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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红色的足迹

来源:中国文化报 | 杜 京  2018年07月31日07:37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旧址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我的父母都是军人,从小生长在军营里的我,儿时就对这首赣南民歌耳熟能详。母亲教我唱这首歌,军营的广播里常常播放这首歌,部队宣传队排练节目时,叔叔阿姨们也唱这首歌。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报幕时的那段解说词:“依依惜别依旧别,浓浓情深总是浓,军民鱼水分外亲,十送红军只为情……”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记住了英勇奋战的红军战士,记住了江西赣南革命老区。

金秋时节,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怀揣着虔诚的梦想,我终于来到了儿时铭记在心中的江西赣州。走兴国,入安远,看宁都,行瑞金,开始了一次满载着红色记忆的信仰之旅。一路震撼,一路感动,重温那段风云变幻的艰苦岁月,感悟先烈们百折不挠的刚烈与忠贞,让红色的记忆开启我的心智,让信仰的清泉涤荡我的灵魂。

对我来说,赣州是一个既遥远又熟悉的地方。说她遥远,是因为我和她远隔千山万水,很难从地图上湘、粤、赣、闽交界的千山万壑中将她寻找出来;说她熟悉,是因为从记事起,我就聆听着父亲讲述解放江西的故事,其中无数次提到赣州,还从历史书籍、电影、小说及历代诗人的吟咏中,不断地听到她的名字。尽管从未真正走近她,但我早已对她心驰神往。

模范兴国

提起兴国,也许人们首先想到它位于江西省中南部,建县始于三国时期的吴嘉和五年(公元236年),置平固县,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年历史,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县、名人荟萃的圣贤之地。唐代书法家、“江南第一宰相”钟绍京,北宋“不以官小畏权贵”的李朴,明朝勘择十三陵的廖均卿,清代“和藩”的礼部侍郎王恩轼……这些闪光的名字,犹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兴国的土地上。

更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兴国是著名的苏区模范县、红军县、烈士县和将军县,是一片闻名遐迩的红色故土。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到将军广场,这里宽阔静谧,广场上矗立着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陈毅元帅及兴国籍的共和国开国将军肖华和陈奇涵的雕像。十二块奇石上,镌刻了肖华上将所作的十二组《长征组歌》。我静静地伫立在“中国工农红军兴国模范师”“中国工农红军少共国际师”“中国工农红军中央警卫师”三面军旗的雕塑前,脑海中浮现出兴国人民在土地革命战争中母送子、妻送郎、兄弟争相上战场支前、兴国人民参军如火如荼和当年临时中央政府授予“模范兴国”奖旗的动人场面……如今,鼓角声声已经远逝,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我只能在将军馆纪念碑前寻找历史的痕迹。

眼前这座建筑的屋顶是红军八角帽造型,展厅和大门是镰刀、斧头造型的将军馆,设计风格非常独特。弹痕累累的军旗上,似乎还弥漫着昔日战火纷飞的硝烟。透过兴国籍五十六位开国将军那一张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曾经腥风血雨的经历,已凝固成一段段刻骨铭心的文字,化成一尊尊默默无言的雕像。当年红军部队的序列表赫然在目,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陈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曾在兴国工作和战斗过。苏区时期,全县二十三万人口,参军参战的就达九点三万人,为国捐躯者达五万多人,姓名可考的有两万三千一百七十九名,长征路上几乎每一公里就有一名兴国籍的将士倒下。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孕育了肖华、陈奇涵等五十六位共和国的开国将军。毛泽东同志曾经称赞兴国人民创造了“第一等工作”,并亲笔题写了“模范兴国”,以褒奖兴国。

我放慢脚步,仔细搜寻着这些牺牲烈士的名单,绝大多数名字都很陌生,其中大多数人的生命在二十多岁时便戛然而止。此时此刻,我的心情不再平静,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今天,要让后人铭记,就是这些年轻的无名英雄,用鲜血和生命书写、创造了历史。在那些平静的文字和模糊的肖像背后,究竟蕴含着怎样的生命激情和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名单中那些熟悉的名字已成为彪炳千秋的伟人,然而,历史丹青中的文字,从来不只由伟人书写,而是由千万个普通又平凡的人来书写创造。

兴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烈士的鲜血浸染,这里有英雄的热土、伟大的人民,这里承载着太多的沉痛与哀伤,又迸发出多少救国与希望的火种!

