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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玉纯:我的故乡并不美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龙玉纯  2018年08月17日16:41

我也配算个人物?哈哈哈!

赶紧三下五除二把信收起来,千万别声张,战友们知道了那不笑掉大牙才怪呢。

在我的印象里,我老家七里山镇杨柳村的村长说话办事还是蛮有水平的,怎么这次会说出这样没轻没重的话来呢?还不是在平时没事凑在一起东家鸡婆子脚痛西家猫叫春瞎图嘴巴快活,而是在有镇领导参加的全村村民大会上,就算是当时地瓜烧喝多了也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有失身份的话来。

稍为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一个部队正连职的宣传干事,普普通通的团政治机关的一名平平常常的干部,论级别比村长大不了多少,论权力肯定比村长小,怎么能随便够得着人物这两个字呢?

我那土得掉渣老实巴交上过几年私塾还是只知种地的老父亲也真是,明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自己的儿子是个泥巴堆里爬出来的泥巴坯子,离那人物至少还有孙悟空一个筋斗云那么远,为什么偏偏还要用整整两页信纸那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来给我讲这件事呢?肯定是平时难得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儿子,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一回,而且这回又是村里最有身份的村长在有上级领导参加的全村大会上,夸的不同凡响,很得面子,于是一高兴便洗净总是沾有泥土的手,抖颤着拿起毛笔,一画一画刻下了这封信。

也难怪我们村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山沟沟里这样一个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国家级贫困县的贫困乡的贫困村,几年前连小学校都没有一所,好在这几年大搞希望工程,省军区全体官兵又出钱又出物捐建了一所八一小学。连学校都没有的地方可想而知,要出个人物的难度不亚于马上就要村长家那头发财的母猪下只小象。电灯也是前年才点亮的,那次省长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自找苦吃带领一帮人来到了我们村,左一看右一问,最后流下了几滴眼泪,回去后便带头捐了1000元,为我们村架通了电线。当时和省长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新华社记者,他走时在村长面前深有感慨地说了这样一句今天看来有点诗意的话:春天早就来了,怎么你们这棵杨柳还没有萌芽呢?何时才会杨柳青青啊!那条土公路也是市长响应省长的号召,去年为我们村拔专款办的一件实事,十多公里的土路,实在算不了什么,可世世代代都走着羊肠小道的我的父老乡亲们,硬是感激地把它命名为市长路。

穷是穷了点,可到底还是出了个让乡亲们很有面子的人物,杨家湾的杨二狗留学美国当上了博士。这杨二狗从小就是乡亲们人见人夸的角色,小小年纪有礼有貌而且在外村学校借读年年考试第一,连教他的所有老师都说他是块少见的好读书料。他比我大整整6岁零3个月,我今年26岁,他今年32岁。杨二狗的父母也和我的父母一样是个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修理地球的农民,祖宗百代都与泥土打交道谈不上有什么好的血统和背景,家里除了能找出几块地瓜干估计很难寻出几个钢蹦。他家兄弟三个,他是老大。由于家里穷,负担不起学费,他的两个弟弟都只上完了小学就无可奈何地放下了书包,他最小的那个弟弟杨小牛和我是小学同学,在班里总是和我竞争第一名。两个弟弟先后放弃学业并没有解决杨二狗的学费问题,一家人省吃俭用远远不够,还得到处东奔西跑去借。我们那里有这样一个至少历史百年的风俗,不管家里有多穷,哪怕是穷得象山泉水一样叮咚响,过年的时候也总得杀头猪,杨二狗家自他到三十里外的镇上学校住宿读初中起,一直到前年过春节没有听到过猪叫。他父亲曾不好意思地对我父亲诉苦说,为了供二狗上学,他家鸡下的蛋自己都从来没有吃过一个。村里人都是只能基本上保证粗粮填饱肚子的水平,要从邻里中借出钱来也就等于找秃子借头发难上加难了。私人没有借,只好找信用社,找信用社借也有个限制,最多超过5000元就不能再借了,这是规定。5000块钱要想培养出个博士那明显是不可能的,为了儿子的前途,杨二狗的父母撕下脸皮走到哪求到哪,说了多少好话,受了多少气,碰了多少鼻子灰,没有十箩也不下五担。

