夷所思,按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我还想着回课堂吗?照这个思路讲,我更愿意回到娘胎里去。

看官或许要问,该不是我眼下心血来潮,想进修某专业课程以捞取一张上位的文凭。其实这也是扯淡,我四十岁了,连一个正式工都够不着,要上位靠的肯定不单是文凭。倘若再要这般揣摩我,我真觉得是故意寒碜我了。不过我没有闲暇顾及看官是否带着揶揄寒碜的心理。我近来正为争取儿子的抚养权跟前妻纠缠得焦头烂额筋疲力尽,除了得到儿子的抚养权我对任何事都提不上心气。在这期间却老做与我现状风马牛不相及的梦我自己也有点哭笑不得。

我与前妻是三年前协议离婚的,房子儿子归她,她给我一半的房款,各取所需,彼此满意。我添了些积蓄买了套老小区的简易房,没料到就像买了只潜力股一样,这简易房年初传出拆迁的大利好,我赶紧将户口从父母处迁过来,然后希望儿子的户口也迁到我这里,目的么看官懂的。可前妻死活不答应,我便一次次去她家和单位力争,我强调房子分大了以后还不是给儿子的吗?她不帮前夫属于清醒明智,不帮自己的儿子简直昏头愚蠢。

前妻觉得生活被骚扰了,求助过派出所,民警劝说几句摇摇头走人,找社区人家说我俩的住址户籍都不在同个辖区。前妻许是发狠了,不管不顾地联系了时下流行的电视台调解节目,欲通过专业的调解员帮她解决目前面临的滋扰。于是就有一名电视台工作人员找上我,要我配合他们做一档现场调解节目,否则他们以干扰他人工作生活为由,反映给我单位的领导。看官知道,如今电视台的威力连当官的都得忍让三分。我虽非正式员工,但仍是有组织和领导的,心下便有几分发虚发怵。踌躇良久我只好答应,但我向电视台声明,我在调解过程中的画面必须遮上“毛玻璃”,原因我是一个“公众人物”。看官别笑,我在游人如织的景区担任服务中心的“形象大使”,肩上斜挎着“我为景区添光彩”的锦带,主要为游人指路、解答、劝导等等,倘若我与前妻争执吵闹的猥琐形象上了电视,估计景区领导会让我干保安、清洁之类的活,那是我非常害怕的,因为保安、清洁完全没有了转正的希望。电视台工作人员当即答应下来,这不算过分,连犯罪嫌疑人铐着手铐上电视时脸部都有一块“毛玻璃”遮挡着,何况我还肩负着我们景区形象的重任。

调解并不顺利,没有一方愿意妥协。我振振有词地跟穿着唐装的调解大哥说,之所以我要把儿子的抚养权弄回来,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前妻已找了相好,没正式结婚但男人常留宿家里,给孩子造成诸多负面影响;而我依然单着,还是某单位的形象大使。二是我没有抽烟喝酒打牌等不良嗜好,而前妻抽烟喝酒打牌样样全能。儿子由我照管抚养,就像一株幼苗生长在阳光充沛泥土肥沃的花圃里必然茁壮成长。前妻自然有她的百般理由和冤屈,说到动情处甚至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不想在这里赘述。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个关键性话题上,我发现前妻与我倒是挺默契的,我没有责问为何她与儿子的户口都迁到了她父母家,她也不揭穿我要儿子的抚养权无非为了签户口然后分得大房。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却是为了各自的权衡,我们都不想两败俱伤,为了儿子给对方留点退路。最后的结果是当事人——我的前妻,笑容羞涩地从调解大哥手中接过黄金搭档礼盒一份。

我与前妻的纠葛宣告结束,因为我从儿子口中得知,前丈人家的住房也马上要拆迁了,而我们离婚前得到的准信起码五六年后才能动迁。看官一定明白了前妻之所以打死都不会容许我动儿子户口的念头。我只得黯然退场。

艳遇便是从我上了电视后发生的。

有一天我在小区的水果摊位挑选水蜜桃,旁边一个在挑苹果的女人时不时地朝我偷瞄几眼,被我的眼睛余光扫到,我就抬起头正面地迎视她,含意是不必这么不好意思偷窥的。她果然被我的大方举动鼓励了,认真地朝我脸上细瞅了半分钟,随后胆怯地问道,你……是前几天《调解来了》节目里的许先生?当事人的前夫。我听了懵然一惊,几只挑选好的桃子也滚落到了地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脸上竟出现了微烫的感觉。她马上善解人意地将脸别开些,轻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着像就忍不住问了。

