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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才:老爸的更年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赵德才  2018年08月17日16:44

人都说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话在王玉阳的老爸王树龙的“名言”中也算一句了,所谓王树龙的“名言”,只不过是他经常叨叨的几句话罢了。

王树龙年近七十,大半辈子都在田地里劳累以致身体早早地佝偻,头发花白,瘦脸凹腮,虽说上了年纪已力不从心,但他还是喜欢侍弄点土地,种上点黄瓜豆角,吃不了的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成几个小钱便存银行了。

由于工作的原因王玉阳很少回家,而每次回家,在吃饭的时候,玉树龙便叨叨起他这句“名言”,王树龙不希望儿子象他这样一辈子都窝在农村里,一辈子劳累受苦,当然,儿子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受聘于市直机关去工作,后来在安静的时候玉阳反思人生,他只所以能踏上仕途,这与父亲平常的叨叨是分不开的,看来父亲的这句“名言”是非常正确的。

2014年的时候,正好因为工作调任,玉阳由S市转到B市永泉镇任副镇长,那一年也是他母亲刚刚离世不久,老爸一下子孤独起来,少言寡语,幽黑的额头上又增添了几丝皱纹。

母亲的离世对老爸的打击很大,他们二老平日里就如一对鸳鸯,无论上地、闲玩还是干别的,老爸总喜欢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这一走,老爸似乎一下失去了方向。

如今,王玉阳又要调到外地工地,把老爸一个人撇在家他也不放心,于是便决定要把父亲一块带到B市永泉镇。

老爸一开始还不想走,他留恋家、家乡、还有经常在一块玩的老伙伴们,王玉阳再三相劝,他还是很固执,情急之中王玉阳便引用了老爸的那句“名言”,还真奏效,老爸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人挪活,树挪死,我也该换个地方去走走看看了。

在路上,老爸还饶有兴趣地观看着沿途的风景,可一到永泉镇组织上分配给王玉阳的住所时,老爸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我住的地方?”

王玉阳诧异地看了看这标准的四合小院,院内院外全是水泥地面,这里是镇机关工作人员的家属小区,离镇政府不远,出门左捌便是一条商业街,购物生活非常的方便,这居住条件要比老家可强多了。

“爸,这院子你还相不中啊?你看这里窗明几净的多好啊,比老家的破门破屋子强多了。”

王玉阳拉着行礼箱进到院内,不解地看着老爸。

老爸似乎不想解释,不看他一眼地连连摆手,“你别说强多了,啊,这个地方我住不惯,你现在马上送我回去,马上……”

“爸,您这是怎么了?您不是说好要搬过来住的么?怎么刚进家门就想走啊?”

老爸看来不给儿子解释明白怕是儿子不同意,他阴着脸说,“第一,这院子里连棵大树也没有,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去哪儿乘凉去?第二,这个小区我是看准了,这尽是你们做官的住的地方啊,你想,你们白天一上班,这这小区里还有人?我岂不成了孤寡的留守老人,要说话的没个说话的,要玩的没个玩处,你想把我闷死啊?”

得,老爸说的还真的是句句在理,王玉阳竟一时无言以对。

“我说的没错吧?走,咱现在就回去。”

老爸扭头往外便走,王玉阳急忙把父亲拉住,“爸,这院内虽然没有大树,可屋内有空调啊,开开空调,那比树荫下可凉快多了。”

老爸瞪了瞪眼,“空调?那空调有咱家大槐树底下凉快么?咱家大槐树底下那风飕飕的,那是自然风,还不浪费电,空调能比吗?”

