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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麦田的热情

来源:文艺报 | 鲁焰  2018年08月13日14:45

阳光火热。我们的周遭,也在8月的热度里升温。

那些在午热的日光下摇曳的金黄的麦子,扑入我们眼际,给我们炙热的体温又添加了不能自抑的热情。

我们的心,随麦浪摇曳、摇曳。

麦田,滚烫地呈现在新疆木垒四道沟,我们的心,也被占据、被征服。

那是旱地麦田,在起伏的山体之上次第铺展。时而是金黄色,时而是淡黄色,时而又是青绿色。在一面面舒缓的山坡上,这些不规则的网格状的色彩,犹如一幅又一幅画卷渐次展开,亦如一曲又一曲山歌,此起彼伏地唱响。瞬间,就俘获了我们的心。

这是一种成熟之美,是我们刚刚因时光又将翻过一年,油然而生感伤之时,上苍给予我们的一分惊喜。丰饶的金黄色,令人联想起温暖,联想起收获,联想起努力之后所期盼的一个印证。

眼望麦田,心潮涌动之际,友人叹息着:“这是一种少妇的美啊,这里适合发生一场少妇的爱情。”于是响起一片快乐的笑声。

谁又能了解那些叹息里的隐衷?那一年,16岁的她,近乎莽撞地走进麦地,挥舞陌生的镰刀收割。她并不知道那些看上去有些柔软的麦芒竟会割破她毫无防备的肌肤。她更不知秋阳猛于虎,令她在归来之时疼痛蜕皮。而她即便是累得爬不起来,第二天还得继续走进一望无际的麦田……这一切,在当时于她并无太多深刻记忆。而今,当她那也已经16岁的女儿站在麦田里笑吟吟地等待她拍照的时候,轮回重现。不期然间,一种伤感猝然袭来,将她击中。此刻,娇嫩的女儿只是以麦田为美景,她绝想象不出当年同样正值花季的母亲挥镰割麦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女儿一直受到疼惜,也绝无法理解当年在城市寄人篱下而最终回到亲人身边的母亲,生命里是否始终缺失了亲情呵护……

麦田的热烈里也有忧伤的痕迹。

她软弱地坐在路沿石上,强烈的反差中,她的心在疼痛。花季已不再。当她的生命也走到了一个收获的季节的时候,是否终会有犹若麦田的暖意将她环绕?

我的12岁的儿子也在麦田里。而他作为少年,似乎更被山地所吸引:“山地,在郁郁葱葱的大树的衬托下,在密密麻麻的花朵的陪伴下,显得更加高大,显得更加壮美,从山顶到山脚,都播放着色彩的旋律,仿佛惊动了天下,传遍了四海,似乎无论我身在何处,都能被这旋律所吸引。”

这段文字,已隐约有阳刚气派。

是啊,无论我们的生命里有多少不可言说的滋味,新的生命力量已经以更加蓬勃的朝气,冲淡了那些或明或暗的心绪。

而当我们徒自为麦田或忧或喜,麦田一直以一种浩瀚的热情拥抱我们。我们的心被炙烤,被点燃,生命节律随它而转换,而起伏,而惊喜。

这片旱田麦地,其实已经绵延了3000多年。旱田大景观,是最早的农耕文化。

当年,丝绸之路上,木垒是通往古城奇台的必经之地。而从中原之地远途跋涉的人们,将随身带来的种子,撒在了这片山坡上,让山风吹绿,让雨露浇灌,这些麦子,就在广袤的山地里自由生长。更远处,是牛羊成群的草原。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就这样同时出现、并存,交互融合。那些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石磨、石斧、陶器、骨器,以及汉、唐、宋、元、明、清各个时代的铜镜、石刻、草原石人等,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过它们的印记,都给今人的想象打开了无限的空间。

那些古物里,附着了千年时空的讯息,有着先民的生活印痕,那些看似粗糙的石头做的各种工具、盛物,那些形状、纹路、肌理,那些承载了太多的时光的分量的颜色,细细看去,甚至还能够感知到先民的声息、影像、体温……每一个物件,都包蕴了人类的智慧,在创新、传承、改良的进程中,推动了文明的演进。

难道不是吗?时至今日,这些温暖的人文力量,依旧会无言地,在留意到了它们的存在的时空里,激荡人心。

这旱地麦田的热情,燃烧了我们。

这是应和了大自然的节律,一直绵延至今的麦田,顺乎自然,在春天,将种子撒向大地,只要将无言的期冀也撒向麦地就可以了。然后,就任凭种子在阳光、空气与雨水中发芽、长叶、拔节、扬穗、灌浆,最终结出它能够结出的麦粒。这是一种平常心,绵延了3000多年。

在这样一片火热的时光里,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女人正站在一辆装满了金黄麦草的拖拉机上,挥舞着一把农具,把麦草打理得整齐结实。那是她种的麦子啊,那里边涵盖了她的情感。她的麦田里,有还长在地里远看毛茸茸的美丽得令人迷醉的麦子,也有已经一捆捆整齐摆放在田野里的收割了的麦子,都如画一般。也像极了我们的那些或任由滋长的心绪,或已整理完毕即将存放的心事。

其实,从生命本来的进程里,旱田,在这样一片缺水的土地上,存在了几千年,自有它的理由。先民的智慧就在这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延续到了今天:洒脱、自在,看似无为却是积极、进取。

木垒人,就在这样的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的丰富色彩里生长。我看木垒人饮酒,一概是全部酒杯倒满,一一分发,然后豪饮,不分民族,不论男女。此刻,惟有酒最有发言权,一切语言皆显得苍白无力。那里边,就是草原文化与农耕文化的结合体。酒酣之时,有歌高声唱响,也有舞随心旋转。快乐,就如同山泉一般流淌,胸中块垒尽泄,人也神采飞扬起来。

站在木垒的土地上,呼吸着透彻心扉的洁净空气,眼望着火热如画的无垠麦田,一切言语都变得多余。因为麦田的热情,已将我填充得几近融化。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带着太阳的光热的金黄,瞬间就将我们生命里的冷色调替换覆盖,荡涤而尽。

即便离去,麦田的热情依旧烙印在脑海里,闪耀在眼眸里,时不时地,让我们的心绪再度向上飞扬。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四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