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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凌云:白沙岛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曹凌云  2018年08月21日15:23

相传清朝之前,白沙岛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只是偶尔有渔民口渴难熬时上岛找水,发现在一处山脚下有天然山泉眼,涌流着清凉甘冽的泉水,泉眼边有一大片白色的沙子,故此岛称为“白沙岛”。到了清顺治年间,有渔民在岛上搭草寮小住,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大陆上有人迁居岛上繁衍生息,人口渐增,村落渐成规模。经我考证,传说与历史相符。

我为了创作长篇散文《海上温州》,去年夏天在温州乐清湾的白沙岛上蹲点生活了半个月。许多岛民告诉我,旧时,岛上先民划着木船、竹筏在附近海域“讨小海”,捕鱼、捉蟹、耙苔,去大陆的集市卖点钱。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许多人以晒盐为生,特别到了1980年,改革开放的政策影响到这个偏僻的岛屿,他们大面积围塘,并扩大晒盐产业。那时候的每天早晨,白沙岛的盐民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就拉开了劳动的序幕。他们引海水入河沟,用水勺将河沟里的海水泼洒在灰坦(蛎灰平地)上,根据当时蒸发量大小,掌握泼水量,再均匀地撒灰(瓦窑灰与沙子的混合物)于已泼水的坦地上,让灰吸取盐分,晒到日落时,将灰推扫在一起,分聚成堆。第二天再在灰坦上泼水,把前日的灰再一次撒在泼过水的坦地上。一般盛夏二至三日,秋冬四日,灰中已饱含盐分。于是进入制卤结晶工序,用淋、漏等手工劳作制成盐卤,再通过火煎或日晒等手段结晶成原盐。这叫“灰晒工艺”,工具简单,劳动量大,但盐塘的年产量逐年递增。

几位四十来岁的岛民回忆:父亲出海打鱼,母亲下塘晒盐,小孩子能蹒跚走路时,就被母亲背到盐塘里,母亲下塘泼水撒灰,孩子就在堤岸上坐着,夏天里头顶一轮烈日,冬天里寒风冻僵了小手小脚。他们都是在盐塘边长大的,七八岁就开始帮母亲干活,到了十多岁,就能打水挑盐干较重的活了。晒盐靠天气,三日晴天像神仙,三日雨天叫皇天,再落三天饿肚皮,一遇雷雨就遭殃。每个夜晚,盐民都睡不安稳,一旦有下雨的迹象,就得飞速披雨衣冲出家门,跑到盐塘抢收。夏天的雷电总是紧跟着大雨,要扫荡盐塘里的一切,他们无力抗争,总是没能把劳动成果抢救下来。

1994年的17号台风大潮冲毁白沙岛大部分海塘,台风过后,从经济效益角度考虑,岛民放弃了传统的晒盐生产业,开始大规模的水产养殖业,还把原有的旧海塘按十年一遇标准加固建设,开启了白沙岛经济发展的新征程。

围塘,无疑是白沙岛的一大特色。走进白沙岛,一丘丘围塘尽收眼底,塘埂堆砌得高高的,塘水在阳光映照下闪着五彩的光,渔民在劳作,白鹭在歇息,水塘里的鱼儿摇头摆尾、悠哉游哉,多么质朴和谐的渔家乐园。

白沙岛有广阔的滩涂,海洋资源丰富。白沙岛的盐田改成了渔塘,盐民变成了渔民,大家以水产养殖为主导产业,养殖贝、虾、蟹和鱼类等。2005年白沙岛渔民又把2200亩粗放、低效的渔塘改造成生态、高效的养殖塘,加上3000多亩的滩涂,盛产泥蚶、缢蛏、对虾、青蟹及彩虹明樱蛤等水产品,年产值达3000万元以上。围塘,成了渔民的财富塘、丰收园。