王玉阳又对答不上来了,干着急,只是紧紧地拉住老爸的手,恐怕一松手他就跑了。

老爸一辈子生就的拗脾气,这回恐怕真难留住他了。

不过,王玉阳还是找理由尽量挽留,此时虽然心急,但说辞的灵感却突突地往外冒:“爸,您说的也对,可您若回老家了谁照顾你,谁给你洗衣服?谁陪你说话?谁陪你吃饭?你忘了,我每次回家吃饭时晚了点你都打电话问,等着我,你若回去了,那可真就成了孤寡老人了。”

他的这几句话还真就说到了老爸的要害处,老爸沉默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先,在这住两天吧……”

老爸和王玉阳把车里的行礼锅碗瓢盆的都搬入了新居,虽说是不情愿,但能和儿子在一起生活,那也是他最大的欣慰了。

眼看着快中午了,王玉阳要出去买几个菜,要庆祝一下,老爸把他拦住了,“你的事多,还是老爸我去买吧,你告诉我超市在哪儿就行。”

在老家时王树龙买菜做饭惯了,虽说上了年纪,但干这种活他还是手到擒来。

王玉阳知道老爸的脾气,认准了的事不好拦他,便告诉他地址让他去了。

超市离的不远,王树龙一会儿便到了,买些新鲜的青菜,买上猪肉,又买上了一只鸡,还有肴肉,这些都是儿子喜欢吃的,买好后便兴冲冲地回了家。

王树龙正做着菜的时候,玉阳的同事小刘提着两盒酒来了。他是玉阳打电话叫来的,老爷子好喝酒,小刘也有点酒量,而且嘴还甜,还会下象棋,有他陪老爸吃顿饭老爸肯定会心情大好。

“您好老爷子,我是玉阳的同事小刘,听说您来了就过来看看您。”

王树龙见这小伙子笑脸盈盈的就有几分喜欢,忙道,“哦,你好你好,看你,还拿酒来干什么,家里有。你先回屋里喝茶去,这菜马上就炒好。”

“嗯,闻这味道就知道老爷子手艺不错,待会儿我要好好敬老爷子一杯。”

“好好,待会儿我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小刘回到屋内,王玉阳给他倒了杯茶,小刘道,“看老爷子挺开朗的,可不象你说的那样郁闷、脾气容易暴躁。”

“刚才还嚷着要回家呢,”王玉阳说,“是我好说歹说地他才不走了,你不知道,我老爷子的脾气是一阵一阵的,唉,真象个小孩。”

“这就对了,”小刘道,“不是有这么句俗话么,人老似顽童,人老了大多都会这样。”

“唉,我说王玉阳,你不是主管老年人养老这项工作的嘛,这事你应该好好研究研究啊。”

“我刚走马上任,对永泉镇的养老方案及设施还不太清楚,唉对了小刘,镇上的养老院不早建成验收了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的摇了摇头道,“入住率不足百分之三十,大多数农村孤寡老人守可守着三间破瓦房也不愿来养老院,这真是邪了。”

“是得好好研究一下。”王玉阳道。

品尝了口王树龙做的菜,小刘竖起大姆指赞道,“老爷子的手艺就是不错,比饭店里的大厨都强啊,来,老爷子,小侄敬你一杯酒。”

小刘起身给王树龙满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和他踫了下杯,王树龙神色飞扬起来,很有滋味地带着响声喝了一口,“嗯,好酒,好酒,小刘啊,玉阳初到贵地,还得指望着你们抬举着点,人生就是一个过客,无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朋友的支持啊。来,吃菜吃菜,别光愣着。”

“好好,”小刘边吃边说,“老爷子,现在像您这么大岁数的人还真不在少数,看您身体还这么硬朗,这真是我玉阳哥的福啊。”

“也不行了,”王树龙道,“若让我干点轻活还可以,要是种地种不了啦,人到了年纪不服老不行啊。”

“像您这么大年纪了还种什么地,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小刘道。

“我现在不就享着福嘛,”王树龙道,“你看,天天有儿子陪伴,吃的用的又这么好,这不就是享福嘛。”

小刘道,“老爷子,您说的这享福我认为可是有点自私啊。”

王树龙眉毛挑了挑,心里有点不高兴,“你这话的意思?”