被人认出来我挺尴尬的,幸好是在小区附近,而非我“形象大使”的岗位上,不至于影响到我的工作。我除了默认懒得与她较真。临走时她又上上下下地朝我打量了一番,我觉得她简直莫明其妙。

回到家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电视台保证过我的面目决不外泄,我是因有保证才同意上调解节目的,殊不知让一个好事的女人认了出来,还像遇到外星人似的“观赏”不止。照此下去,或许还会遇到更多怪异的眼神和让人哭笑不得的询问。我拎起电话就责问起电视台来,那工作人员一点不急,大概是刚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广告提成,她欢声软语地解释:主要是你讲话时头不住地晃动,“毛玻璃”跟不上你晃动的频率,不好意思,算一次意外吧。她笑了笑接着说,其实也只两次没有完全遮住,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五秒,谁这么关注你不会是对你有想法吧?你长得五官端正,身子如松树一般挺拔,这两次的露脸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为你做的征婚广告,还免费……

我“啪”地声搁下话筒,这电视台的都什么素质,不是拿我开心吗?

不知诸位看官怎么认为,反正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我看过那档节目,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脸在“毛玻璃”旁闪了两闪,没在意,在意的倒是自己的语言、手势太过拙劣,肯定是激动时忘了收敛。为了避免今后被人认出,我去夜市买了顶假耐克帽戴上,等过段时间别人淡忘了那档节目和画面时再摘下来。

一个星期后,又是那个女人,在我慵懒地坐于小区公园的石椅上发呆时靠近我,兀自羞涩地笑笑,让我一时有些刚睡醒时的懵懂。我的潜意识中戴上帽子再不可能有陌生人对我关注了,唯独忘了业已认出我的她。我有点恼火,心想即便我把脸涂得像包公爷一样她也能认出我来。那么她想干吗?难道她是传说中的“本地鸡”,专门瞄准也是本地的鳏居男人?

我像身旁只是大树投下的一个影子般依然发呆,理她干吗?“本地鸡”也好,“三八婆”也罢,我都不想沾染她们,她若烦我,我必然抬抬腿走人,连个屁也不留下。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脸上莞尔一笑,说道,许先生,不好意思,我很冒昧地想为你做个媒,不知你现在有没明确的女伴?

我不由地一怔,她居然动了为我做媒的念头,从她这般唐突的行为看,多少也靠近些“三八婆”的行列。不过我并不打算拂袖而去。从得知前妻擅自与人同居以来,我便有了被耍的羞辱,内心更是如戴上了绿帽子一般喊冤。起先我尚心存侥幸,前妻或许只是对外演戏而已。后来问及儿子,儿子说听外婆讲过,现在这个叔叔原先追求过母亲,母亲差一点就嫁给了他。我的身子骨立马软了下来,什么都明白了。于是我暗暗叮咛自己,务必物色一个比她才貌不逊的女子,既报复她的不守信用,同时也能羞辱羞辱她。自然短时间内尚未寻到目标,也没热心红娘为我牵线搭桥。

我的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我故作笃定地说,急什么呢,缘分到了,自然有人会出现的。她听了眼睛一亮,点点头又带点羞赧地笑笑:没准你的缘分就快到了。我耸耸肩潇洒状地笑笑,一只手伸到石椅的另一头拍拍,示意她坐下。她犹豫了下,扭身坐了过去。

能介绍下她的情况吗?我颇直率地说。

她嘴角抿了抿,低低头说,是我最好的小姐妹,离异带一个女儿,住在旧城区的两室一厅,在一家大超市做领班,收入三千多。今年虚岁四十。

我感觉她像个职业红娘,十分简要地概括了女方的基本状况。我认为有点意思,但我还不能表态,看官或许听出来了,她有个方面疏漏了,我眼睛注视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长相怎样?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抬起目光征询我,脸上竟飘起了淡淡的红晕。我又想到了“莫明其妙”这句成语。稍许,她捋了捋挂下来的几绺头发,口气生涩地说,长相很难描述,大致跟我差不多吧。我暗暗舒了口气,便不客气地打量起她来:眼神柔软,带些忧郁,鼻子和嘴适中,皮肤白皙,这是她身上最大的亮点,身材之前没多留意,印象中还算有形,整个人看上去蛮清爽的。总体来说比前妻略胜一筹。后来我忽然发觉她其实很像本市电视台播气象的姝姝,我在心里便把她称之为“姝姝”。

我初步认可了她的小姐妹,于是进入“女选男”环节。我问,她对男方的具体要求?

