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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2018年第7期|阿慧:小青瓦下的巴渝密码(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2018年第7期 | 阿 慧(回族)  2018年08月09日08:29

那天重庆上空没有雾,我借助飞机的窗口,一低头,就这么很轻易地把千米下的重庆给看了。感觉地面一片绿,那绿是平面的,柔软的,让人想起婚床上新铺的绿绸缎被子,被面上闪着细碎的白光,那是静止的、纤细的河流湖泊。在油腻正月刚刚滑过的二月,我所生活的河南中原仍春寒料峭,春的油绿还蜷缩在杨柳的枝条里,似刚孕育的胎儿,没有响动。而眼下的重庆,春意在枝头已是相当热闹了。

大巴车一股脑地钻进江津大山,那凶猛的绿色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车窗里的我有些招架不住。竹子,无处不在,我爱它心切,热辣辣的目光急急地抓住它不放。那亲热成一团的是慈竹吧,它们站在上坡上翠绿着眼睛看我,我看它时,它甩着九尾狐般绒绒的绿尾巴,颇具风情地在微风中摇曳,柔嫩的竹尖挑不动新生叶片的绿梦。车子一晃,凤尾竹娟秀如凤尾的小叶片撩拨着我的眼。还没顾上细看,车尾巴在白沙镇山道上一甩,一抹抹黄绿,一团团墨绿,一股股烟绿,把我的视线一阵阵裹挟得很紧。清凉的山风一摆,绿色的叶浪一翻,我看见了覆盖着小青瓦顶的民居。

民居是零星的,青瓦粉墙,在密密实实的大山里,似散落在绿色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它们有的蹲卧在山顶上,萌萌的,卧成一个小黑点,被过往的白云不经意地抚摸。有的悬挂在山腰间,俏俏的,如一个爱冒险的少女,在被绿林包裹的山间,做着冒险的动作。有的藏匿在山谷里,鬼鬼的,合着林间跳动的小溪,一会儿突显,一会儿消遁。有的就站立在你面前,那突然而至的惊诧,不亚于大领导的突然降临。我不失时机地探头去看,目光正落在一座民居的屋顶,那幽秘古朴的美,让我陡然打了个寒战。

精妙的小青瓦,不知经了谁的手,一溜溜有规律地码排,像给房顶种上羽毛。温润的春阳下,瓦片散发着古旧的光,那屋顶,活似一只沉思的黑凤凰。我把半截身子悬出窗外,想看看,住在凤凰屋里的主人长什么模样。大巴车没有停歇,它拽断了我的视线,也拽走了我的遇见。

却在黑石山遇见了聚奎书院,大巴车停在了大门前,我还没意识到这是一座闻名的书院。直到穿过大门进入内院,才得见这座清代式四合院,三间正房坐北朝南,雪白墙壁,小青瓦覆顶,灰色屋檐,素面花芽子,说不出的端庄静雅。聒噪的旅人立刻禁了声,连脚步都放得很轻。青石板铺就的幽亮小路,知春的小草悄无声息地钻出石板缝,淘气地挠上我的脚踝。我站下,仿佛看见一群飘扬的长衫,还有他们穿布鞋、皮鞋的脚。他们朝聚奎书院走来,疲惫的身躯冲破抗日的硝烟。我按照石碑上的名字认出了他们:冯玉祥,陈独秀,于右任,梁漱溟,陈克忠等。我随上他们坚实的脚步,似乎看见,他们在书院里会谈,在鹤年堂讲台上激情演讲。

我在鹤年堂古旧的长椅子上坐下,在讲台上找寻他们的身影。仿佛看见了那一天,1944年的3月,冯玉祥在这个讲台上作献金抗日演讲,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抗战是我们民族争生存、争人格的唯一出路,要想种族不灭,唯有抗战到底。不打日本鬼子,将来难过日子。我们要争拿热血换取民族独立自由,前方将士缺衣少食,后方民众理应踊跃捐献。”聚奎书院的师生们踊跃捐款,先后达41万。

将鹤年堂的照片发送到朋友圈,四川籍的一位老作家很快留言说,1944年他的母亲正在聚奎书院读中学,当场捐出所有的生活费,还有一只母亲遗留给她的白银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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