小刘笑了笑,道,“老爷子,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啊,你看,现在象我玉阳哥这样的年轻人都有工作,都有自己的事业,他不能总天天陪着你吧,我说的享福,就是人老了进养老院……”

王玉阳知道这句话要惹老爷子生气,连忙又用眼神又用脚踢地提醒他,可谁知小刘这小伙子本就心直口快,又加上酒劲,说话那可就一个口无遮拦了,“老爷子,依我看,您不如进养老院,这样既不拖累我玉阳哥了,那您还享了清福,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刘还以为自己说到理上了,乐呵呵地喝了口酒,他哪里注意到,老爷子的脸突然间阴暗下来,当他去夹菜时就听到老爷子把酒杯有力地往饭桌上一撴,把他吓了一跳。

老爷瞪着眼冲他们俩急吼吼地道,“合着你们俩转着圈子是想让我进养老院啊,嫌我拖累你们了是不,进养老院?进养老院还不如我死了算了,那你玉阳哥不就更省心了!”

说完这句话,老爷子气吼吼地起身出去了。

小刘尴尬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王玉阳忙追了出去。

王玉阳好说歹说地也没洗清自己,老爷子执拗地坐在大门口的门坎上就是不回,王玉阳悻悻地回到屋内。

“玉阳哥,我……我只是随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玉阳冲他摆摆手,皱着眉头道,“你说的也太直接了当了,我们这是刚从外地搬来你就让我老爸进养老院,这能不让他心思多么?再说我也没打算让我老爸进养老院,就是打算让他去,那劝人也得有个遁序渐进的过程啊,是不?”

“是是,玉阳哥,我错了,我这就去向老爷子道歉去。”

(2)

吃过晚饭,王树龙闷闷地看了会电视便回自己的卧室准备睡觉了。王玉阳打来一盒热水,用手指试了试,不凉不烫的正好。只要是王玉阳不出差,每天晚上都要为老爸打上一盆热水,老爸手脚还灵活,往往都是自己洗,而今天,王玉阳要为老爸洗脚。

老爸也没推辞,要搁平时他是不让儿子为自己洗脚的,今天可能自觉受了点委屈,儿子要为自己洗脚,洗就洗吧,谁让你让老子生气来着。

王玉阳为老爸洗着脚,说,“爸,今中午小刘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建议,他这个人口无遮拦的,也没什么心病,你也别怪他。”

“不是你的意思就行……”

“爸,再往后您别下厨房炒菜了,您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做饭给我吃,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臭小子,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不,不是,”王玉阳抬头看着老爸,“爸,您天天做饭给我吃,让外人见了外人会笑话我的。”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老爷子把头一拧,“我给儿子做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再说,这些活我还能干的动,我闲着心里更不舒坦。”

“爸,要不这样吧,节假日呢由我来做,平时呢就你来做,你看行么?”

老爸想了想,点点头,“那也行。玉阳啊,说句心里话,你妈也走了,你老爸一个人孤独啊,老爸做饭给你吃,那也是老爸希望你在吃饭的时候陪陪老爸,我知道你有工作有事业,不能天天陪着老爸。老爸这样做也许自私了……”

“不,爸爸,您别这么说,其实,您为了我操劳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您应该享清福才对,可是我还没有让您做到这一点,我有久缺。”

“你别这么说,玉阳,人小用人,人老用人,你爸还没老,到时你爸真老了动不动了,那不还得指靠你。”

“嗯。”王玉阳为老爸洗完脚,把被褥给老爸铺好,“爸,您早点睡吧。”

“嗯,你也早点睡,工作是白天的事,晚上就得好好睡觉。”

“知道了爸。”

王玉阳关上灯,悄悄地把门带过来。

(3)

王玉阳新官上任才几天,各种应酬就把他搞得感到头大。这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事,平常里不怎么联系的一些亲朋好友、七姑八大姨地纷纷打电话来表示祝贺,就连他上班的时候也有打电话进来的,他不得不把电话拉到静音上,等下班后再逐一地回复。

永泉镇离他的老家算是很远了,他却没想到,在这么个偏远的小镇上竟雨后春笋地冒出来七八位老同学。他们之间平常是不怎么联系的,王玉阳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到这镇上任副镇长的事,消息一传开,朋友圈便炸了锅,这个说今天请他,那个说明天请他,他都一一回绝。

