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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楠:流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晓楠  2018年08月03日14:39

有的时候,我分不清看见和看着的区别,只知道看着是细细的观察,牵挂在心里,是一种细腻的看。我始终是被看着的对象,慢慢地长大,成为一名电力工人,其间包裹着纷杂的与电交融的往事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018年

夜里的小雨淅淅沥沥,轻轻地拍打窗棂,如同没有声音一样,那是雨雾轻柔的来。晨曦中,朦朦胧胧能看见远处的人影在晃动,地面是潮湿的,那是小雨吻过的潮湿。眼前是一排刚刚立好的水泥电杆,导线松松垮垮的挂在横担上,没有风并不晃荡。旁边是低矮的老线路,就为了我们这个只有四百多人的小村庄依然在送着电。也许是职业的敏感,每次回老家我都端详一番,这条线路早就应当改造了,远远的看上去,导线细的如同耗子的尾巴,早已经与一望无际的蔬菜大棚不相适应了。远处晃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嘈嘈杂杂,并不是脚步的声音,分明是嘴巴里传出的声音。

“你们架设的电线杆占了我的地,都给我停工。”声音洪亮,那是四爷的声音。

“大爷,我们线路的路由已经和村委会协商过了,路由是村里给划定的。”说话的一定是施工的负责人。灰色的外衣前襟随风摆动,青色的裤子肥大的好像里面的细腿都不曾与裤子发生摩擦,洗的发白的布鞋我只能看见脚后跟,我站在四爷的后面,悄悄的站着,并不言语,关键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的眼神与施工负责人的眼神对视的瞬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光,嘴巴刚要张开,我挥了挥手,张在半路的嘴巴又合上了。

“这是我开的荒地,村委会的人说不算。”四爷说话的分贝明显在提高,施工的几个人就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四爷见没人理会他,乌鲁瓦拉的不停地说起来,见还没人理会,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电线杆旁边,身子靠着电线杆,拿出劣质的香烟,升腾起烟雾。杆子上走在半路的施工队员,就一双脚扣扣在那,在电杆的中间位置,不上不下的,左右为难。

“四爷,四爷,您可不能坐在地上,太凉了。”我看既然遇到了只好硬着头皮搭腔了。四爷歪斜过头。“是子良呀,啥时来的?又看你父母来了。”四爷面带着微笑,刚才的怒气好像飘走了。“四爷,是呀,您这大岁数了可不能坐地上,凉呀。”我走上前。“大早晨的,他们就找别扭,看吧我刚种下的豆子给糟蹋的。”我循着声音低头看了看,一窝一窝的,是刚刚种下,并没有拱破土,没有发芽。我上前架起四爷的胳膊,四爷好像在暗自用力,胳膊扬起老高,身子闻丝未动。“子良,你不用管,虽老胳膊老腿的,我还不怕这点潮气。他们要给个说法。”我忙说:“四爷,你看咱家家的蔬菜大棚,用电量增了好几倍了,可这导线太细了,供不上电,咱蔬菜大棚用不上电,那样大家都受损失,如今,三年农网升级工程就是要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用电需求,这是好事。”四爷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这个理我懂,可也不能糟蹋我的豆子呀。不说清楚,谁说也不好使。”老人犯了倔脾气。“四爷,你种的豆子还没发芽呢,你看他们施工不是注意着脚底下吗?”施工队长忙弯下腰,陪着笑脸说:“大爷,我们知道种庄稼不容易,我们尽量不踩踏这一窝一窝的豆子。”四爷没有抬眼皮。“四爷,您知道我在供电公司上班,您多少要给爷们一个面子,没有大不了的事情,有啥事和我说。”四爷笑了,“和你说,我说不上,你也要讲道理。”我接不上话。微风吹过,我和施工队长苦笑了。风开始让导线摇摆了起来,好像喝醉了酒的四爷走路的样子,顿时心生了办法。四爷是村子里排的辈分,和爷爷是好哥们,爷爷活着的时候嘱咐我们每次回家买东西都要有四爷的份儿,我们不同姓。“四爷,您也别怄气了,我给您带了内贡酒,就是您最喜欢的那种,我妈炒着菜呢。”我顺势将他拽了起来。他嘴里嘟嘟囔囔,不由分说,拉着就往回走。“你们干吧,我四爷同意了。”我故意提高了嗓门。“你小子敢当我的家,我还没同意呢。”我知道四爷那是同意了。只要有酒那就好办。与四爷办事,酒盅一端,基本事情就落听了。我知道这又要搭进去四瓶酒,还要陪喝,每天早晨他都喝酒。我知道身后已经开始干活了。太阳光将四爷的脸照的光亮光亮的,白色的胡须染成了金色,如同油画中慈祥的老人。