他们到处借不到钱,邻居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不能让二狗这孩子读个半截子书,他将来有出息是个人物我们做邻居的脸上也有光。大家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商定分别以各家户主的名字向信用社为二狗读书申请贷款。杨二狗当然知道自己学费的来之不易,也就更加一门心思低头努力读书,到27岁时硕士毕业被国家公派去美国留学,30岁获得博士学位。在美国的这几年他除了读书之外并没有闲着,总是千方百计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钱,还清了家里供他读书所欠的全部贷款。去年他带着他的美国媳妇乔治安娜回家来过年,在大年三十晚上硬是迎风顶雪,挨家挨户向杨家湾的大爷叔伯们一一叩头致谢,感动得杨家湾的老老少少逢人就说二狗这洋博士不错,肚子里那么多墨水还是没有走样,一看就是实实在在的杨家湾人。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二狗还特地叫两位弟弟请来镇文化站的放影队,整整放了一个晚上的电影。在放映前,他对乡亲们说了这样几句有些让他们难懂的话:我深深地感谢生我养我的这方土地,我深深地感谢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我深深地感谢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今后不论我杨国柱走到哪里,我始终是你们的儿子,杨柳村的杨家湾永远是我的家!

村长说得没错,杨二狗是我们村里不可争议的头号人物,他为我们村赢得了好名声,他当之无愧。当他去年带着洋媳妇乔治安娜回家刚进门,省日报、市日报、市电视台的记者们就闻风而来,面对家乡记者们的热情采访,二狗闭口不谈自己是怎样刻苦努力去获得世界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的,而是满怀感激地谈起父母亲为了送他上学茹苦含辛过早地白了头发,谈起自己的两位弟弟为了哥哥上学而过早地被迫放弃了学业,谈起乡亲们待他胜过自己的儿子为他读书操心想尽一切办法,谈起中学、大学的一位位恩师又是怎样关心爱护他的……他今天成绩的取得,完全是这些爱日复一日十几年累加的结果。谈完这些他接着又给家乡脱贫致富工程献计献策,句句说得有理有据通俗明了,记者们边记录边摄像还一边不停地点头。最后记者们共同问了他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很多中国留学生都不愿回国,现在你在美国成了家,那里工作条件又相当好,想到过何时回来为家乡经济建设效力吗?杨二狗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博士,他巧妙地作了回答:我们杨家湾有这样一个传统风俗,长子倒插门当上门女婿是最大的不孝,我可不想当杨家湾的第一个不孝之子。记者又用英语问一直在旁边默默认真听着的乔治安娜:你愿不愿意和杨博士在这个山村里安家过一辈子?乔治安娜对着镜头瞪着蓝眼睛想了半天,嘴角动了好几次,最后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杨家湾方言:嫁鸡随鸡,嫁羊随羊,我愿意!采访在笑声里结束。几天后,省日报、市日报、市电视台便把杨柳村的杨家湾出了个洋博士娶来了个洋媳妇的消息,作为一份特殊的春节礼物送给了全省人民,一夜之间,山沟沟里的杨柳村便有了除贫困之外的另一种知名度。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我都没法子和杨二狗相比。我算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离家千里的边防军官,虽然也曾先后立过两次三等功,立功的喜报被组织上寄回去后镇长亲自带人敲锣打鼓给我家送去过,但那是个人的荣誉,或者说是我家的荣誉,不能说是我们杨柳村的荣誉,如果硬要那样讲也是牵强附会。村长还知道我当宣传干事写的文章上过《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可写的内容都是部队上的事,没有半点与我们杨柳村挂过钩,再说报社的编辑和报纸的广大读者,也无法从我那平常得有点俗气的名字中,读出我是七里山镇杨柳村人。数着指头思前想后,我根本上没有给家乡作过一丁点儿贡献。再说象我这样水平的26岁的连职军官部队里多得很,也根本谈不上年轻有为。为什么村长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列为我们村的第二号人物呢?肯定是镇上领导来了当时多喝了几碗地瓜烧,不然向来办事精明的村长不会说出如此失态的话。说实在的,论对我们村的贡献,我远远还赶不上被村长列为第三号人物的林猴子。