今中干下了班,他的车刚开出镇政府大门不远,几个老同学就在前面把他拦住了,硬拉着他进了一个饭店,说是老同学聚会。

王玉阳和这几位老同学平时不怎么联系,但关系还是一直都挺好的,有的已有七八年没见面了,今天相见,王玉阳也是十分高兴。

老同学见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就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王树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午饭,平常他们爷俩吃饭两个菜就够了,不多会工夫,饭菜便都端到饭桌上去了。

王树龙看了下表,估计儿子快下班了,便耐心地坐下等待,等待儿子回来一块吃饭。

此时,饭店里的菜刚刚上完,一个胖子起身端酒道,“今天我们几位老同学难得坐在一起,我们在学校时都立下了远大的理想,可实现的有几位?也就是王玉阳实现了他的人生目标,考上了公务员,成了一名国家干部,我提议,我们在坐的各位为祝贺王玉阳踏上仕途,先干一杯。”

王玉阳站起来道,“我们老同学各忙各的事业,有几年不见面了,今天真是难得一聚,我看还是首先为我们老同学的聚会干一杯。”

胖子小声道,“我们经常在一块聚会的,今天特意是为了你。”

王玉阳还要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爸打来的,这才想起自己光顾和老同学聊天了竟忘了给老爸打个电话,估计老爸是在家等急了。

王树龙坐在饭桌前等了一会儿,不见儿子回来,一看时间,不免有些担心,便打电话过去。

王玉阳对老同学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忙接听了电话,“喂,老爸。”

“你怎么没回家呢,还没下班?”

“爸,对不起啊爸,我忘了告诉您一声,一个老同学聚会,我不想来他们硬拉我来的,忘了告你您一声,爸,我不回去吃了,您吃吧。”

“奥,那,那你不回来了?”

“不回去了,您吃吧。”

“那,好吧,记住可别喝酒。”

“知道爸,我喝的是饮料。”

“恩,好吧,你们聚吧……”

王树龙扣了电话,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一点胃口。

和桌上的饭菜瞪了会眼,不吃不行啊,肚子开始叫唤,便闷闷地吃起来,吃完后收拾好,到卧室里躺了一会,虽说开着空调,很凉快,但还是睡不着,便决定到外面走一走。

镇子上街道两边还是都种上了国槐、枫树等几种绿化树木,虽然都是些不几年的小树,但还是有些荫凉的。一些老人在树荫下乘凉或下棋。

王树龙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他们下棋,也试想着和他们杀上一盘,可和他们不认识啊,也就取消了这个打算,看了一大会儿便逛悠着往家走。

他脑子里忽然产生了这么一个疑问:他们的年纪和自己也差不多,他们怎么不去养老院呢?

正好,迎面踫上了位老大爷,这老大爷正在牵着一只小狗遛着玩呢,王树龙便搭讪过去。

“吆,老哥,遛狗呢。”

“是啊。”

“老哥,今年高寿啊?”

“七十有五啦。”

“嘿嘿,身子骨还挺棒的。”

“看你身子骨也挺好的。”

“哎呀,人上了年纪,一年不说一年了,唉老哥,听说咱镇上建了个养老院,你怎么没去啊?”

那老头微微一笑,“去养老院是不错,可那都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去的,我有儿有女的有人管我去干啥?”

王树龙沉默了。暗想这小子那天让小刘提让我进养老院他是啥目的?是不是真嫌我是累赘了?这小子怎么一当上官就变了样,老子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他这还没结婚就开始嫌我了,他若是结了婚那还不直接把我从家里赶出来?

王树龙越想越有气,不由骂了一句,“臭小子,真是个没良心啊!”

“哎老哥,你骂谁呢?”

王树龙自觉失态,干笑了一下。“我我我骂我儿子,骂儿子。”

“你儿子咋你了?”

“这臭小子想让我进养老院。”

“奥,”那老头想了想,“其实进养老院也挺好的,里面有人伺候,吃饭不用自己做,也有玩的地方,也有下棋的地方,人老了进养老院那也是去享福啊。”

“那你怎么不去?”

“我?”那老头笑了一下,“我不是不想去,可儿子不让,我还得给儿子看商铺,今天这是儿子在家我有这闲工夫出来遛遛,唉,老了老了,我的用处还来了大了,哈哈……”

王树龙心想他说的也是,点了点头。可他心里还是拧了个结:儿子是不是真的想让自己进养老院?是不是真的嫌自己是累赘了?