我想事情也就过去了。晚饭时,我刚端起饭碗,四爷跌跌撞撞的迈进了屋。“子良,我还以为你小子走了。”四爷喝的有点高。“四爷吃了没,坐下吃。”我还没站起身,他开腔了:“早晨,我给足了你的面子,你说不阻挠,我也就同意了,咋的,有的人家赔钱了,不给我钱门都没有。”老人脸涨得通红,不只是酒精的作用,激动了。“四叔,没门走窗户,您咋还跟子良较劲。”老妈忙给四爷盛粥。“我怕噎死,不吃,不顺气。”我将四爷按在椅子上,心想,这四瓶酒是白搭了。“四爷,别人家占地是有拉线,您就三基杆子,自己开恳的荒地,就占了屁股大的地,不在赔偿范围,我们赔偿是有标准的。”“我不管,别人都赔了,我拿不到钱,这也丢脸面呀。”“这有啥丢脸面的,您不符合条件,咱爷俩已经说的妥妥的,您还反悔了。”他的脸拉得老长,面红耳赤。“四叔,子良在供电公司上班,咱要支持他工作,他也最孝顺您,您这大岁数了咋还刷拉人呀。”老妈心疼儿子,说话有点重。四爷啪的一声将碗里的粥都溅了出来。犯脾气了,我可不敢言语了。“四叔,您喝点酒这是干啥呀,子良端着公家的饭碗也不易,况且,今天是子良爷爷的忌日,有啥事和子良的爷爷说去。”老爸从屋了冲了出来,门帘掀起老高,老爸也生气了。四叔大概是听说是爷爷的忌日,马上酒醒了。忙站起来往外走,嘴里嘟囔着,就我心疼子良,你们一家子欺负我,拿死人吓唬我。四爷和爷爷是老哥们,总在一起喝酒,感情很深的。我搀扶着他往外走,他将那双大手紧紧地攥着我,喃喃的说:“四爷,喝多了,别人戗我的火,我就钻进了套路,这不让人家看笑话吗?子良,四爷错了。”我心里窃喜,嘴上说:“四爷没错,是我没说清楚,走咱爷俩外面走走。”夜色依稀,看不清远处的风景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裹在风里,四爷是明事理的人。

