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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童年

来源:新浪博客 | 棉布裙  2018年08月06日08:44

烘柿

小时候,烘柿是我一秋的仰望。

夏日里,庭院里的柿树结满黄色的小花,它们默默开放,几乎没人注意。直到某天秋风乍起,黄色的花变成纽扣样的绿色果实。它们由绿变黄,由小到大。记忆中每年每年,庭院里的柿树都是硕果累累,沉重的果枝不堪重负,几乎要匍匐在地。

转眼即是深秋。奶奶踮着小脚,把半熟的柿子一一采摘,她要用大锅和开水,把柿子变熟。这是多少年来农家的土方子,适度适时的高温会让半熟的柿子不再麻口,而只剩了爽滑的甜腻。

天气渐寒。用土方做熟的柿子早已下肚,院里的柿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桠枝。偶见一两点红,那是烘柿。

奶奶说,留着让它自己成熟,那味道才是真正的柿子。如果被霜打过,还能治疗你多年不愈的咳。

我于是细细的数过,孤单的枝桠上挂了三个烘柿。看看那红色,离成熟应该已差不多,于是便求助于爷爷。爷爷总是说:“不着急,摘早了麻口。”

一个下午,放学回家,豁然看见一个烘柿掉在树底下。那模样,早被摔成凌乱不堪。我的心大疼着怪罪爷爷:明明已经熟了的,偏不让摘,看,自己落了吧。看我气急败坏,爷爷颇不以为然:“这是些没耐性的家伙,还没熟好就往下掉,准是有了毛病。”我仔细观察,果见烘柿上面有黑色的瘢痕。于是添添嘴唇,悄没声的继续等待。

终于有一天,放学归来刚进家门,奶奶便说:烘柿熟透了。我忙不迭的奔向窗台。果然,烘柿蹲在窗台上,晒着秋阳。薄薄的透亮的皮下,透出水晶晶的瓤。没能亲眼见证烘柿的离枝,我很是耿耿于怀。我眼巴巴望了它一秋,怎么着也得目睹它的瓜熟蒂落吧。

不想了,先咬一口再说。用手指轻轻拈破薄薄的皮,露出红软的瓤。轻舐一口,是凉凉的甜腻。不由的打一个激灵,想起了夏天吃的冰棍儿。

奶奶说,慢慢吃,让那霜打了的甜浸润喉咙,你以后就不再咳了。

我总是带着无比的虔诚,吃下我等待了一秋的烘柿。

面包

小时候,面包之于我,是一种神奇的食物。第一次吃已经不记得是何时何地,但从第一口开始我就对它挚爱无比。爱它那种发了酵的香,发了酵的甜。还有那淡淡的烘烤味道,都以别样的滋味刺激着我的舌尖。

那时候的面包,模样还比较单一。多是胖胖的鼓鼓的方形,一大排一大排地装在铁皮的手推车上,沿街叫卖。在我们这偏僻的乡下却是绝对没有,只能在随爸爸进城的时候,才偶尔见到。

每次进城,当天近晌午,爸爸便问:“咱中午吃什么饭?”我每次都是回答:“吃面包。”爸爸却总是回应:“吃水饺吧,面包又不是饭。”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自然是人微言轻。而在爸爸的概念里,“舒服不过倒着,好吃不过饺子”,于是,在极大的不情愿里,我和爸爸走进饭店等一盘水饺。而推着满满一车面包的女人,正从门前走过,我眼巴巴的盯着,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我是多么希望,爸爸能看见我渴求的目光,我又是多么希望,爸爸能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追上卖面包的女人,为我买下哪怕一小块面包。却不曾有过一次。蓦然惊醒的幻想里,爸爸正在对面津津有味地将一只水饺蘸向醋碟。面包,只是我咽着口水的想像。

长大了,有了工资,有了超市。架上的面包名目繁多,五花八门。长的,方的,圆的,切片的,夹心的。我不停地将它们买回,换着花样的买回。我将它们放在茶几上,冰箱里,随手可拿,随时可吃。我不怕邻居笑话我像个小孩子,我要把童年的缺失,饕餮恶补。

黏豆包

黏豆包是我逃荒岁月里唯一的甜蜜。

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为了生我的小弟弟,把只有六岁的姐姐放在老家,带着更小的我去了东北。

记忆是些零星的碎片。门前土黄色的山。用木板做成桥面的河。喜欢打群架的孩童。我们喊做草莓而他们叫做地果的植物。还有永远的天寒地冻。

黏豆包是唯一的温暖。

现在想想,我依然不知道那是用什么做成的食物,反正就算我母亲那样的心灵手巧,也始终没能将它的做法彻底学会。每每都是邻居做了,让她的儿子名叫建力的送来。建力那个时候应该10多岁,是对我最好的玩伴。他不嫌弃我的小,总是带着我,用带有残疾的双手,给我做这做那。每次他的妈妈做了好吃的黏豆包,也总是由他那一双残疾的手送过来。黏豆包应该是用一种紫色的米做成,里面肯定加了糖,又甜又黏。好吃的不得了。

我吃不够。妈妈便想学着做。却每次都不成功。记得有一次,妈妈再次失败,做成的黏豆包味道是有,却一个个都破的不成样子。妈妈让我给建力送去。我不好意思,这样破的黏豆包岂不是让我在建力面前大丢面子?妈妈没法,只好自己用包袱兜着,很是羞涩地到了邻家的院子。建力的妈妈笑着迎出,接过妈妈手里破破的黏豆包。她们说了什么我早不记得,但每个人的表情却是我童年里相当扎实的记忆。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纯真与美好,是冰天雪地里的温暖和明丽。

弟弟出生了,我们迅速地离开那里,回到山东老家。从那以后,黏豆包在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它好像,属于我的前世。

一口醋

小时候,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它承担着村里人全部的油盐酱醋。而我最愿意做的,就是帮奶奶打醋。

应该是一毛或者两毛钱,就能打一瓶醋。每次都是亲眼看着小卖部的老头用提子从醋缸里把醋提起,然后慢慢倒进放着漏斗的空瓶里。那瓶是装过景芝白酒,爸爸喝光后空出的。我把钱交给小卖部的老头,然后便喜滋滋地提着醋瓶踏上回家的路。

我打开瓶盖,悄悄地喝上一小口。不过是一种酸酸的味道,却让我很是惬意。在那个缺少味道的年月,哪怕是一口醋,也让我缺乏刺激的味蕾,咂摸到心满意足。

看看瓶子,没怎么见少,便再悄悄抿上一口。酸酸甜甜的感觉,不亚于现在儿子口中的优酸乳。

很快到家了。奶奶一看醋瓶,便假嗔道:“醋又让你偷喝了不少。”我嘿嘿地笑着:“奶奶,下次打醋,还让我去。”

长大了,每每和爱人为小事纠结,爱人总是说:“你真是小心眼,是不是从小醋喝多了。”我不禁莞尔:“还真是,我就是提着一瓶醋,边走边喝,一路长大的……”

时光飞跑。院里的烘柿落了一地,一直缠绕我的咳喘,早就莫名其妙的痊愈。远在东北的建力,应该已走进人生的壮年,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吃着黏豆包、腮帮鼓鼓的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