回到家中,老爷子越想越生气,这老伴才走了几天工夫,他心里还在伤痛和郁闷之中,儿子不但不体贴关怀他,还会有这种想法?自己也没给儿子造成累赘啊,还给他做饭吃,他怎么不但不知足反而想把自己撵出去呢?

王树龙正在院子内生着闷气,忽听到大门外儿子的说话声,抬脚便把一旁的垃圾桶给踢到了大门口。

王玉阳正和小刘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忽听到院内的声音,不由停住了脚步。

王玉阳皱了皱眉,“老爷子这又是怎么了?”

小刘小声道,“老年更年期综合症。”

“净胡说,更年期是女人才有的。”王玉阳也压低了声音。

“老头子也会有相似的症状。”

“别胡说了,进去你和老爷子下盘象棋便好了。”

小刘苦着脸往回便走,“我我还是不进去了,说不定我哪句话不好听老爷子又发火。”

王玉阳一拉他,“走,进去。”

小刘被推进了院内,正好和老爷子打了个照面,老爷子脸色忽地铁青。

小刘点头哈腰,笑道,“您好老爷子,我听玉阳哥说您下棋挺厉害的,这不就过来和您杀一盘。”

“杀个鸟!”老爷子气呼呼地进了屋。

小刘一下尴尬在那儿了,象当头挨了一棒有点晕,片刻才晕过来,看着王玉阳道,“今天还是算了吧玉阳哥,老爷子正在火头上,等他哪天心情好了我再来和他下棋,玉阳哥,我走了,走了。”

王玉阳也无法相留,看着小刘走远了这才返回。

老爸闷闷地坐在沙发里,玉阳不知道老爸又生哪门子气,道,“爸,您又怎么了,刚才小刘想进来和你杀盘棋,看你这样,他吓得不敢进门又走了。”

“他爱走不走……”

“爸,你有什么事你就说,什么事我都照办还不行么?”

“啊,那个……没事了,我困了,我要去睡会儿觉,今晚上你做饭吧……啊对了,你不是说小刘很会下棋吗?你打电话把他叫来,今晚上我和他杀几盘。”

玉阳搔着头发,“爸,他不敢来了,你老好发脾气。”

“哎呀你不会撒个谎,说我这个人就这么个脾气,说我……脑子有点毛病,反正说我啥也行,你只要把他叫来就行。”

“好,那我试试吧。”

(4)

小刘怕见王树龙这事让王树龙也感到自己的脾气发的也有些过了,便暗暗地决定要改一下这种脾气,在随后的这段日子里,王树龙确实随和了不少,由于工作忙,儿子午饭时总是回来的很晚,他就坐在饭桌旁等,等急了便打电话问,也不上火了。

小刘也隔三差五地晚上来跟他杀一盘棋,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两个月,在一个礼拜天的早晨,玉阳正在做午饭的时候,王树龙坐在沙发里忽然哼哼起来。

“哎哟,哎哟……”

王玉阳听到老爸的声音便慌忙地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老爸脸色暗黄,忙问,“你怎么了?爸。”

王树龙手按着脖颈歪着头,咧了咧嘴,“哎呀哎呀,我脖子痛……”

“是不是扭到筋了?”

王玉阳便过来给他按摩,“还疼么?”

“还疼……这边这边……这边这边,又上这边来了。”

王玉阳轻轻给老爸按摩着,“好点了么?”

“还疼,哎哟……”

王玉阳觉得不是扭了筋,便开车和老爸来到了医院。在神经内科室,医生给他看了一下便让他们先去做个颈部磁共振。

王玉阳推着老爸往前走着,老爸不停在叨叨着,“这种病不要紧吧,是不是我快不行了?昨晚上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娘了,是不是你娘来叫我了?”

“爸,这种病没事,做个磁共振,让医生给推拿一下就好了。”

“啥是磁共振,磁共振疼么?”