2008年

四爷明事理,有时也犯浑。在我上任营销第二党支部书记的第四天,四爷和爷爷就闯到了我的办公室,理直气壮的,竟然没有在乎警卫的盘问。当我和警卫解释半天后,回头时,见两个老人家已经坐在沙发上,抽起了旱烟,烟雾缭绕。白衣青裤,手里晃荡着打蒲扇,烟雾马上灌满了房间,两个老人面沉似水,也不言语。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尾,也不敢搭腔。爷爷是很少到县城的,即使我的家里也只去过三两次,肯定是有事。我将茶水端过去的时候,四爷喝了一口滚烫的水吼上了“你小子想烫死我呀,当官了是吧,长本事了是吧,连大门口都不让进了是吧。”我摸不着头绪,堆笑说:“四爷,您说啥呢,有事您直说。”四爷就开始放炮了。我是听明白了,村子里的三个养殖户的鱼死了,是因为停电造成的,要供电局赔偿。爷爷就像钟摆一样摇着蒲扇一句话不说。爷爷曾经是村干部,是有觉悟的老同志,今天亲自出马一定是有缘由的。“爷爷,四爷说的我听明白了,正好,那是青山供电所也正在我负责的党支部的管辖范围,我了解一下情况,回头告诉您。”爷爷动了一下嘴唇,干咳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心急火燎的四爷的大蒲扇扇的风生水起,呼啦呼啦山响。“那可不行,今天你就要给个说法,咱村子里的老百姓等着听信呢,你是咱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这事正归你管,你不给个说法,还能回家呀。”四爷明显给我上纲上线。见事情不好办,我拨通了青山供电所所长的电话,那头听见是我的电话,就像见到了救星,子良书记的叫个不停。所长直性,人善良,是难得的好所长。原来是10千伏线路造雷击断线,天气闷热,养殖户没有发电机,虽然抢修及时,但还是死鱼了,养殖户是动力表用户,合同上明确写着要自备电源。恶劣天气造成停电也是不可抗力。道理是道理。死鱼了就要赔偿。放下电话,我知道和两位爷爷是讲不通的,他们分明是来谈判的。四爷见我不言语,蹭的站起来,不耐烦的说:“子良,你解决不了,我们找你们局长去,这事还和你没关系了。”说吧要往外走。爷爷也站了起来。“爷爷,我详细情况了解了,不能赔偿。”“子良,鱼是因为没有电,缺氧憋死的,你们没有责任,你们是公家,不差钱,老百姓养鱼容易吗?一年的收成都押进去了。”爷爷的面部表情很难看,我知道他心里装着老百姓。“爷爷,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能赔偿就是不能赔偿,哪怕是一分钱。”我不明白懂事理的爷爷今天怎的也钻了牛角尖。“你小子别吓唬我,我们走。”我没有阻拦,我知道爷爷的脾气,从楼上窗户望下去,热浪包裹着两个老人,风一样的走了,留给我的是尴尬的胸痛。

一夜未眠,早早的赶到镇司法所,这个问题唯有司法员老张有辄。老张是我们聘请的协调员,全镇四十多个村都装在他的心里,老百姓也信任他。当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往外走,装了个满怀。“走吧,我知道啥事,你爷爷昨天来过了,我给讲了合同中的条款,好像有点通,把你可骂的狗血喷头呀。”我苦笑着,没有言语。

等我们到达养殖户的鱼池时,两个爷爷和三个养殖户以及二十多村民都在,供电所长也在。“昨天,我都和大家交代了,现在是按合同说话,你们没有自备电源是责任的主体,电力线路停电是雷击,属于不可抗力,电力部门不予赔偿。”就在我和村子的人打招呼的时候,老张已经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正是三伏天,个个人脸上挂着汗,衣服贴在后背上。我站在爷爷的后面,他是感觉到了,并没有搭腔。烦躁的心并不挂在脸上,我尽量陪着微笑。老张讲的口干舌燥时,爷爷搭腔了:“老张说的明白,我们也不胡搅蛮缠,你们三户就吸取教训,赶紧买了发电机备用吧。”爷爷在村子里德高望重,三个养殖户低着头不言语,说散就散了。眼前鱼池中央的增氧机泛着水花,想必水中的鱼儿呼吸着充足的氧气,岸上的人懒散的走着,心情还是沉闷的。我拉住爷爷的手,将一卷钞票塞进老人的手中。“钱不多,您和大家喝顿酒吧。”爷爷没有言语,迈着腿,继续走了。供电所长将连心服务卡发给养殖户,一再地说,有事打电话,我们会上门服务的。望着远处泛着水花的增氧机,突然,感到肩头的责任,要组织共产党员服务队深入到田间地头,让老百姓明白用电,知晓合同的条款,让老百姓减少损失或不受损失。“人民电业为人民”是要实实在在为百姓做好每一件事情。骄阳似火,我和供电所长沿着线路走着,将影子踩在脚下,将影子一点点的拉长。

1998年

拉长的还有阴沉的天和飘落的冰凌。冰凌钻进脖领,凉到脚跟,我裹紧了棉衣。现场大家井然有序的按照分工各负其责。我是第一个报名参加攻坚战的。“两改一同价”工程年底前要完成22个村的试点任务,将一直沿用的机械表换成电子表,插卡买电,这可是新鲜的“玩意”。我的身份是“战地记者”,我每天和大家吃住在一起,施工在一起。虽到隆冬,施工没有停止。