林猴子是志愿兵林刚的小名,他是我的邻居,我们同年生,同年到外村小学上学,同年当兵,他现在是我们省军区司令员的小车司机。小时候我们两个都很顽皮,他爬树爬竹子在我们一帮小伙伴中最快,象只猴子一样灵活,我就顺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林猴子,没想到这个小名很快也得到了大人们的认可,从这以后,大家都叫他林猴子,倒是把真名林刚给晾在了一边。可能是山沟里出来的孩子特别知道珍惜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凭着自己刻苦认真学习训练出来的一手好驾驶技术,和个人良好的思想素质,当第四年兵时从基层连队一下调进了省军区机关小车队,在小车队才工作一年就被评为红旗车驾驶员,刚好司令员的专车司机第二年要转业,他便幸运地接过了皇冠卧车的方向盘。他没有报考军校,他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不是块当官的料,还是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握好方向盘为好。我考上军校毕业后没有能分配回省军区,分到了一个原来作梦也没想到的远离家乡的边防团。我成了边防团的一名机关干部,他也转为了志愿兵。

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还是隔不开我们从小玩泥巴就建立起来了的情谊,有时候打电话有时候写信,我们用彼此十分熟悉的字迹和声音交流各自的工作生活情况和思想,没事时更多的是互相安慰和鼓励。几年来,林猴子说得最多写得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我是个山沟里农民的孩子,能有今天这个样子既是个人努力的结果,更是部队培养的结果,我没有这山望见那山高的资本,我只有尽心尽力干下去才会有进步,才能对得起部队和寄予我厚望的家乡父老。这句话不知是他有意说的还是发自内心的实话,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害得我每次想发几句牢骚又总是不好意思开口。我们部队驻地在一个大山沟里,看了这里的山以后,我的第一感觉是我们老家的那些山叫什么山哟,简直是小馒头一堆。被意外地分配到这个大山深处来,我不可能没有想法,虽然在机关,可每天除了兵看兵还是兵看兵,平时连老百姓都很难见到。当兵在城市上军校也在城市的我,刚开始时自然很不适应。

越是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地方,越是有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我那次随政治处主任到基层连队了解了半个月的政治思想教育情况后,回到机关正好是星期六晚上。走进宿舍我首先想到的是要狠狠地睡他一大觉,搓板路上吉普车的颠簸早已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浑身散了架。小睡了一个小时,被饿醒,于是起床吃了两包方便面,没想到填饱肚子后便再也没有睡意了,倒是采访到的那些干部战士们的感人事迹,顿时纷纷在我脑海里活跃起来。激情来了,我得赶紧掏出纸和笔。写呀、写呀,不知一口气写了多少张稿纸,反正是写完这个故事那个故事便不失时机挤上前来,叫我欲罢不能。急骤的电话铃响了三遍,我才猛地反映过来。是林猴子来的电话,他说都快凌晨两点了你还没睡呀,我说去基层搞了半个月调查,碰上了许多感人的事,刚回来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起笔来写。他说那好,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省军区党委已经作出决定,下半年将捐款捐物在我们村修建一所希望小学,司令员把校名都想好了,叫杨柳村八一希望小学……我们村终于可以告别无学校的历史啦!整整这个晚上我再也没有合眼。

