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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拨“横琴”

来源:河北日报 | 蒋子龙  2018年08月17日08:27

珠海多“珠”,有大大小小146座岛屿,如一颗颗翠珠撒落于海。其中,最大的一颗当属横琴岛,分大、小横琴,若两把古琴摆放在珠江口外的碧波之上。多年来,吟风啸浪,相对而鸣,或急或缓,如泣如诉……

珠江三角洲多“门”:江门、虎门、崖门、横门、斗门、磨刀门、十字门,等等。横琴岛有两个门,西面磨刀门,东面十字门。出十字门向东,便是著名的伶仃洋,与珠海的外伶仃岛遥相呼应,更像是横琴的知音。在外伶仃岛的巨石上,刻着文天祥的千古绝唱《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为江西庐陵人,在赣江的“十八滩”中,确有一个“惶恐滩”,江流湍急,礁群狰狞,令行船者惶恐惊怖。当年元军统帅张弘范,逼迫被囚的文天祥以南宋丞相的身份写信,招降坚守在十字门的宋军统帅张世杰。想不到,文天祥一挥而就,写出这篇七律,这也是大小横琴发出的一次激昂壮烈、椎心泣血的鸣响。

1279年,赵宋王朝覆亡。十字门成为古时最著名的一个地域,并成就了一部忠、义、节、烈的传奇。

“忠”的主调,当是由文天祥完成。他被俘后几乎所有的元朝高官和已经降元的宋廷同僚,都费尽心机劝降他,想藉他的投降而立功,却都被文天祥或讥、或讽、或骂地顶了回来。元朝刚立国,急需治国能臣,开国皇帝忽必烈遍访大臣,很巧,遇上了大都举荐文天祥。他不得不亲自出面招降,并许道:“汝以事宋之心事我,当以汝为宰相。”文天祥却不为所动,他说:“我为大宋宰相,安能事二姓!唯愿一死,足矣!”

忽必烈无奈,又招来早被囚于元营的宋恭帝做文天祥的工作,皇帝劝自己的宰相一块儿投降敌人,这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自己的皇帝出面,文天祥只好收敛锋芒,连忙说:“圣驾请回,圣驾请回……”让这个倒霉的皇帝碰了颗“软钉子”。文天祥在一污秽狭小的土室里,被囚了两年多才被杀,遂留下了不朽的《正气歌》。其耿耿忠心,被史学家们誉为“三千年不两见”。

将“义”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的,是十字门守军主帅张世杰。明知大势已去,如果投降不仅能保命,还可享受荣华富贵,眼前就有例子:敌营的主帅是他的叔伯兄弟,他的外甥降元后,也有个不错的功名,并三次进帐招降他。可惜,张世杰始终正气凛然,誓死尽职。最后时刻,他挺立舵楼,迎着飓风对天呼号:“我为赵氏,仁至义尽!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若不死,只望敌兵退后,别立赵氏后人以存社稷。今又遇此,岂非天意!”登时,海天变色,狂风呼啸,怒涛如山,刹那间,大海便将张世杰和他的战船以及残余宋军全部吞没。历史,留住了他的英魂。

与文天祥、张世杰同朝的陆秀夫,背着幼主跳海,则将“节”“烈”推向了极致。

陆秀夫是宋景定年间的进士,同榜的状元便是文天祥,古人称之为:“忠节萃于一榜,洵千古美谈。”1277年5月,为逃避元兵躲到广东石冈州一座小岛上的宋端宗赵昰病逝,当时,还不足十岁。“群臣多欲散去”,惟陆秀夫站出来力挽狂澜:“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将置其何地?古有以一旅以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备,士卒数万,天若未欲绝宋,此岂不可立国?”于是,拥立年仅八岁的卫王赵昺为帝。很遗憾,南宋王朝已是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他每次上朝,“俨然正笏立,如治朝。或时在行中,凄然泣下,以朝衣拭泪,衣尽湿,左右无不悲恸”。

张世杰战败,南宋王朝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宋朝君臣除去投降,别无他路。陆秀夫便先驱自己的妻儿跳海,然后,入船舱把小皇帝赵昺请到船头,倒头泣拜:“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宋恭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哭诉毕,背起小皇帝,纵身跳入滚滚怒涛。此时的小皇帝,已年满九岁,应该懂事了,显然,也听懂了陆秀夫的话,知道陆秀夫背起他要干什么,但是,他不哭、不闹、不挣扎,不失天子尊严,随着最可靠的大臣,蹈海赴死。小小年纪,难得有这份烈性,与高风亮节的陆秀夫,共同铸就了频繁的朝廷更迭中最为凄美壮烈的一幕。

横琴真是一座奇岛。见证过中国的历史,接受过惊天地泣鬼神的历练,随后,竟能把自己藏起来,从历史的大热闹中毅然抽身,回归简朴与自然,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横琴一藏就藏了七百多年,藏风纳气,休养生息。直养得山清水秀,土地丰润,就连牡蛎,都格外肥美……岛上百步万棵树,块块奇石都是景,晴天十步一瀑布,雨时处处挂水幕。岛的四周,海湾像花边一样相互勾连,或沙滩绵延,或怪石嶙峋……终于,横琴等来了自己的时刻。曾经的壮怀激烈,曾经的大浪淘沙,都化作丰厚的精神积淀,培养了横琴的沉实、从容与大气。谋定而后动,后发而先至——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中,屡见不鲜。

琴弦已调好,总谱业已写就。此时的横琴,视野雄阔,气度朗健,要弹奏新的“十字门变奏曲”:大海扬波,清风鼓荡,十字交汇,门通天下。横琴必兴,又将震古烁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