“不疼。”

老爸进了磁共振室,在玉阳出去门关的那一刻,真有些生死离别的那种感觉。

片子拿出来医生看了一下,说颈椎好好的,没事,是落枕了,到推拿科推拿一下就好了。

“我昨晚上睡觉枕头没掉到地上啊,怎么会落枕呢?”老爷子纳闷地望着医生。

医生笑道,“落枕是一种突发病,往往是由于睡恣不好或者受风寒而引起的,不是说头枕掉了就是落枕。”

“哦,这还是一种病啊……”老爷子还是紧张了。

“没事的老爷子,先住下院,然后去推拿室找医生给你推拿推拿就好了。”医生道。

“怎么还得住院?”老爷子问。

“是啊,落枕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最好还是要住院治疗,这样好的快些。”

“医生,要住几天啊?”老爷子想起了玉阳明天还得去上班。

“最快也得两三天。”

“医生,能不能少住一天?”

王玉阳见老爷子又要絮叨起来,忙和医生道了谢推着老爷子便出去了。

“玉阳,咱不住院了,明天你还得上班。”

“没事爸,我请假了。”

“那怎么行,你还是上你的班去,我这点小毛病没事的。”

尽管老爷子怎么劝,王玉阳还是留下来陪护老爷子,吃喝全都精心照顾着,就是上个厕所也陪着他,很快三天过去了,老爷子的颈椎不疼了,这才出院。

医生告诉玉阳老年人勤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他便到宠物市场买了只哈巴狗,让老爷子在家无聊的时候牵着狗出去走走。

老爷子刚开始时对这小狗还有点兴趣,牵着狗在大街上也表现的悠悠哉哉无所事事,心里也挺满足的,可过了不过十多天,老爷子似乎对小狗又不喜欢了,遛狗来到路边的一个健身娱乐场,便丢下小狗在健身器材上玩了起来。

有这么一次,小狗没了约束在场内乱跑,把一个小女孩给吓哭了,那小女孩的爷爷找上王树龙一阵好说,把王树龙说得面红耳赤,连连陪礼。

自这以后,王树龙出去遛达再也不牵小狗了。

王玉阳开车和小刘到一个村办养老院考查回来,在经过另一个村庄时,看到大街两侧有老人们在树荫下坐着乘凉,小刘道,“你看见了玉阳哥,这个村庄就没有老年人娱乐场所,所以他们就在大街上闲玩,冬天就在大街上晒太阳,有人给这些老年人起了个名字你知道了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老年等死队。”

“嗯,符合实际……”王玉阳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村现在是谁的书记?”

“张勇的。”小刘道,“这个村是纯农业村,村里没有企业,没钱,这些村民的娱乐场所自然建不起来,如果完全靠镇上出资,镇上的财政现在也力不从心啊。”

“那这些老人为什么不去镇上的养老院呢?”

“有多种原因,主要是没钱。”小刘道,“你想,一个老人进养老院少说一年也得缴七千元吧,这些农村的老人都失去了劳动能力,没了收入,靠政府给的那点养老金也不过只能吃饱饭罢了。”

王玉阳思索了会儿,道,“这倒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我倒有个建议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小刘道。

“快讲。”

“现在农村老人不愿进养老院多是因为钱的问题,我们镇上可以压缩财政抽出一部分钱来补贴,一个老人进院的费用可补贴一半,我想这么办,一些老人肯定肯定愿进养老院的。”

王玉阳点点头,“回去我们召开个会,先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5)

儿子上班后,王树龙感到特别无聊,好在有一条哈巴狗陪在身边。这一天他牵着小狗到处溜达,来到了一处宽大的四周用铁栅栏围起子院落前,院内中央是一座装饰豪华的三层楼房,左侧是一片桦树林,右侧是一处休闲的走廊,走廊里正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闲聊,走廊的南端尽头是一处有喷泉的假山,呵,这里面的景致和公园差不多,王树龙暗暗赞道,心想里面的有老人在活动,是不是这儿就是镇上的养老院?

王树龙走到门口看了看,果然是养老院。

王树龙顿时心生羡慕,牵着狗便往里面走,却被门卫给拦住了。

“我进去看看。”王树龙说道。

“你进去看看可以,这小狗不能进。”

“为什么?”