白沙岛滩涂上还有很多野生物种,最多的是动如脱兔、静则呆萌的弹涂鱼,白沙人叫弹胡,温州城里人叫阑胡,每当潮水退去时,它们纷纷钻出洞穴,爬在涂泥上觅食。在众多捕鱼的方法中,也数抓捕弹涂鱼最为有趣,方法有好几种,其中“张弹胡”工具最简单,只用竹筒。竹筒长约30厘米,直径约5厘米,一头开口,一头密封,不过要准备一两百个。每当潮水退下滩涂时,岛民就滑着载满竹筒的泥马,在滩涂上将一个个竹筒密封的一头朝下,对准弹胡洞插下去,再将开口处伪装成弹胡洞的样子,在附近做个记号。当潮水开始返涨时,弹胡以为竹筒就是“家”里,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岛民就顺着记号把竹筒收回来,一般两百来个竹筒,一次可捕10多斤弹胡。

捉螃蟹要比捕弹涂鱼容易,多是渔家姑娘们爱干的事。螃蟹当中的蝤蛑很聪明,把身子埋卧在泥浆里不易发现,只露出两条长长的触须和一双火柴头一样的眼睛,等待送上门的猎物。三五个姑娘结伴成行,背着鱼篓,到滩涂里搜罗海鲜,她们更希望能捉到蝤蛑,细细观察滩涂上的印痕,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捉到了一只,像彩票中奖一样开心,咯咯的笑声随着她们的长发飘了起来。潮水又涨了,孕育着鲜美海货的滩涂,又重新回到了大海的怀抱,渔家姑娘的鱼篓也满了,背到集市上卖,得到的钱去买心仪已久的物件。

白沙岛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每天都关心着潮水的起落,潮间带海涂栖息着太多的海生物,为他们提供丰裕而美味的食物,他们也总能准时赶着潮水起落的节奏下海劳作。

白沙岛离大陆最近点720米,但在2012年填海通路之前,与岛外交通仍依靠木船摆渡。外出坐船,要看潮候,涨潮才能开船,潮退海面变成滩涂,无法渡船。岛民熟知“潮水表”:初一十五大水潮,初三十八昼平潮,初五二十天亮泽,初八二三全小水,初十廿五起水潮,十三廿六两头潮。“大水潮”是指大潮汛,“昼平潮”是指中午平潮,“天亮泽”是指天亮时潮水退到最底,“全小水”是指小潮汛,“起水潮”是从小潮汛转换到大潮汛,“两头潮”是指早晚都是满潮。每天有俩潮,一潮为12个小时,俩潮看上去相似,强弱也有差别,春分到秋分期间,晚潮比早潮大,秋分到春分期间,早潮比晚潮大。岛民的生活、劳作都要跟随着潮落潮涨。

岛民都有潮落时遇到紧急情况而被“困”在岛上的记忆。有生了病不能出岛看病耽误了病情的,有生孩子请不到接生婆而只能叫亲人帮忙的,有为了赶涨潮坐船必须要在凌晨两点之前出门的。当时,白沙岛的孩子读初中要离岛到白溪中学寄宿,每周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回学校。这样,每到周六上午上完课,白沙岛的学子们中饭也不吃,就到白溪街上找熟人,希望能碰到自己岛上的大人,要求捎带回家。大多情况遇不到捎带的熟人,他们就只得背着书包步行到白沙岛对面的鲤鱼山渡口,坐半个多小时的渡船回家。

从学校到鲤鱼山渡口,要走5公里的山岭,岭旁有柴草,有时飞舞着色彩斑斓的蝴蝶,鸟儿也在林间叽咕叽咕地鸣叫,还要经过几条溪流,干旱时山水细细地流,下雨天大水汹涌奔泻。白沙岛的学子们走得飞快,黝红的小脸蛋上挂着汗水,他们只担心潮水落下没有渡船。

由于交通不便,村民的海产品销售都要通过小贩,好东西卖不上好价钱,丰产不等于丰收。渴望对外通路是白沙人的百年梦想。

2011年11月,白沙人筹集资金,开始建筑跨海大坝,连接大陆,2013年10月建成。白沙岛的命运,这一次因路而改变。近几年里,围塘养殖一年比一年好,货物价格一年比一年高,许多岛民发了财,那些搬离岛屿的岛民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