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摄影 苗 青

一次和出租车司机聊天，说起眼下的人情往来，我说现在的人不同以前啦，现在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报喜不报忧，朋友间也要少倾诉，免得彼此做彼此的情绪垃圾桶，即使受伤生病啥的，能不说还是不说，免得互相烦扰。本来以为是好友的，一句套话“吉人自有天佑”后就没有下文了。有时想想这样好像也不太像朋友了哦，但是又觉得这样倒也彼此不多牵攀。师傅道：这个不行的，人情味儿也没有了。跟你讲，我搭档，前一阵家里出事体了，那么我总归要表示表示，到医院里去望望，有时他班头调不过来么，我也帮他顶一顶，一道搭档开车子年数多了，哪能好勿相帮呢，否则心里过意不去。师傅，你这样老够朋友的，也给朋友带来希望哦。哪里哪里，司机谦虚起来，人么，总归还是要互相取暖的，否则过日子不是没有盼头了么。

路上堵车，不过听了司机的话，蛮有种笃定和安然之感。只是，大概难以在现实的人际中产生这种笃定感的，反而时时要告诫并已然内化成习惯，就是尽可能不要麻烦人家，不要打扰他人，也不要对朋友有期待之心，分享的只能是好心情，不太好的心情不要倾诉，哪怕是朋友，独饮并暗自疗伤才是现代人的标配，否则似乎不那么现代城市人的。尤其当下不少身心灵领域的各种言论，更多强调如是。从友人转文中看到一段印度冥想者香杰罗在《Viveka Chudanmani冥想的准备》一书中所述：“1.不要交谈过多。2.不要收集过多的东西，贵重的东西会让我们的心有所挂碍。3.不要对任何人有任何的期待。包括亲密关系中的爱人，家人。4.不依赖任何人。保持独立性，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5.保持安静，感受安静，并养成习惯。”这些在冥想中确实是必要的准备。当然，冥想中真正彻底地了无挂碍是有一个过程的，杂念不断涌现是冥想渐进的过程。平时也几乎每天都让自己全然地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排空心念，只是安静地坐着，但也接受杂念的产生，只是不使其奔突，而是看到它们，接受它们，让它们自然流动，渐渐地，久而久之，杂沓之念会渐渐减少，冥想时的状态也慢慢变得空明自在。个人觉得这段话应该也延伸在冥想的准备之外，尤其不收集过多的东西更要在日常践行。而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或许使自己更独立，更看见自己，看见自己内心的来龙去脉，不外求，也不会因外在的物象和人事改变自己，是故，尽可能地减少对外在的期待和依赖，乃至于无，是个体生命的某种境界的。

最近几年阅读和了解儒道释包括身心灵书籍及相关文字，并也将自性和觉知的观照保持在日常生活中（其实，年轻时尊先贤所说“一日三省”并内化成一种习性，个人以为亦然一种正念的观照），齿龄渐增，似乎也日益地疏减与人的交往和相处，因工作关系，独处主动被动地已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尽管如此，还是常常在思量“不要任何期待”的问题。倘若人不再对任何人事有任何期待，倒确乎是铁布衫加身，心坚志定，好像什么也不会入侵，什么都是如梦幻泡影，那真是阿弥陀佛啊。不过，好像菩提树下的证悟在人世间还并不真多见，就是天天冥想着，现世滔滔也难免浸入身心，只不过，当期待之心顿起时，使自己有这份观照吧。不必期待，自是减少了失望，也借此锤炼个体生命，减少了“待”。不过，肉身之人，于人世间毫无“期待”，连于亲密关系亦然，总觉得不那么“人”了，互相安慰、关爱、温暖、求助实在是人性使然。心有期待地在苦海之世间活着，也是给自己添几分薪火吧。人毕竟还是要心怀一点儿期望，哪怕只是一点儿微弱的念想。芸芸世间，茫茫旷野，独孤固然若生命中飒飒的精粹，但是否少了些温暖和柔软，问题还在于真的是金刚不坏身吗？那又何必练个高难度动作或去了某地都要刷朋友圈呢，还是期待被看到被欣赏的吧。只是，自己对这份期待之心有自知，也因此而不必过分期待，有期而不待，也就对人事的变化葆有安然和平静吧。都说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安住于当下。对的，当下的此刻是生命的所有，只是，我觉得并不排斥期待下一刻。当然，下一刻又将成为此刻。此刻和此刻的连续，连续成时间的流动，或者说是我们以为的时间之流动。凡夫俗胎，即便理论上了然时间或许并不存在，现世中必然在流动的时间中念想和行动。

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也终究是“待”风的。不过，愈加地不待，生命会愈加地“逍遥游”吧。这似乎也成为一种“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