“这是院里的规定,你不知道了小狗花猫的好带传染病啊?”

王树龙点点头,“那我把小狗拴在外面我进去看看可以么?”

“行。”

王树龙把小狗在外面拴好,便进到养老院内,在院内四外看了看,又走进一楼的大厅里,一楼的大厅里左侧是食堂,右侧是休闲娱乐场所,一些老人正在里面健炼着身体。

王树龙看到里面什么东西都很新鲜,暗想,人老了能有这么个生活去处真是不错,这比一个人呆在家里可强多了。

正当王树龙心生感慨的时候,院内进来一辆皮卡,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来西瓜了,来西瓜了。

接着他看到从皮卡车里走下来小刘,还有儿子王玉阳。王树龙怕被儿子看见就躲在了一边。

只听小刘喊道,“大家注意了,今天王镇长代表镇政府送来了一车西瓜,来看望大家,大家都过来帮帮忙,把这西瓜先搬到食堂,中午开饭时再请大家吃。”

一些腿脚利索的老人都过来帮忙搬西瓜,王树龙看到这火热的场面,双脚也不自主地跑了出来,加入了搬西瓜的队伍。

猛然间小刘发现了王树龙,惊喜地道,“老爷子,您什么时候进的养老院?”

“我……我走过这儿进来看了看。”

小刘转身忙冲在发西瓜的王玉阳喊道,“王镇长,王镇长,老爷子也来了!”

王玉阳十分惊奇,赶忙过来,“爸,您怎么在这?”

“我,我遛达过来顺便进来看了看。”

王玉阳小声问,“爸,您看这里的环境怎么样?还行吧。”

王树龙瞪了瞪眼,“你莫非是想让你老子上养老院来?”

小刘插嘴道,“老爷子,您看在这养老院里的老人多享福啊,其实……”

“你给我闭嘴!”王树龙瞪了瞪眼,“这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哼……”说完,他扭身便走了。

王玉阳望着老爸的身影出了养老院,直到消失在公路上,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在以后的几天里,王树龙每每出去散步总要把养老院的门口走,有时也进去逛一逛,在养老院里还认识了几个好友,还认识了一位单身的老大妈,特别在认识了那位老大妈之后,王树龙变得活泼起来,有时在家里炒着菜还时不时地哼哼哼上两句,这些王玉阳都看在眼里,派人暗中监视,才知道其中原委。

王玉阳即高兴又担扰。高兴的是老爸的脑子终于开窍了,看到了在养老院里的好处,精神好多了,担忧的是,老爸在养老院里认识了一位老大妈,老爸的精神突然好了,十有八有是对那老大妈动感情了,如果老大妈对他拒绝或者什么,那老爸肯定精神上又要受到一次打击。情急之中他又找来了小刘。

小刘笑道,“你咋来还不太了解养老院里的事。养老院已经建成两年了,里面也入住了一些孤寡的老头老太太,就是在去年,里面的的老头老太太还真谈起了恋爱,哎呀那种如胶似水,比年轻人都火热,临近年关,院里还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嗨,现在这个社会,真是越发展,新鲜事就越多。”

王玉阳沉思着。

小刘道,“你是不是担心你老爸喜欢上她了?”

玉阳点点头。

“那是好事啊,”小刘笑道,“你爸若给你找个后妈,那你不就省心多了。”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俩谈恋爱,我是担心,我老爸真动情太深,万一他们俩最后散了伙,我老爸不又受到一次打击?”

小刘点点头,“这倒也是。”

“唉,那老妈子人物长的怎么样?”王玉阳问。

“福恣海相,我看还倒挺有几分恣色的。”

他们俩正谈着,忽听院子内有个老妇人说话,还有老爸的声音。

(6)

王玉阳从窗口向外望到院子中央站着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这老太太身体稍胖,面色白净,半白的头发,耳朵上戴有金耳环,一身宽松的蓝花夏装,一看便知不是农村人。

再看老爷子红光满面,在她跟前指着这院落介绍,“这个小院是镇上分配给我儿子的,院子虽然不大,但个个屋里都有空调,冬暖夏凉,比城里的楼房都住的舒服。”

