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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散文》2018年第3期|石志藏:浙东的盐

来源:《浙江散文》2018年第3期 |  石志藏  2018年08月17日15:45

盐,渗透着北仑历史的那份咸,

更渗透着先祖们“煮海”的那份辛酸和汗水。

漫步在浙东绵长的海岸线上,看东海潮起潮落,闻波涛声声不息,凭海风亲吻脸庞,任思绪随风飞扬,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心旷神怡。我作为从小生长在浙东海边的人,尽管对家门口的海很熟悉,但每次来到海边,我的内心深处仍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情。面对大海,我的脑海里常常会想得很多,但每次思想中,总会条件反射般地跳出一个“盐”字来。此时此地的这个“盐”字,不仅只是咸的化身,更有一种给人亲近和厚重的感觉。

作为古越的一方濒海之地,浙东产盐的历史可谓悠久。《越绝书》上已有春秋时期越地产盐和盐务的记载。唐代宗时,浙东沿海已有一定规模的盐田。北宋崇宁三年,浙东北仑建立了范围包括长山、穿山盐区的清泉场,盐场官衙就设在现在的小港衙前。这标志着历史上的北仑境内,首次有了管理盐务的朝廷办事机构,至清乾隆年间,浙东北仑历史上确立了清泉、长山、穿山三个大盐场并存的时代,时北仑境内有煮盐的灶田八万多亩……

盐,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替代和缺少的东西。北仑人的先祖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面向大海,向大海要盐。先祖们从最原始的刮泥淋卤、摊灰淋卤做起,制造出卤水,再利用铁盘、篾盘或锅盘,进行煎煮,海水变成卤水,卤水又转化成为白色的食盐。后来,从不知多少代人的制盐劳动实践中,先祖们从火烧盘熬的煮盐,摸索出了坦晒和滩晒制盐工艺,不仅降低了人的劳动强度,而且产量和质量也不断提高。

透过堆在盐田边雪白的盐坨,我仿佛看到了历史深处结草为棚的先祖们,在炎炎烈日下几近赤裸着身子,含辛茹苦地摊泥、刮泥、抄泥、集泥、挑泥、治漏、淋漏、藏卤和熊熊烈火的灶膛中煮盐的场景。天外有烈日,棚内有烈火,先祖们劳作在炙热的环境中。锅里的卤水,变成了白花花的盐,先祖们身上流淌的汗水,在黝黑的脊梁上也不知凝结出多少回白色的盐花。

盐,渗透着北仑历史的那份咸,其中更渗透着先祖们“煮海”的那份辛酸和汗水。

制盐之初,北仑因“外濒巨海,内联大小两江,地皆斥卤,故环江海而居者,民皆占籍为亭户”。亭户,就是古代盐民。

北宋著名词人柳永曾来古代北仑地域担任“屯田员外郎”(盐场监督官),深知盐民劳作、生活的极端艰苦,后来他写了首《煮海歌》的诗,这首诗反映盐民在官租私租逼迫下的困苦,对盐民的现状和命运寄予深切的同情。柳永在《煮海歌》中说:“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溜成卤。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浙江天台人陈椿,元时曾在浙江某地盐场任总指挥,他经常考察浙江东南沿海盐民的制盐实践,并绘制成风俗画《熬波图》,反映了早期浙江沿海一带盐民从汲取盐水、搬运柴草、煎熬、收纳制盐的整个生产过程,《熬波图》非常详尽地表现了制盐技术及制盐劳动的艰辛……

以前晴天时,从北仑海岸边的大堤上俯视一垄垄紧紧相连的盐田,就像大地上的一面面镜子,映衬着蓝天和白云,而盐田边小山一样露白的盐坨,仿佛是“富士山”的缩微,极富韵味。

北仑历史上,因与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现在的地名,也因此深刻地打上了盐文化的烙印,与盐相关的地名的由来,多数因盐场生产或管理体系中的盐、咸、场(厂)、丁、墩等而得名。小港衙前的盐司后,曾是当年柳永任盐场官办公地后侧,故名。咸是盐的味道,因此,北仑有的地名也咸味十足。春晓的咸昶村,该地原为海涂,后围垦晒盐建盐厂,“咸昶”乃“盐厂”之谐音。场,盐场是古代所设的一种产盐的专业机构,是盐场生产的最大建置单位,历史上柴桥芦江入海口一带为穿山场,清人姚燮诗云:“犄角连三县,鱼盐冠七乡”,说的就是穿山场,以至现在的柴桥穿山村,就以此而得名。大榭有个下泥场,“该地原为晒盐泥场,故名。”厂,古代的厂,有棚舍之意,因此,煎晒海盐之处,也谓之厂。厂一词,在北仑靠海处,使用极多,有上厂、下厂、中厂、里厂、外厂,几乎涵盖了整个地理层面;老厂里,因“早居者搭草厂晒盐为生”而名;后厂,早居者搭舍晒盐,村处盐厂后面,故称后厂。丁,指丁户煎盐之地。这类地名现所存不多,仅存朱街丁。墩,平地有土堆,谓之墩,据年长者回忆,沿海有墩处,以前多因咸泥堆成众多土墩而成。北仑为海濡之地,叫做墩的地方很多,外墩村“早年村民刮泥淋卤制盐,其咸泥堆成众多土墩,村处碑塔墩头之外,故名。”大榭有方墩、梅家墩、周家墩、胡家墩、徐家墩、汪家墩,历史上皆为咸泥堆成之地。

当代人的围海造田,使前些年尚存的梅山盐场、三山(含昆亭)盐场、轮江盐场等传统晒盐场所,多被征用开发,它们像北仑历史上的长山盐场、清泉盐场、穿山盐场一样,已然隐入史册中。

如今,蜷缩在白峰镇外峙岛东北角的外峙盐场,已成为北仑大地上晒盐业的最后守望者。

那天,我蹲在盐田边,用手捞起了一撮湿漉漉的盐,不用嘴尝,光是皮肤的感觉就感觉没有去卤的盐奇咸无边。我想,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盐位居第四,不过不要小看这老四,这七样东西中,盐因其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某种意义上说是最重要的。俗话说:“一天不吃盐,吃饭不香甜,三天不吃盐,一身软绵绵。”盐被称为“百味之祖。”更是“国之大宝也。”所以,《本草纲目》说“(甜酸苦辣咸)五味之中,惟此不可缺”。苏轼有诗:“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说的是就吃饭时菜里如果不放点盐,即使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日常生活中,一道菜若不放盐,会变得索然无味,而盐放多放少,则决定了咸与淡,有些菜从味道角度要求需咸一些,有一些则需淡些,或咸淡适中,所以盐成为舌尖上的灵感。

对盐,我既感叹它的洁白,更感叹晒盐的劳动人民那双魔术师般的手,它让东海岸边黄色的海水,脱胎换骨般地完成了一个骄傲而圣洁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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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2018年第3期《浙江散文》杂志。作者供职于建设银行宁波市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