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建:唢呐声声
耳顺之年的父亲,不时拿出他心爱的唢呐吹奏几下,因年老体弱,气力不足,声音不是那么圆润嘹亮,但父亲依然吹得尽心尽力。父亲在我们那里被称作“蛤蟆王”,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父亲会吹唢呐,我家老少五代有几十人会吹唢呐,因此有唢呐世家之称。
文革时期的父亲,因会吹唢呐被作为破“四旧”的对象经常受到批斗,后来他索性把唢呐藏起来。痴迷唢呐的父亲,一早一晚关在屋里偷偷地吹,我们弟、兄几人围在他身旁,静静听着,父亲吹《包公辞朝》、《陈州放粮》、《沙家浜》、《红灯记》等古典和现代戏曲。那时生活虽然贫穷,可我们对艺术却很向往。只要听见唢呐的声音,连饥饿都忘了。唢呐的声调婉转悠扬,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我们弟兄几个没事时,也经常拿着唢呐吹。父亲看我们爱好,也不断地指点一二,在他的指点下,我们也吹得像模像样,引来许多乡亲聆听。我们的吹打奏乐,给村民寂寞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丝快乐。后来有人告发,父亲再次受到批斗,唢呐、笙、管、锣、镲被没收后,在批斗会上当众被砸。父亲还在全公社各个大队游街示众,大哥的婚事因此也亮了红灯。随后父亲当着我们的面说:以后就是要饭也不说吹唢呐的事了,谁在提吹唢呐的事,他跟谁急,唢呐成了他的心痛之事,眼看祖辈传下的事业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也是他放不下的这事,一时间闷不乐,无所事事。为了不忘唢呐的吹法,他就用一根木棒制作简易的唢呐,钻上七个小孔,没事时就自己练习手法,虽然没声音但他闭着眼睛,吹得是那样的的痴情,母亲说他神经病,没让吹就不吹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挣工分吃饭?也饿不死人,父亲白了母亲一眼,你懂什么,两人吵个不停,但也没有阻止父亲练习指法。
改革开放后,父亲想重操旧业,又害怕形势不稳。我们弟兄几个就鼓动说,人家外庄都有打了戏班,党的政策松了,只要不犯法,干什么都行,前村巫婆又开始吓神跳鬼了,怕啥?现在政策放宽了,从前不让演的电影,不让唱的戏,现在都放开了。父亲小声说:“你们懂个屁!”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父亲觉得没有啥事,就悄悄买来唢呐、笙管、梆子、锣、镲等乐器。看到父亲置办了这些东西,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欢欣鼓舞。父亲说:“别光高兴,你们好好练。”几年不摸有些生疏了,可毕竟是门里出身,父亲稍加点拨,我们就又心领神会了。我们弟兄几人每天业余时间吹拉弹唱,若得乡亲没事就来听,我们大多在晚饭后吹奏一段,我们与父亲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父亲吹大笛(唢呐),模仿各种鸟鸣和动物的叫声,声音逼真形象,他吹哭坟送葬的调子,如泣如诉,悲伤凄凉;他吹洞房花烛夜和喜得贵子的调子,更是欢快嘹亮。后来有人上门请我们吹唢呐,而且价钱由我们定,父亲说还是不收钱吧!全当给大伙娱乐,在我们吹完后,东家仍然是又送烟又送酒的,我们只好收下,后来这个行业渐汽车市场化以后,我们更是如渔得水,父亲带着我们吹遍同边几个县域,我们唢呐班子人多马壮,男的吹唢呐,女的打锣,捶鼓,敲馨,配合默契。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渐渐提高,我们的唢呐班名气也越来越大。那些考上大学的、给老人祝寿的、开业庆典的都登门来找。由于父亲功底深厚,名声在外,请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每年的订单从开春到十冬腊月不断。就这样,父亲带着我们弟兄几人,走东家串西家,又添置了一些新式乐器,唢呐班不断壮大,不仅能吹,还能唱歌、唱戏,我们还根椐党和政策自编了一些小品,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农闲时我们家人就自动组织演出给村民看。在给人们带来欢乐的同时,我们也慢慢富裕起来。家里盖起了一栋栋小楼,还添置了汽车、摩托车,弟兄几个相继娶上了漂亮的媳妇,后辈子孙们媳妇都是文艺爱好者,慕名而来找上门来,她们也都能吹、拉、弹、唱。这些年党的政策越来越来好,特别是习主席执政以来,土地承包期再延长三十年,我们的土地己经全部流转出去,我们的家人专事这一行当,吹唢呐成了我们家人的职业,我们的后代大都从事这个行业,他们丝、竹、管、弦样样精通,县里市里每年举行的唢呐大赛,我家总是名列前茅。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的后代因受唢呐的影响,有的考上音乐学院,有的被艺术团体录用,改革开放不仅使古老的民间艺术发扬传承,更让我们这些热爱艺术的家庭也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