姝姝显然会意了,这从她放松下来的表情上可见一斑。她略显拿捏地向我告知:我告诉她的是你在电视上透露的信息,离异未娶,儿子归女方,特关心小孩成长,住我家附近,没有不良嗜好,现在好像是某单位的“形象大使”。

我忙问,你也住这小区?她点点头道,不然怎么总碰到你。我的心又宽慰了不少,慢慢觉得她的出现有些靠谱了。

那她做何表态。我紧接着问。

这回姝姝不假思索道,小姐妹说了,一不够全面完整,譬如年龄收入;二不够深入细微,譬如人品个性。她让我在这两方面慢慢地打探清楚。

都不是头婚了,有必要这么复杂?我有些冒犯道。

姝姝斜睨了我一眼,神态僵硬地说,正因为有第一次痛苦的婚姻,更需要慎之又慎。她再也经受不住第二次离婚的打击,女人么大多这样。我非常理解她的顾虑,她和前夫离开就是彼此不够了解匆忙结婚造成的。

最终我妥协了,首先将我的年龄收入身高体重单位职业住房面积家庭成员电话号码一古脑地让她记录在案。至于人品个性方面,我表示要在交往相处过程中慢慢了解,接触越深,了解越透。我的表述貌似玄乎含蓄实乃用意昭然。姝姝沉思良久,默默点了点头,她说,我把你的情况和想法告诉她,让她考虑考虑再说。

我们先后起身,她朝我摆摆手转身离去,我注意了下她的背影,发觉她的身材也蛮俊俏的,打个七、八分没问题。我赶紧扭头,她可是媒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急切地等待姝姝的回音,手机一刻不停地开着,休息日及晚间一反常态地在小区周围闲逛,盼着在某个地方“偶遇”姝姝。我要维护自己的洒脱形象,不愿猴急地率先向她催问。我的这种心理看官一目了然,那无所谓,但我不希望姝姝嗅出我的心浮气躁,让她看轻了,以后的主动权就落到了她的小姐妹手中。

夜晚的小区有些沉寂,平时我极少下来遛达,对小区居民的夜生活颇为陌生。显然这里的住户都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楼房破旧不堪,旧自行车、三轮车、电瓶车停满各个楼道岔口。据说这里以前是几家国有企业的职工住宅,后来几家单位相继关停,这里的居民大多成了下岗人员。

以前听闻的“本地鸡”果真名不虚传,我见过两个垂首站于甬道暗处的女子,她们向我传递一些暧昧的眼神手势,我心无杂念地不予理睬,在小区公园的石椅上,有一个倚在上面的女子朝我在身旁的空处拍拍,我笑笑摇摇头。更有甚者,在幽暗的小树林中神出鬼没地窜到我跟前,轻佻地说,大哥要打炮吗?我就住前面8幢。我慌忙答道,谢谢,刚打过。我不清楚如此的回答是否在行,反正我现在不想沾染她们,我在“偶遇”一个红娘,让她逮到了,那个颇像她一样有着俊俏身材的女人再不可能出现在我眼前。我感觉自己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相当高大。

有两个夜晚,我发觉身后似乎有个身影悄悄尾随,我拿不准是自己的影子还是一种错觉,或者被某个“本地鸡”盯上欲强做买卖,甚至姝姝在暗中跟踪监视我。我有些烦躁,心生放弃“偶遇”的念头,还不如去网上寻求刺激与安慰。至于那个与红娘一样容貌身材的女人,只能靠缘分了。

今晚依旧与“一朵云”聊天,我们是半个多月前在QQ上搭识的,她说我的头像颇像她刚认识的一个男友,于是我们成了网友,交谈的热度迅速升温,如今已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当然彼此不透露一点真实信息,否则怎么可能无话不谈?不过今天的网聊氛围显的生涩而压抑,感觉都有些提不起劲。我想下楼遛达,又怕“偶遇”不成反被“本地鸡”软磨硬泡导致失身,仍那么疲疲沓沓地拖延着。“一朵云”认为我今天的心情有点集中不起来,她肯定也是受了我的影响。便在这时,鼠标旁边的手机响起了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我打上“稍等”的同时按下接听键。

