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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

来源:解放军报 | 彭学明  2018年08月08日07:38

流水像一个亦歌亦舞的诗人,以青山为题,以音乐为伴,写一首一泻千里的长诗。

两岸的山谷危崖峭壁,崖壁的树木郁郁葱葱,清新的绿色云诡雾谲,灿烂的花朵儿孙满堂。披红戴绿的流水,犹如一支出嫁的唢呐,踩着宫商角徵羽,一段一段地道白,一程一程地数板,把两岸景物唱得斑斓绚丽,一派温情。花鼓戏的韵律、黄梅戏的节奏、河南梆子的念词,都如飞流直泻的秦腔秦调,在黄土地上高高低低,深深浅浅,信天漫游。这些水底跑动的音乐,常在寂静的山谷“哗哗”呼啸,清澈的嗓子和音符,成群结队地爬上石壁、挂在树梢。

莺飞草长的时候,一河一河的新绿,既似一锅划不开的米粥,又似一匹扯不断的丝绸,典雅素丽,流淌着胭脂的芬芳。这水太嫩太绿了,随便什么一碰,都会碰破一层皮儿,丝丝有声;这绿太韧太粘了,随便什么搅动,都无法让绿失去本真、四散逃亡。相反,那绿光会因我们长久的凝视而闪闪四射成一圈圈的绿晕,碧波荡漾。整个世界都在绿水里掠过似的,绿淋淋的。顺着流水的源头,我们看到流水插满了桃花和柳条,打马过庄。碰到有炊烟的地方,流水打一个结才走;碰到有果实的地方,流水打一个结才走。流水,似一个多愁善感的旅人。它恋山,山是它坚强厚实的胸膛;它恋树,树是它灵巧修长的手指;它恋草,草是它飘逸秀美的长发,当然,它也恋村,村是它安居乐业的家园。那些村子与花朵往往就在流水最美的地方绽放着,饭香与落花,漂泊在河床。

剥开一座又一座青山,流水的肩头不仅落满了四季景色,也落满了风雨雪霜。雨,让一春的雷声满河打滚。桃花汛,龙船水,还有其它的一场场大水,都受命于雷雨,一夜长大。长成一条小溪,小溪笑个不停。长成一条大河,大河唱个不停。长成一片海洋,海洋吼个不停。水井、湖泊、瀑布、深潭,亦是流水的家族与子孙,隔山而居,相肩而行。五音不全的歌手们(比如青蛙、蟋蟀什么的)在流水的唇边游动着,歌声打动观众的心。鱼是流水最负盛名的舞蹈演员,飞翔的舞蹈,带动水乡民情。成群结队的鱼群,自由多变的舞型,像一梭子扫来扫去的子弹,击倒我们。蓄谋已久的鱼竿,就在这里纷纷下饵,长一根短一根,诱惑单纯的演员们。跳舞的鱼们被勾引上钩,满街的鱼香,在空中独行。那些船,是一只只远行的鞋子,在流水上面来来回回地跑了多年龙套,此刻歇息了,伴随鱼鹰修身养性;而桨,依然是一支推窗作画的笔,在水中入墨,水中切题,把一河水乡描得温情丛生。每当夜幕降临,流水上面就睡满了月光和渔火,睡满了涛声与船影。太静太美了!流水与夜空的窃窃私语点燃一盏盏明星。写诗的李白,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仰望苍穹产生诗情的,举起一杯乡愁,痛饮生命爱情。在风花雪月中散步的爱侣们,正坐在水的边缘,触摸真实的河床,感受真实的人生。流水拍岸,鼓掌爱情的缘分。

顺着流水,一个楚国的三闾大夫涉水而来,高高的个,飘飞的须,一袭长衫,满目苦泪。求索,碰壁,再求索,再碰壁,金质的思想与水质的灵魂, 使得他与彼时的社会格格不入。他只能选择雷电风雨的时候,把清白的良心投入清白的流水,以死作一次不朽的抗争。从此,一尾伤痕累累的鱼,总会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游过来,让我们想起《楚辞》,想起《离骚》,想起端午龙船和那颗倔强沉浮、永不屈服的心。所有酷似汨罗的流水,就从《离骚》《楚辞》里流来,百年千年的端午龙舟,在《离骚》《楚辞》里竞渡。方块的汉字,竹制的书简,都密密麻麻地坐在船上,划着桨,擂着鼓,把一页页历史搅得天翻地覆、欢声雷动。屈原的诗与辞,繁茂地包围着我们,环佩叮当,衣裙窸窣,涤荡我们的灵魂。

流水是水;流水是书;流水是岁月;流水是粮食。现在,这粒粮食正身披藤萝,脚蹬水草,从某一个早晨或黄昏开始,爬上一架架筒车,越过一道道田埂,去喂养一丘丘稻田和一口口池塘,喂养稻田里的谷物、池塘里的蛙声;然后,它得穿过一排排机器的轰鸣,在一个小管里匍匐着,去洗涤城市的街道、门楼,擦净城市人的心灵和身体。

流水本身就是一条条月光映照下的谚语及真理。“水涨船高”“水滴石穿”“水到渠成”“日月如水”“流水不腐”等箴言的骨髓都横卧在水面上,从古代流到近代,从近代流到现代,从现代流到将来,智慧的光芒,照耀一代又一代人。流水是一名不知疲倦的劳动者,千年万年,吐故纳新。

无论涉水而过,还是隔水而居,我们都割不开流水的莫逆亲情。让我们热爱流水,珍惜流水,让流水的光华,世世代代,与人相伴。听!流水的歌声,正从我们面前奔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