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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阳:从种田到种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赵阳  2018年08月21日15:59

涛弟来电话,说自己从上海回家种田来了。我惊讶,你不是在上海当老板吗?回来种什么田?!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种田也能当老板呀!俺现在是“田老板”!

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上海出了什么纰漏,把自己的生意做砸了?涛弟听出了我的疑虑,说,你抽个时间回来一趟,我们好好聊聊。

涛弟是我的堂弟,比我小一岁,小时候与我同村同校,是我甩不开的“跟屁虫”。那时候他家跟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吃饱肚子是最大的追求。比别家特别的是,涛弟家兄弟姐妹多,尽管分口粮时占先,但吃起来也快。当别人家粮缸还能盖住底儿的时候,涛弟家早就“断顿”、只能依靠孩子挖野菜做饭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涛弟家没钱,不准备让他读书。可涛弟天天跟在我的后面,我去学校他也去学校,我进教室他也进教室。老师看他可怜,免了他的学费,使他得以上学读书。

初中毕业的时候,农村包产到户了。涛弟家人口多,耕地自然分得就多。涛弟父母都是种田的“老把式”,伺弄起自家的土地自然格外用心。分田当年,涛弟家收了个仓满库溢,一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党的政策好。涛弟父母见种田有奔头,就让涛弟回家帮忙。那些年,涛弟家的庄稼一直是我们村长势最旺、收成最好的,涛弟父亲因此被大伙叫作“庄稼头”。

就这样过了段舒心日子,农村家家堆满了余粮,温饱问题基本得到解决。涛弟家还先别人一步,买了台14英吋“飞跃”牌黑白电视机。那时候农村还没有通电,涛弟在初中学到的知识派上了用场。他用自行车的轮子发电,不但给自家小屋装上了明亮的电灯,还使我们看到了《血疑》、《霍元甲》,看到了美加训鹿、佛罗里达海滩,看到了深圳、上海日新月异的变化。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村里的年轻人不安分了,成群结队地走出了家门。最高峰时,上海竟拥有我县打工一族30万之众。在这股“打工潮”的裹带下,我也走出了家门,最后在县城落下了脚。涛弟最终也耐不住寂寞,成为上海打工一族的一员。先是在一家装潢公司当小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公司的主管。再后来,自己出来单独开了家公司,“自己给自己打工”, 几十年下来挣了几千万资产。去年我借出差机会去过一次,涛弟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咧嘴就哭的涛弟,也不再是过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涛弟,西装革履,派头十足,开着“大奔”带我到他公司附近的皇冠假日酒店用餐,喝洋酒,吃龙虾。我正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受宠若惊,连呼“场面”。涛弟却满不在意地一笑,说,这有什么?上海是十里洋场,会挣钱就得会花钱。

可是,涛弟怎么回来了呢?

上星期天,我回了趟老家。涛弟还是上海时的打扮,私家车就停在自家的门口。我问,真回来了?涛弟答,真回来了。上海生意不做了?哪能呢,你弟媳在那打理呢!你两头跑?是呵,现在通了高速,几小时的路程。我又问,现在都说“种田不挣钱,不如不种田,”你怎么反而回过头来了?涛弟笑嘻嘻地说,种田挣钱不挣钱,关键看你怎么种!

接着,他操着一口夹杂土音的普通话,给我算了一笔帐——

为什么大伙都说种田划不来?你看,一般农户种植一亩麦子,需要肥料、农药等成本四、五百块(元)。按亩产千斤、每斤块把的时价算,一亩地毛收入千把块,纯收入只有四、五百块。我们这里人均1亩多地,按一家3口人、承包耕地6亩算,纯收入也只有三千来块。所以说“种田不挣钱,不如不种田”,大伙纷纷外出打工经商了。可是如果进行规模种植,情况就不一样了。我这次回来,以每亩六百块一季的价格,从本村各户转租了1000多亩耕地种植瓜蒌和药材。扣除各种成本,正常年景下一季可纯收入百把万块。上海的生意也没丢,家乡又开拓了新业务,还提高了本村各户的收入,乡亲们土地流转后不需要任何投入,一亩一季就能比自己种植净增一、两百块。什么叫双赢?这就是了!

听了涛弟一席话,我不得不对这个昔日的“小屁孩”刮目相看了!这小子真的变了!变精明了,变聪明了,变成新时期的新型农民了!

从种田到种田,涛弟跟很多农民兄弟一样,并非只是简单画了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