是姝姝打来的,我激动得想说“可把我等死了”,幸好没出口。还是她干脆,说能不能一起吃个便饭,因为小姐妹央她在过日子的细枝末节上进行一些观察。明天晚上,在我家里,也是为了解我的住房状况及生活品味。尽管我觉得多此一举,纯属隔靴搔痒,然而一想到比前妻略胜一筹的外貌与身材,立马爽快地答应下来。

放下话筒,见“一朵云”仍闪烁着红色的问号,赶紧打上“终于等来了红娘的电话”几个字。半晌,才见到她懒洋洋的话:难怪……不过我觉得你挺迂腐的,单身多好,今天搂靓妹,明天拥嫩妇,男人何必在一棵对上吊死。我关了电脑,跟网上认识的人顶真那才迂腐呢。

姝姝如约而至,她随身捎带上蔬菜,说是在小区门口顺便买的。我简单地向她交待了几句,便开始动手做晚餐,其间我们谁都没有多废话,俨然老夫老妻习以为常的一次配合。她洗菜我墩头,她烹饪我打下手。菜比平时丰盛了不少,于是我建议喝些红酒,她倒不反对,还说反正今晚的任务就是替小姐妹了解我的单身生活。她的话让我有些想开去,她在暗示今晚可任由我安排?我之所以会朝这方向揣摩,除了她的大方态度,还有她的着装。

她显然是穿着做家务的行头,上身一件V字型宽松套衫,不过领口有些宽,在洗菜或烹饪时,我常能瞥到里面白皙的乳沟,裤子是休闲的绒布裤,屁股的部位有点贴紧,将她圆鼓的臀部完美地展露出来,有几次还与我的大腿、臀部碰擦,使我浑身骚热,手心痒痒。后来我不得不借故去打电话,我怕泄露自己淫欲的眼神,甚至鲁莽伸手。说实话我隐隐感觉火候不到,还应该再观察等待。

可坐上餐桌不久,她似乎才意识到与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带点忧伤的眼神每每低垂着,还不时地用手在领口的敞开处遮挡一下。这使我立马收神,打消幻想。她是替我物色女友的媒婆,我只有在与她有着相似容貌与身材的小姐妹那里可以放肆。

接下来都是姝姝的一些直接或间接的询问,大到结婚后打不打算要孩子,小到换下来的水龙头会怎么处置。我视情况如实相告,态度显得十分真诚。我甚至表示事成之后一定请她上大饭店好好酬谢,按老辈人的习俗还得请媒人坐婚宴的主桌哩。她听了粲然一笑,脸上又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我趁热打铁,提出很盼望早点与她小姐妹交往的恳求。

过几天我跟她聊聊你的情况,她能接受,我就安排你们去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见面。姝姝爽快地说,看上去她对我们的成功较有信心。你耐心等好消息吧。离开时她用鼓励的眼神盯着我说。

我把这结果在网上告知“一朵云”时,她坦率地表示,你不拒绝这种过时的择偶方式,那机会应该很多,何至于非要心急火燎地等那个红娘,我感觉她好像在吊你的胃口。我说以前没打算找外人再婚,是前妻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才考虑另找的,所以没多少人了解我单身,我自己又不能拿着喇叭去宣传。“一朵云”抛了个坏笑的表情,说,我教你个方法,你经常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小区闲逛,肯定会有好心的大伯大妈来关心你,你长相又不差,担心什么?我回过去一个抱拳的表情,再挥挥手关掉电脑。我决定照她说的试试,给自己多些机会总是好的。至于“吊胃口”的说法我不太赞同,至于吗?难道为了上我家多蹭几顿饭?那样的话只能怪自己瞎了眼。我认为是姝姝的小姐妹过于谨慎罢了。

不知是“一朵云”瞎蒙对了,还是她确有这方面的经验。两天后果然有个大妈在楼道口拦住我,一脸慈祥道,大小伙子,听说你是个单身。我一愣,十分诧异地问,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大妈笑得更慈祥了,她摇摇头说,邻居么,要说认识也没错,我就住前面8幢,常拉着外甥女在小区逛,知道你搬来没几年,不过单身倒是胡麻子说的。大妈说完手朝楼上指指。我依稀记得前两天是有一个住上面的大伯在我开门时偷偷向里觑几眼,多嘴多舌道,看你的样子是一个人过日子?我只好礼貌地笑笑,点一下头应付了事。

我来了兴致,倒不是希望她为我做媒,而是想进一步验证“一朵云”的预言。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结果或许相同。我热情地邀大妈上家里坐坐,大妈一口应允。

大妈只喝了口水,就一气说道,我有个侄女,人很本分贤惠,可惜命不太好,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她的命就不好在嫁错了男人。头几年男人伪装得可以,后来当了部门领导,什么恶习都暴露了。大妈开始掰手指头:吃喝嫖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女儿上学从没一天接送过,脾气又臭,喝醉酒再逢不顺心时就拿老婆出气。你说她遇上这样的恶魔还能命好吗?

