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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海:飘过记忆的炊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钱海  2018年08月21日16:18

农村的变化暴露在父老乡亲的衣食住行上,飘散在逐渐逝去的炊烟里。

村庄的故事,是从黎明啁啾的鸟鸣声伴奏下每一户人家屋顶冒出的炊烟演绎出来的。

村庄的历史,渗透在曼妙的炊烟里,随炊烟涂抹在村庄的上空。

袅娜的炊烟、芳香四溢的炊烟、墨汁般黢黑的炊烟,或精瘦、或厚重;或缥缈、或浪漫;或倔强、或放荡不羁,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守护着村庄,坚守着村庄的秘密,编织着村庄的沧桑……

炊烟,农村老家肌肤上一块抹不去的胎记,盛开在村庄的上空,是老家蓝天白云间一首飘飘忽忽的歌,荡漾在时光的彼端,为寂寥的村庄平添了几分生气,是流动在老家美丽富饶土地上的一首赞美诗,那袅袅的炊烟里,有我熟稔的基因和缤纷的梦想。身为一个曾经的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我时刻眷恋着那片生我养我的美丽富饶的土地。我热恋的土地啊,无论躯体离家多远多久,地位如何升迁,体内流淌着的始终是老祖宗一代又一代流淌下来的家乡人的血液,嘴巴喘出的气中仍能过滤出家乡人的气息。我忘不了家乡的炊烟。那炊烟刻在我心中的记忆总是那样美妙,这种美妙的记忆是蜗居城里人所陌生的,所嫉妒的。老家的炊烟流淌着一代又一代乡亲们的幸福记忆,史料般记载着改革开放40年来农村老家经济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炊烟宛如一串串飘荡在乡村的音符,默默地诗化着远离喧嚣的村庄。难道不是吗?没有袅娜的炊烟,再美丽的村庄也不过是一尘不变的风景画,有了那些叠印于家乡泥屋上空一炷炷灵动的袅娜的飘带,那一尘不变的风景才有流动之美,有了回味无穷的诗情画意,好比一首美妙的歌有了动听的音符。炊烟镶嵌在乡情素朴的画框上,挂物般葱茏恬静,岁月完成了无数次转身,在背叛农村,成为城里人十余年后的今天,在我童年记忆的上空,炊烟的味道,炊烟不断嬗变的姿彩还在浓浓的飘荡。

炊烟是乡村的符号,炊烟记载着我家乡人一天的幸福,炊烟是农村人记录在农村版图上的日记。星星还在睡梦中,我的父亲母亲和一帮农村的父老乡亲早起了床,零零散散相继亮起的灯光撕碎了久久不愿拉开的夜幕,借着零散的灯光,所有的一切仍然仍没挣脱夜幕包裹、墨汁浸泡过般漆黑一团,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大体轮廓,唯独那轻歌漫舞,扶摇直上的炊烟好比黑暗中闪烁的明星,格外惹眼。炊烟伴随着日升日落的节拍起起伏伏,是那样的训练有素,在风儿一个眼神一个无声的口令即刻变换着姿态,向东、向西、向南、向北、直冲云雾,卧倒、整整齐齐,她们成了每一户人家派出的代表。摇曳身姿的炊烟或者白色或者蓝色,让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散着柴草燃烧沁散出的疏淡而温润的清气,夹杂着喷薄欲出的淡淡清香。没风的时候,炊烟像一个个浓墨重彩的夸张惊叹号;微风的时候,炊烟似一个妖艳舞女挥起的长长衣袖;风大的时候,炊烟似愤怒而狂舞的蛟龙,如同《十面埋伏》的琵琶曲越弹越烈,似乎到了“掠走村落”的程度。千万年来,炊烟都在如此与岁月进行交流。我爱选个高的地方俯视这来自于炊烟的千姿百态的自然之舞,看这些不是云却跟云一样放牧在蓝天白云下的飘带,看袅袅炊烟挽起多情的清晨与黄昏。

炊烟是母亲发给儿女的信号,远远地只要看到家中小屋顶冒出炊烟,说明母亲已开始烧火做饭了,再贪玩回去晚了,又要挨揍了。每次出远门,依依不舍的回望时,在看不清父母送行的身影时,却能看清村子上空一缕缕多情的随风摆动的炊烟。