王玉阳和小刘赶忙出来相迎。

“这就是我儿子,”王树龙笑着又低声介绍道,“在镇上任镇长。”

“哦,你好大妈,快屋里坐,屋里坐。”王玉阳热情地和她一握手。

“玉阳,快去沏茶,沏那龙井茶啊。”王玉阳刚坐下,老爷子便吩咐他道。

老爷子一下象是年轻了十八岁,红光满面,和老妈子紧挨着坐着,把玉阳满上的茶水递到老妈子手里,“这是上好的龙井茶,几百元一斤呢。”

“嗯,真是好茶。”老妈子闻了一下道。

“嗯,这房间也挺宽亮的,”老妈子四下里观看着。

“大妈您贵姓?”玉阳问道。

“哦,我姓薛。”

“看大妈福态海相的不象是农村人,大妈家是哪儿的?”玉阳又问。

“我是城里的,我女儿在这镇上做买卖,听说这养老院里条件不错,我女儿就让我进来了。”

“哦,你女儿在咱镇上做买卖,做什么买卖啊?”

“开五金店。”

“五金店,五金店挺挣钱的。”玉阳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爷子似乎觉得他的话问多了,瞪了他一眼,又满脸笑容地对老妈子说,“你喝茶,你喝茶。”

小刘给玉阳递了个眼色向外甩了甩头,玉阳会意,便和小刘出去了。

“老妈子长的还确实不错,我看跟你老爸挺般配的。”小刘道。

“去去去,别在这胡说。”

“我没胡说,你看你老爷子的表情……”

“还在这胡说!”王玉阳怒道,想了想,“你去养老院把这老妈子的资料给我查一下,看看什么来头。”

“是,遵令!”小刘打趣地敬了个礼。

老爷子和薛大妈聊了一下午眼看着快黑天了,老爷子想留她吃晚饭,薛大妈推辞走了。因为养老院里有规定,入住养老院的老人不是特殊情况是不能在外用餐的。

薛大妈走了,老爷子一直把她送到养老院的门口。等老爷子回来时已是街灯明亮,王玉阳做好了饭菜正等着他。

老爷子也不说话,只是很香地闷闷地吃着饭。

“爸,我查过资料了,这薛大妈还有一个儿子。”

“有儿子咋了,你不也是儿子么?”

“爸,关键是,她与她儿子的关系不好……”

“越是这样的人才越需要关心啊,”老头子有些激动,瞪眼看着儿子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她儿子和她关系不好那是她儿子不孝!”

“爸,关键是……她儿子就是因为她在外面谈对像才和她关系不好的。”

老爷子把筷子一摔,“臭小子,你把你爸怀疑成什么人了?你爸和她说几句话那就是谈恋爱了?你这个混帐东西,你妈才走了几天呀我能做出那种事来……”

王玉阳连忙起身往一边躲,“爸,爸,我只是随便一说,您您别想多了啊。”

“放屁,是你想多了还是我想多了!”

“爸,是我错了,您消消气,快吃饭。”玉阳道。

在睡觉的时候,王玉阳又给老爷子端来了一盆热水,给老爷子洗着脚。

“爸,我看薛大妈对你挺有好感的……”

老爷子享受着儿子给洗着脚,沉默了一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子和薛大妈交往有一段时间了,薛大妈有时也往老爷子家里来,时间长了,因为院里的规定薛大妈出来走走便受到了限制,而老爷子往养老院里去的次数多了,养老院的门卫也亮出了黄牌。

这一天,王玉阳回家刚进门便发现老爷子在收拾行襄,王玉阳还以为老爷子想回老家呢,便上前劝阻,“爸,您这是要干啥去?在这里过的好好的您怎么又想回老家了?”

“回老家?”王树龙不抬头地道,“回老家干啥?没人伺候没个玩处,我要上养老院。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收拾东西,今天我就搬过去。”

“真的爸?”

“这还有假么?我都预支上定金了。快些啊。”

“好啊好啊爸,这可是您自愿去的,您可别怪我了。”

“怪你?怪你个头啊,快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