眼前的这户人家的房子明显低矮,墙面没有瓷砖,裸露着掉着砖沫的红砖。我轻轻的拍打着房门,更换电表前是要入户登记,签字确认的。足足五分钟,锈迹斑斑的门拉开一条缝,探出个小脑袋,蓬乱的头发像住进了小鸟的鸟巢,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一双透明的大眼睛,诧异的看着我。“我是电业所的,今天要换新电表了,要再确认一下。”我晃了一下施工证,证明我的身份,我不是骗子。他眨眨眼睛,没有言语,关上了门。什么情况?我刚要拍打房门的时候,门开了。屋里黑咕隆咚,烟熏的墙壁看不出本色,小男孩给我让出路,示意我往里走,堂屋没有看见取暖的炉子,屋子里好像没有温度。小男孩穿着一件肥大的暗绿色的防寒服,破旧的裤子是学校发的校服,两只手缩在衣袖里,没有了刚才的怯意和害羞。掀开门帘进到里间。炕上坐着一位老奶奶,裹着看不出花纹的棉被,好像刚才还躺着,刚刚做起来,满脸的皱纹,并不明亮的眼睛。两只干瘪的大手暴露着青筋,使出全力在拽着被角。男人手大抓四方,女人手大抓把糠。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女人手大命苦。炕角散落着已经卷边的课本和作业本。迎面是一个木制的靠墙厨,左侧门没有了玻璃,散落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南面的窗户上蒙了一层塑料布,光线就显得很暗,因为外面也没有阳光。“老奶奶,我们是电业所的,今天给您家换新的电表。”老人眼神稍稍动了一下,用力裹紧了棉被。我连着解释了五遍,怕她听不明白。“知道,村委会喊广播了。”老人声音嘶哑。“今天,装新的电表,您要再确认签字。”“我会写字,我奶不会。”小男孩挤到我的前面,抓起炕上的铅笔,抢着要签字。眼睛了闪烁着纯真。我拿出确认单指着签字的地方。“我不认字,我们家都是我孙子签字。”老人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孙子能签字好像是老人无上的荣光。小男孩斜着身子写字,将字也写歪了。李根。“你是美国总统呀。”“啥意思?”李根不解的瞧着我。“喜欢读书吗?”“哎,我这几天身子骨疼,李根就没上学,陪着我。”老奶奶苦笑着说,我并不像打破沙锅问到底,怕伤到了她们内心的痛,李根肯定没有了父母,要不哪有如此惨淡的家境。隔着玻璃能够看到外面已是大雪纷飞了。我听见外面喊我的名字,雪大停工了。我和李根拉拉手,告诉他我的座机电话,有事打电话,这是个孤苦的孩子。

一连三天的大雪,大雪封门了。不能施工,我就想心事,想着想着,我就出了门,李根住在小北村,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一里的路程,一脚迈进大雪,插到大腿根,走起来就如同不倒翁,左摇右摆的,我将口罩往下拽拽,以免呼出的“白雾”将眼睛遮盖了,看不清路。一里的路走了一个小时。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房门外的积雪清走,李根伸出了头,欢快的像只小鸟。“子良叔叔,这大雪天,你飞来的。”孩子天真可爱。奶奶循声出来,我忙搀扶着进了屋。“这么冷,不生炉火,多冷,明天我安排来人装炉子。”我从小怕冷。“不用,我和李根习惯了,冷些,不爱感冒。”奶奶颤颤巍巍坐在炕沿上,我从怀里掏出吃的东西。李根看着奶奶的眼睛,不敢动,两只小手却有些迫不可待了。“李根,蛋糕是给奶奶的,饼干是给你的,吃吧。”李根是懂事的孩子,将软软的蛋糕塞进奶奶的嘴里,奶奶慢慢吞咽着,腮边淌着晶莹。“花钱让你破费了。”我到院子里从大雪里找到柴火,点燃灶膛,迎着火光,仿佛房间顿时暖和了。李根喝到热水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你可以给我当爸爸吗?”我不知所措,见我没有答话,李根怯怯的躲到奶奶的身后,奶奶说:“这孩子,不懂事,子良,别见怪。”我缓过神来,大声的说:“当然可以,你是我儿子,我就是你爸爸,来拉钩 一百年不许变。”李根冲过了,我拥在怀里。人生就是如此的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我结婚了,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的这个儿子。用心就好,我在心里种下了这个种子。奶奶欢舞的像个孩子。窗外还在飘着雪花,缓缓地,慢慢的,放慢了节奏。“今天,不走了就住在这个家里。”我郑重宣布的时候,李根顽皮的从炕上窜到炕下,又从炕下跳到炕上。孩子需要与人的交流。奶奶踱着步,执意要做热面汤。我从没有过如此的激动,冲到院子里任凭雪花的飘落,关怀是有温度的。我就那样站着,任凭泪水与雪花的交融。我听得见那一声声的爸爸的召唤,我将用一生的责任与之相伴,如同飘落的雪花纯洁。