我忍不住说,你侄女干嘛不离婚,肯定她有喜欢他的地方。大妈一听气急道,呸,他哪个地方都没好的。虽然多赚了几千块,可比我侄女多花几千还不止。

我沉默了,料定大妈自己会扯到正题上。

大小伙子,你那方面行不行?大妈突然压低音量,还带点神秘地问道。

哪方面?我下意识地反问,我真没搞清她的指向。

大妈用手指指我的胯间,说,嗨,就是男女同房用的家伙。我一听,脸腾地红了起来,尽管我是过来人,大妈——总归是个异性,如此赤裸裸地打探我的性功能,我岂有不发窘的道理。我害羞状地抓抓头皮,含混道,差不多,还行吧。然而心里颇不屑地想,这种事不试过怎么说得清。

大妈善解人意地笑笑,继续道,我是想骂那个恶魔,自己那方面不行也算了,还常去外面找刺激,特别恶心的是趁我侄女上中班时竟去玩“本地鸡”,你说他恶不恶心。

我点点头,不知附和些什么好还是询问些什么妥。

我侄女忍着就是顾及女儿的感受,她太在乎女儿,不愿她心灵受到伤害,大家劝了好多次,她才在一年前下决心离开那恶魔。大妈深深地舒了口长气。

我傻傻地坐在靠椅上,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大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我罗嗦的,把正事差点忘了。大妈是想把你和我侄女撮合撮合。

你了解我的情况?我随意地问。大妈摇摇头说,我只负责认识,了解靠你们自己慢慢来,怎么样,大小伙子,愿意做我的侄女婿吗?

太突然了,让我考虑考虑吧。我站了起来,不是下逐客令,而是坐得有些腿麻。大妈以为催她走了,识相地也站起来,边走边说,行,明后天我来听你回话。

等一下。大妈一只脚刚跨出房门,我突然喊起来。我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姝姝以及与她相貌身材类似的小姐妹,假如她和大妈在同个时间段为我张罗见面,花点时间和咖啡钱事小,没准顾此失彼,而失掉的反倒是优质的。我得先向大妈了解一下对方外表,此乃我再次择偶比较看重的一个方面,倘若大妈避实就虚或闪烁其辞,说明大妈都没有自信,我干脆拒绝了她的好意。

大妈一听我的问题,马上返回进屋,还在我的肩上拍了下:放心吧,我侄女长相中上,身材较好,尤其皮肤特别细白,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个手机号,我侄女点头的话,你们就先见个面,看了舒心再慢慢处。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诸位看官或许在猜,大妈的侄女与姝姝的小姐妹莫不是同一个人?其实我也有同感。我把猜测附加分析跟“一朵云”探讨,她对我的较真劲颇为不屑,她说:若是两个女人不更好吗,表明你艳福来了,照此下去你还会被更多的美女嫩妇看上。我晕,她把我当作钻石王老五了。

在激动的情绪中等待了几天,姝姝和大妈又似断线的风筝音讯全消,弄得我像个嗅到了香味的馋嘴般一次次地暗自咽口水。为维护自身的洒脱形象,我不准备急煞煞地去找她们催促打探,真所谓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个休息日的白天,我又玩起了“偶遇”的伎俩,我想只有偶遇方能既不暴露焦躁的内心,又可起到催促打探的目的。于是我手肘搭上件皱巴巴的西装,在小区周围煞有介事地转悠,眼睛前后左右地巡睃着,希望遇见姝姝出来买水果或大妈拉着外甥女闲逛。有人用狐疑的眼神瞅我时,我立马礼貌地问附近有没洗烫店?那人摇摇头,眼神便不再狐疑了。走了两圈依然无果,只好乖乖地把西装扔回家中,来到小区公园的石椅上碰运气。那回姝姝就是在这里遇上我,然后提她小姐妹的事的。

你是一个月前上过电视的许先生吧。我甫坐下,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时髦女子来。她如是问让我愣怔了好半天,除了姝姝再没人提过我上电视的事,连我自己都淡忘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或许是早把帽子摘掉的缘故,让人又认了出来。

我盯着她问,你是谁?有事吗?