文盲文盲,挣不到口粮!这是我们村里教育孩子最流行的一句俗话。这话是说得实在了点,可并没有什么错,如果升华一下,也同样可以得出治贫先治愚的结论。乡亲们日盼夜盼希望自己村有所象样的学校,这下总盼到头啦。孩子们享解放军叔叔的福,再也不要每天背着书包饿着小肚皮急急忙忙赶20多里山路,到邻村学校去借读啦。我敢断言,只要有了自己的学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村很快就会冒出第二个杨二狗、第三个杨二狗。省军区真是为我们这个特困村做了件大好事,我相信乡亲们是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只是有一点我还不大明白,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馅饼,省军区怎么会想到要给我们村捐建一所希望小学呢?要说是扶贫,我们省的西部山区象这样的贫困村还不止一两个呢,肯定有原因,我得打电话问问林猴子。

早就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我一直在等着呢,兄弟呀,只要你不怕电话费贵,我马上就给你详详细细说个明明白白,省得你今后想这想那耽误了瞌睡。林刚接到电话后有些意料之内的得意。上个月省委、省政府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1+1扶贫工程会议,我们司令员是省委常委,当然也参加了。会议的主要意思是这样的,每个机关、每个部门、每个效益好的企业,都必须各自承包一个贫困村,定点扶贫,第一批列出的贫困村有28个,我们村榜上有名。在开完会返回军区的路上,司令员问我是哪个地方的,我告诉他是七里山镇杨柳村的,他又问我村里经济状况怎么样,我实话实说那是个有名的贫困村,现在还没有电灯,不通公路,连小学学校都没有,我上小学还是在外村借读的。他惊讶地说这有点让人难以相信,现在还有这么贫困的地方?我说我要是欺骗了您司令员,回去以后您可以马上开除我的党籍。他说那你马上到前面停一下。我停下车,只见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对我说,你赶紧找一找,看这个名单上有没有你们村。我毫不费力地在名单前一部分就找到了我们村的大名,它被列为第八位。司令员拿出他总是随身带着的一支红蓝铅笔,在我们村的大名下重重地划了一道红杠。回去以后,当天晚上就召开了党委会议,定下了省军区1+1扶贫的对象是我们村,并且确定为我们村办的第一件实事是发动广大官兵捐款捐物,在下半年开学前修建一所希望小学。第二天一早,作为省委常委的司令员亲自带着政治部的一名干事和后勤部的一名助理员,由我开车并带路去了我们村。那天到达我们村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当村长见到面前一头大汗的将军时竟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天晚上将军睡在我家,干事和助理员睡在你家,那位干事还说他认识你。将军一行在我们村了解了整整四天情况,马不停蹄几乎跑遍了我们村的每一个角落。还记得那天晚上凌晨一点多我给你打电话吗?当时我刚从家里回军区实在憋不住高兴,一高兴便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你。过程就这么简单,这下我们村离好日子终于不远了。林刚越说越激动,声调明显越来越高,吐词频率最后象冲锋枪连发一样快。林猴子,想不到你无意之中为我们村做了件大好事,你是我们村的有功之臣,兄弟感谢你,乡亲们也感谢你!我抱着电话认认真真听了半天,这下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别给我戴高帽子,就算我们省军区不去,其他单位也会去的。乡亲们真的热情,我们走的时候,几乎全村老小出动来为将军送行,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提着鱼肉,有的买了水果,感动得司令员不知说什么好。送了一程又一程,司令员只好下车,站到小车头面上,边作揖大声说道:乡亲们,别送啦,你们的盛情我收下啦,等到你们富了的时候,我一定开个大卡车来,把你们要送我的鸡蛋和鱼肉统统都拉回去,这样好吗?求你们别送啦,我们从此以后就是常来常往的亲戚,过不久我还会来,再见!再见!我这才把车速提了起来,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个个都睁着双大眼睛好象是一肚子的心事,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嘀嘀嘀━━电话里顿时传来了报警声,我知道,这张磁卡快用完了,我们的通话只好在意犹未尽中结束。