青松环绕,鲜花盛开,沿着雨后的松柏小路,我来到将军园。远远望去,三面军旗仿佛就是一簇簇鲜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它是一团烈火,暗示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豪迈气概;它是一丛翠竹,象征着刀砍火烧也矢志不渝的忠贞气节;它是一座山峰,巍然屹立,傲视群峰,彰显着祖国和民族永恒的尊严。将军广场,前来参观的人们驻足留念,威武的将军雕像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们刚毅坚定的目光远望青山绿水,仿佛在问眼前的人们:你们看到了什么?你们记住了什么?

红都瑞金

那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是波澜壮阔的史诗;那潺潺湍流的碧水,是以民为本的深情。这座山拥水绕的小城,不改红色气质,不变绿色容颜,这里就是红色之都、共和国的摇篮——瑞金。

来到瑞金的叶坪,流连高耸挺拔的红军烈士纪念塔,我漫步在绿意环绕、视野开阔的红军广场,注视着镶嵌在草坪上“踏着先烈血迹前进”的字迹,让人敞开心扉、舒展思绪……

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三日晚十点,住在北京香山的毛泽东突然向身边的警卫员提出,要吃红烧肉,警卫员心里很纳闷儿:这么晚了,主席为什么要吃红烧肉?

毛泽东对警卫员笑着说:“瑞金解放了,我这个主席才算是货真价实。你说,这红烧肉该不该吃?”原来,这一天是瑞金解放之日。共和国的起航之地就在瑞金,作为开国领袖的毛泽东怎能不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今天,宁静祥和的叶坪秋色如画,早已远离昔日的战火纷飞,再无历史翻腾的烟云。然而,当年的峥嵘岁月,却在这个稻花飘香的金秋时节向我们徐徐展开……

叶坪村,史传这里原为叶姓人祖居的村庄,故名叶坪。散布山坳里的小山村,在地图上很难用一个点来标注。但是,在新中国经历血与火的峥嵘岁月里,在雄才大略的革命者胸怀中,这里岂止是地图上的一个小小的点!他们深知泱泱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哪一篇段落不曾写满劳苦大众的心酸苦难?革命者终将带领人民冲破黑暗,开创当家做主的新天地。

在叶坪村,我认真聆听着打着绑腿、扎着腰带、头戴八角帽的“红军女战士”绘声绘色的讲解,把我的思绪带回到当年的情景: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当启明星还悬挂在高高的天际,一抹朝晖已将瑞金城涂染得红光四溢,叶坪村古香樟树梢飘逸着浓浓的祥和瑞气。绵江两岸到处欢歌笑语,喜气洋洋。从长汀、会昌、石城及瑞金城区赶来的数千群众,早已自发地手持松明火把,拎着马灯,聚集在叶坪村东头的红军广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瑞金成立,凌晨四点,参加阅兵典礼的江西中央苏区代表和红军、全国总工会、海外代表等,列队进入广场,庄严的阅兵典礼在这里举行。

今天,站在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红军检阅台前,怎不令人心潮澎湃?八十七年前,用竹木、石块垒筑起的检阅台上,前方悬挂着两盏明晃晃的汽灯,左右两侧沿红军广场四周,竹竿、树杈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盛大的阅兵典礼盛况。受阅部队扛着轻重机枪、小钢炮、迫击炮这些当年的“先进装备”,高喊洪亮的口号,在军乐声中迈着雄健的步伐经过检阅台;赤卫军和少先队穿着列宁装,拿着标枪,挎着大刀,整齐地走过检阅台,耳边仿佛响起“红军万岁”“苏维埃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雷鸣般回响在红军广场。

“一苏大会”的顺利召开,向全世界郑重宣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定都瑞金,瑞金成为共和国摇篮。