时髦女子艳然地笑笑,一扭身大方地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我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好闻的芳香。

你猜?她小姑娘似的侧着头,眯笑地望着我。

我大脑里闪过“本地鸡”、“一朵云”,但我不可能讲出来,只能装傻地摇摇头。

你当然猜不出,我们一点不认识。她收敛起顽皮状,认真起来:其实啊,我是堂姐要我来找你的,她在电视上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对你有兴趣了,后来无意中见到了你的真面目,说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她自己哪好意思表白,就央我转达她的意思。假如你对她也有类似好感,她十分希望与你交往。

诸位看官,你们说我该不该纳闷?我都没见过她什么堂姐的模样,连想像都缺少条件,何来好感厌恶之说?她显然也在揣摩我的心思,见我一脸雾水地瞪着眼,就浅浅地笑笑道,我堂姐跟我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姐妹么,所以让我出面跟她本人直接表达效果差不多,又不至于开不出口。我眼睛下意识地眨动了几下,如静止的水中置入了痒气泵一样。我来了精神,又似上次对姝姝那样不客气地打量起她来:瓜子脸,杏仁眼,笑起来酒窝很深,乳房高耸,臂膀圆润,秀发飘逸,衣着时尚,整个人呈现出靓丽性感的风韵。年龄估计三十左右。我的天啊,做梦都难以梦到这样的女子。

我呐呐道,小姑娘,我可不是钻石王老五。你别寻我开心了。

原来你这么没自信?我堂姐对你的情况大致了解,不然怎么会随便地要跟你交往?其实我堂姐看重的是感觉,知道吗,感觉!不过她倒是有个问题不明白,你真是单位的形象大使?我又怔了怔,马上自信地回答:没错。

形象大使怎么会是男的?她又问道。我不清楚这是她还是她堂姐的疑问,不过对该问题我早拟好了答案,我理直气壮地说,现在男人干护士都不稀罕了,真是少见多怪。

时髦女子听了释然地笑笑,沉默片刻,她眼睛露出娇媚状地盯着我,说,这样吧,你愿意交往的话,给我个手机号,我回去跟她说一声,由她决定你们下一步怎么交往。我再给你发短信。你若收到短信,一切就OK了。我堂姐讨厌老派人那种虚情假意的接触,转弯抹角的考验,顶个屁用。她认为只要两人来电比什么都强。说完,时髦女子还狡黠地朝我眨眨眼。

如此情形我怎么可能拒绝?我感觉自己像个乖乖交枪的俘虏般将手机号给了时髦女子,而眼前却仿佛有无数朵艳丽的花蕊绽放了开来。

我的大脑眩晕了,时髦女子早已离去,我还呆坐在石椅上,许久方清醒过来。清醒后的我第一个跳出来的意识便是“一朵云”简直就是个巫婆。

当天晚上,我先后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电话是大妈打来的,她说侄女已答应跟我见面,明天晚上七点半,在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大妈嘱咐我衣着体面些,千万别迟到。我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心想这是我离婚后第一次与陌生女人约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充满活力的青年时代,我与前妻的初次约会也在中心广场喷水池边,那里是这个城市相亲见面约定俗成的最佳地址。

短信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时髦女子十分简约地告诉我,堂姐让她转告我,明晚七点半在家里等我,有缘相处,无缘走人。随后是一个详细的地址。

我刚刚愉快起来的心情转而纠结了,两个女子都有令我向往的方面,然我并无分身术啊,这岂不叫人犯难。

我赶紧打开电脑寻找“一朵云”,她不是巫婆吗,我得听听她的高见,说实话我对她已有点顶礼膜拜了。可“一朵云”总不显身,我就一直候在那里,不住地打着询问号,至第二天晚饭时仍不见她的回复。她娘的,我骂了句粗口,这巫婆关键时刻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必须赶紧做出选择。情急之下,我决定用扔硬币的方式来赌一把。听天由命,结果便怨不得谁。于是我掏出一元硬币,双掌将它合在中间,闭上眼,模样虔诚而神圣,口中念叨着“保佑、如意、完美”等词语,然后双手朝上打开,硬币掉落地上时脊面不住地打着旋转,等它完全平卧在地面时,我猛地一拍脑门,该死,刚才我还没指定哪面属于大妈的侄女,哪面象征时髦女子的堂姐。

只好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