故乡四季轮回寒暑易序的岁月中,时常变换的田间地头的庄稼和河边的花草,不变的是盘桓在青瓦上的温馨而醇香的炊烟,以及伫立在在一炷炷炊烟背景中的母亲。炊烟记载着母亲作为“家庭主妇”的尽职尽责。母亲的身上,聚集浓缩着农村女性辛劳隐忍的身影,难道不是?当蘸着朝霞的鸡鸣声响彻村庄时,母亲便踏着第一缕晨曦,开始了锅碗瓢盆的人间交响。绽放于乡村帽沿上的炊烟,是父母亲用颗粒饱满的汗珠浇灌出的风吹不折、雨淋不湿的庄稼。土地贪嘴,炊烟也不会消瘦和枯萎;风调雨顺,炊烟更加丰盈蓬勃。炊烟是丰衣足食的象征。炊烟是农家人的菜谱,喜欢揩油的炊烟经过孩子们尖鼻子的过滤,火腿肉扑鼻的香,洋葱刺鼻的香都分解出来。日子就在这炊烟的起起落落中流水般地逝去了。

炊烟是乡村风景里永不褪色的民间艺术,是维系蜗居在城市的农村孩子与故乡之间情感的脐带和筋脉。炊烟与镰刀、犁铧、锄头一起成为农村的象征。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住宿条件的改善,玉米杆、柴禾等燃料被蜂窝煤取代,烟囱里冒出的烟雾小了,淡了、少了、不太壮观了。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走进灶房才发现,家里用了十来年的土灶也没有。猪吃的几十年都是熟食,如今科学喂养,都兴起了喂生食,猪食不用再煮了,家里的土灶自然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土灶不用了,原先被烟熏火燎过的黑糊糊的灶屋墙壁也改了头换了面,刮上了洁白的防瓷。墙面白了,屋顶白了,灶房里的一切都变了,液化灶、电灶、电饭煲、电烧锅、电压力锅、微波炉、一切都是新的,灶房里烟雾缭绕的场景成了回忆。母亲长年累月被烟雾熏得不再明亮的眼珠明亮了许多。母亲的头发被秋天的霜和冬天的雪染成了白色,再天长日久地遭受烟熏火燎,更白了。一家人的生命都地她打点,致使母亲那嚼过苦难的牙齿再也咬不断时间,一颗一颗地下了岗。当看到洁白的墙壁和满屋自的高档炊具,母亲干瘪的嘴巴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虽已干枯而仍然美丽的花儿。灶房里没了炊烟的痕迹。突然闻到一股烟味,也会撩起一腔心事和满腹感概。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乡的思念开始猛烈发酵,尤其是村子上空那印刻于心的炊烟,时时在怀乡的情绪中缭绕着,经久不散。在我的心里,炊烟就是母亲对儿女归家的声声呼唤,那声音,那么亲切、自然而谙熟,总让人有一种归家的甜蜜,疲惫时的抚慰。爬到那高高的山嘴,俯瞰这个生我养我留给我太多炊烟记忆的地方,童年记忆中那壮观的炊烟景象没了,偶有几家人的屋顶上还能冒出几团棉花似的炊烟,掐指细数,总只是那么的几团,孤独的几团。凝聚着无数血汗而又帅气的小洋楼,谁家舍得让炊烟糟蹋?随着农村生活的城市化,也许这孤伶伶的几团某一天也会消失。时常,眼睛因看见炊烟的起起落落而高兴得噙着眼泪,好想再一次,再一次闻一闻故乡炊烟的味道,好想再一次,闻一闻灶台旁腾腾的热气。

故乡的炊烟是条河,是一条穿越生命的河流,滚滚向着天空淌去,带着望不透的乡愁,消散在空中。不管身在何处,漂泊的浪子都能闻到家乡的炊烟。炊烟、农村,这对千百年来剪不断相依附的词眼里、炊烟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此刻,我的心里荡起了难以名状的涟漪,有遗憾、有欣慰、有回忆。炊烟是村庄的符号,没了炊烟,农村还叫农村吗?没了炊烟的农村,给人的感觉好像喝咖啡里没有放方糖,再高档的咖啡喝进嘴,心里都是遗憾,看来只能永远沐浴在炊烟的幸福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