1988年

纯洁的是母爱,在我身边无时无刻在滋长。记得顶风骑了两个小时,破旧的自行车迎着风,骑起来很费劲。我是不愿离开家乡的,准确的说看不见家的烟囱,心里就毛愣愣的,我是第一次到县城,在一中读高中。学校规定,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妈妈都会在村口等着我。

这次没有见到妈妈,进到院子,我就寻找,妈妈正往灶坑里添柴火,我忙蹲下身帮忙,锅里是土豆炖豆角,四周是大饼,妈妈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圆圆的薄薄的饼,贴在锅沿。农村把这种做法叫“一锅出”。妈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没有和我说话。“我爸下班吗?”爸爸是乡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刚出去,谁知道干啥去了。”妈妈没好气的说。我第六感官提示他们两个人可能在怄气。“妈,我书包里有给你买的,你爱吃的大柿子。”妈妈操持着这个家不容易。我还是岔开了话题。“别瞎花钱,挣钱不容易。”我知道妈妈惦记弟弟妹妹,柿子是吃不到她嘴里的。灶台升腾起热气,妈妈张罗着吃饭,爸爸还没有回来。我小声的说:“等等爸爸。”妈妈没有说话,盛粥,将菜和大饼端上饭桌。这多年,他们两个人相敬如宾,几乎没有看见吵架的时候,想必一定是有啥大事。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饭桌前,没有端饭碗,弟弟妹妹们不知事理,狼吞虎咽起来,我找了盘子将菜盛出一部分给爸爸留了出来。妈妈擦洗着灶台,也没有忙着吃饭。正在这个时候,他回来了。“都回来了,今天全家聚齐了,吃饭。”爸爸的脸上挂着微笑,好像没有事似得。妈妈不言语,端起饭碗囫囵吞枣的吃起来,在弟弟妹妹敲敲打打的热闹中结束了这次难得全家饭。

夜深了,弟弟妹妹都睡了,外面挂起风,落下的树叶摩擦着地面,又扬到了空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隔着堂屋,在静的夜里,我还是能够听见。“电力局架线占地就应当给赔偿,别人家都有,为啥咱不要,缺心眼呀。”妈妈埋怨着。“我不是说了嘛,架电线是为了改善我们村子的供电能力,是为了老百姓办好事,咱不能挑这个头,人要讲良心呀。”听出来爸爸是认真说的。“咱不是讹诈,是他们说给的赔偿,那也是不小的数目。咱家这多口人,日子本来就紧吧,你工资是多少你还不知道。”妈妈好像在抽泣。爸爸以前是民办教师,工资低的可怜,经过考试成为了正式的老师,可是每月三十块零五毛的工资挣了好多年,日子在村子里算最紧巴的。“电力局资助了二十个困难学生,我们当老师的特别感动。况且咱家老三不也是电力局资助的吗?”父亲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风的声音越来越大,听不清他们的说话了,院子的铁门被风吹的声响,我蜷缩着不知啥时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晨,太阳温暖的洒在身上,不知道他们昨晚谈了多长时间,听见堂屋两个人说话,我就知道,两个人和好了,因为妈妈的声调高挑着,爸爸的笑声特别,短而急促,就如同他做事做人真诚不浮夸。外面阳光明媚,没有风。