八一希望小学建成以后,父亲高兴地给我来了封信,信里详细地给我介绍了学校的模样,其中用了个很有意思的词:洋气。信的最后还说了这样一件事。村长经人指点想在学校楼房前建一块答谢碑,并在碑上刻下司令员一行人的名字,又不知道到底妥不妥当,只好到镇上先给林猴子打个电话问问,探探口气。没想到林猴子全然不顾村长的面子,在电话里狠狠地给他吹了一阵北风,搞得村长半个月后脸色才恢复正常。林猴子在挂电话前重重地对村长说:司令员要是知道你想立个什么狗屁碑,他今后就不会再来了,他平时最恨的就是这个,你看着办吧。没有半点思想准备被小字辈上了一课,村长总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逢人还是夸奖林猴子在将军身边工作长了出息,让他少犯了个错误,是我们村里又一位难得的人物。

人贵有自知之明。记得还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就经常用他在私塾里学到的这句话来教导我,说是防止我从小不长知识只长翘尾巴的能耐。我摸摸屁股一本正经满脸疑惑地问他:人哪里有尾巴可翘?父亲也一脸严肃非常深刻地回答:每个人都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有尾巴并不可怕,只要会夹紧尾巴做人就行,其实要想不翘尾巴也很容易,日后办事说话只要时时记住这七个字。本来简单的七个字,经父亲这一说,顿时在我的心里便有了一份朦朦胧胧的神秘。随着年岁的一天比一天长大,我慢慢地对这几个字有了一些理解,可自始至终还领悟不到它的真谛,只觉得它就象老家雪峰山下的那眼千年水流不断的山泉,有着捉摸不透的源头和无法衡量的容积。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今天知道自己的份量,怎么也不可能是村里的第二号人物。如果为了凑数硬要把在外工作的我们算作村里的人物的话,我应该至少也得排在前十位之后。村长把我破格列为第二,从父亲的来信中看出,又好象不是酒后醉言,也许是有着他的特殊用意吧。

父亲的来信对我来说很难得,不管信的内容是什么,长短如何,一年到头他最多也就写个三、四封。上次我回家休假时他对我解释说:儿子,爸爸这握了一辈子锄头的手,现在实在是拿不动毛笔了,你在外家书抵万金,我实在是对不起你。物以稀为贵,信也以少为贵,这次他老人家因为自己的儿子被村长称为村里的第二号人物,高兴地写满了这两页信纸,当然要立即给他回信。写什么内容呢?我近来的工作生活情况,前几天刚写信给他汇报过,不能重复,还是来个就事论事,说说村长所说的人物这个话题吧。

尊敬的父亲大人:

您好!收到您的亲笔来信我很高兴。

认真读完您的来信后,我感到相当的意外,并且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我也配算我们村的人物?还是第二号,真有点象个让人费解的传奇故事。还得请您转告我们村长,就说我感谢他对我的提携,不过这个第二号人物的称号,我实在是才疏学浅无所建树不敢当,还请他把它给戴在对我村有突出贡献的人的头上,这有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比如:这个人团结带领全村人民,充分调动各方面的有利因素,在三年或五年之内使我们村彻底脱贫致富。这个人还应该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各种支援和扶植是有限的,一个有近一千人的山村,光等国家照顾和别的单位扶贫援助是脱不了贫富不起来的。现在我们村学校也有了,电线也架通了,公路也修好了,基本上具备了迅速脱贫致富的条件,下一步就得看我们村的领头人,用怎样的方法和怎样的行动去带领全体村民努力实干了。再请您转告村长,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杨柳村人,完全相信村长有能力能够当好我们村脱贫致富的领头雁,如果在建设中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还请多多来电来信联系,我们保证有一分光发一份热。我们在千里之外翘首企盼家乡的好消息。

爸爸,前几天刚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我的情况就在此不多费笔墨了,总而言之,在部队里我很好,请勿挂念。

敬祝秋安!

不肖儿 小山子 上

八月十八日晚草于驻地

这是我当兵以来写得最短的一封信,这也是我学会写信以来花时间最长的一封信,这还是我写过那么多信以来第一次找不到感觉不知写得是好是坏的一封信。放下笔以后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顿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来:我们杨柳村甩掉贫困帽子真正富起来的那一天,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到时候我一定得想方设法去邀请那位新华社记者再来看一看,说不定他看过以后触景生情会写出一篇不同凡响的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