蓝天白云下,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土黄色的旧址,在葱茏绿树的掩映下显得格外耀眼。紧邻“一苏大会”的旧址,有国家政治保卫局、红色中华通讯社、中央邮政局、国家银行、中央印刷厂等旧址……共同构筑起红色故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简陋的房舍、偏远的乡村、血与火的岁月……这里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叶坪。

毛泽东在瑞金期间,无论在叶坪、沙洲坝,还是云石山,他住所的房前屋后,都有参天的古樟树。在毛主席住房的北窗外墙根边,耸立着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樟。这棵古樟曾遭敌机轰炸,后被雷电劈裂,残枝却依旧直指苍穹。毛主席经常倚着这棵老树读书、深思。不久,奇迹发生了,枯萎的老树发出了新芽,一年之后,竟然又枝繁叶茂、浓荫蔽日。在几步之遥,断下来的枝干竟然也发出新芽,渐渐地绿荫一片。千年古樟树虽然不能说话,但我却能感受到它在向我们诉说:“红军是打不垮的,共和国事业后继有人!”

在同行者中,一位名叫王贺的年轻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仅因为她性格温和、待人大方热情,更是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赣州老区,红色圣地”而来。在短短几天的采风中,我们共同置身于庞大的革命历史博物馆中,接受难忘的红色记忆熏陶。在自然的天地间,寻找内心信仰的追求。在参天古树下,可以和想象中的领袖们一样,坐下来倾心畅谈。王贺告诉我,她的外公是一位老红军,四川绵阳梓桐县人,今年已经九十五岁了,曾荣获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三级“解放勋章”和“独立自由勋章”“八一勋章”。虽然她和外公平时相处的时间不很多,但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要去看望老人家。

最令王贺难忘的是她上初一时,暑假在外公家度过。她每天早上陪外公去公园散步,听他讲爬雪山过草地、吃树皮草根的故事。外公曾经到过江西。“这次有机会到赣州采风,我第一选择就是红色之旅,收获很大,回去我一定把革命老区的变化向外公报告,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高兴!”王贺对我说,“我还要把红色之旅的收获和做军人的妈妈及家人一起分享,把赣州之行的所见所闻讲给十一岁的女儿听,让她记住这段红色的历史。”

说来很巧,我的父亲十三岁参加八路军,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父亲所在部队参加过解放江西的战斗。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经常缠着父亲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父亲给我们姐弟俩讲过许多战争期间的故事。“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胜利后,国民党的主力部队被消灭,长江以北获解放。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渡江战役打响,二十三日南京解放。国民党二十二年的反动统治瓦解了。”我和弟弟瞪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我们第二野战军二、四、五兵团分路迅速南下,切断了浙赣线国民党汤恩伯与白崇禧部队的联系。四月二十四日,我们的兵团司令陈赓下令,两军左右纵队从皖南进入上饶地区,一路追击逃敌解放鄱阳,另一路从乐平进入弋阳,在邵家畈、程家桥一带歼敌一部,迫使国民党六十八军七千余人在弋阳贵溪投降。五月三日,弋阳解放……江西是革命老区、红色根据地,那里的老百姓对红军、对解放军亲如一家人。解放江西后,还有许多江西老乡加入了我们的部队。江西人聪明机灵,吃苦耐劳,在部队里,我们都热情地称他们‘小老表’。”父亲讲述的故事,至今还清晰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有一种情感叫做追寻,有一种记忆叫做怀念。如今王贺的外公和我父亲等老一辈革命军人在江西留下的足迹和故事,由后辈带着敬意来传承。

秋天的景色在明快的葱绿中透出浑然的凝重,一如在骄阳和秋雨中依然闪着红色光芒的旧址一样,成为一部部装帧精美的厚重的书籍,等待着后人前来翻阅、细细品读。走兴国、访瑞金、在赣南老区采访,恍惚间,炉灶里的烟火仿佛还有余烬,挑水的木桶里晶莹的水滴还闪着光芒。八十七年前的光阴仿佛与现代的时空交错重叠,温馨的真情化作绵江金光闪烁的碧波,绵长而温暖。

踏着红色的足迹,寻找红色的记忆,我会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