1978年

没有风,坐在老叔老式简易自行车的后座,双手拽着他的衣角,生怕摔下去。那时,村子里的人都把那样的自行车叫“大铁驴”,重量如同现在自行车的五倍,特殊的长。不时用小手拍拍裤兜,兜里是我拜年挣来的压岁钱,总共九毛,姑奶奶给了五毛钱,去的几个孩子,我挣得最多,姑奶奶说,我是娘家的长孙,和别人不一样,自然给的多。二弟挣了六毛,他欢天喜地的乐坏了。那天是正月初七,正是拜年的日子。姑奶奶喜热闹,娘家来人了,自是留到了很晚才让回来。天蒙蒙的快黑了,冬天天短。我遐想着,我要将钱让妈妈帮我存起来,妈妈一定会很高兴。

远远地望见低矮的房子,那是我的家。村子里的大人都说是防震房,两年前的大地震家家的房子都倒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一场灾难--唐山大地震。没有木板,外面的门是树枝拼起来的,钉着油毡,夜里,风打房门,啪啪的响,屋子里除了一盘小炕,两个人转身都费劲,就是这点有限的空间。我和弟弟冲到家门的时候,姑姑阻拦着不让进去。其实,房门外就是街道,根本没有院子,我们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妈妈痛苦的呻吟着,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胆怯的靠在墙角,就那样站着。“使劲,不是头胎,没问题的。”是宋妈的声音。宋妈就住在我们一条街,时常会看见她拿着白布包,我始终好奇白布包里面是什么东西,终究没有敢问。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她,看见过有往她家里送鸡蛋和红糖的。脚站麻木了,二弟流出的鼻涕就挂在嘴唇上,大概冻上了。屋里的灯亮了。妈妈还在时不时的呻吟着。“姑姑,妈妈怎么了?”姑姑出来倒水的瞬息,我追上去问。“你妈妈在生孩子,忙乎的把你俩忘了,你俩进来吧,但就在外间待着,不许进屋。”我们已经是获得了重大的恩赐,外面太冷了。外间的灯光昏暗,没有坐的地方,我们就坐在了柴草上,锅里冒着热气,姑姑进进出出,端进热水,又端出来。我看见端出的的水带着血腥味,害怕的我不敢再看一眼。爸爸归来的晚,也站在外间,不停地张望,但没有进到屋里。后来听老人讲,妇女生孩子,男人是不许见的,不能见到血污。那自是迷信,多少年传下来了,谁也没破这个规矩。

突然,屋子全黑了,也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紧张的我心跳到了嗓子眼。弟弟抓着我的衣角,整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快找蜡烛,真凑巧,生孩子停电。”宋妈嚷着。嘈杂了一会儿,烛光亮了,妈妈的声音也大了。“把蜡烛拿的靠近些,看不清。”宋妈的声音更大了。“现在国家的能源短缺,停电是常事,也没有啥抱怨的。”父亲好像是自言自语。突然,听见婴儿的啼哭。“又是带把的。”宋妈嚷着,孩子生出来了,就是我的三弟。

当我醒来时,在姑姑的被窝。想必是被姑姑抱到了奶奶家。第二天的晚上还没有来电,听见爷爷说,买蜡烛多费钱,有了电多好,电费生产队花费。我才知道,那时家家用电是不用个人花钱的。“电不够用的,听说主要是供大城市用。”老叔插嘴说。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但是不点蜡烛的,爷爷说那样费钱,偶尔会点上煤油灯。

七天后,我们见到了妈妈,我高高的举起挣得的压岁钱让妈妈看。“妈妈,压岁钱你攒着,等再生弟弟的时候,没电买蜡烛。”屋子里的人都笑了,笑声传出老远。姑姑说:“将来就不缺电了,随便用,你妈再生孩子一定不会停电了。”大家又笑了起来。我不知道,父亲是喜欢女孩的。有时,我就总是在心里期盼,别停电。可那时停电时家常便饭。我上了小学停电的次数就少了,晚上在灯下能痛快的写作业了。不懂得电从何而来,只知道它和太阳一样,能给我们带来光明,它是温暖的,越发的离不开它了。

四十年如穿梭,见证了电力发展的变迁,还有更多的四十年,畅想电带给我们美好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