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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文学》2016年第1期|彭荆风:娜拿——初进佤山

来源:《黄河文学》2016年第1期 | 彭荆风  2018年07月26日07:14

从力索寨去往南约河边的近二十公里山路都是下坡。虽然是初冬,河谷里的阳光却很炽热,而且越往下走越像火炉般烘烤人,我的脸手都被晒得热辣辣作痛,里外的衣衫更是湿透了。

有些地段陡得如倾斜的峭壁,如果不用小碎步往下跑,略一迟延就会腿脚发软地摔倒。但我却见几个赤脚的拉祜人平稳地上行下走,那厚实的脚板和粗短的脚趾似乎有种吸力能稳稳地贴住地面,所以,他们不必费心来修整这条山道。

河上横着一道用籐条、竹竿、树皮扎成的小桥,桥下并不深却仍然具有山野个性的河水,发出轻微的咆哮冲击着岩石往下游流去。桥软而简陋,一次只能走一个人,还得伸开双手如同走钢丝般小心地调整重心,才能在晃荡中过往对岸。

这是冬春水浅时临时修筑的一条便桥,夏秋绵长的雨季,山洪一暴发,这桥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几个月前,我就几乎受阻于这河边上。

那是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和连队的卫生员在河那边的南约寨给拉祜人开展巡回医疗,我们本来准备一起返回力索寨的,但刚走出寨门,又有一家人有急病来求医,我只得单独背着一支美式卡宾枪、四颗手榴弹先往回走,连长要我这天必须返回驻力索寨的连队,第二天还要赶往西盟营部开会。

天色阴暗得如一口厚实的铅灰色大锅覆盖着山野,还不断飘着细雨,山林被雨水一再洗涤,油亮葱绿,那些野草更是发狂地猛长,有的已高过了人头,掩没了山路。

接近南约河时,天色已逐渐昏暗,河水上泛着可疑的白色泡沫,这是上游下了暴雨要涨水的讯号,山溪水就是这样来得快也退得快,我一阵猛跑来到河边,用最快的动作,把枪支、手榴弹横扛于肩上,再用防雨布遮住,找了根竹竿当拐棍撑着,裤脚也不卷地就往河水里走,河水一边冲击着我一边迅猛上涨,从淹过膝盖到淹过腰身,在它将要浸到我的胸部时,我终于冲上了岸。虽然大半个身子都是湿淋淋的,但回头一看那从上游狂吼着奔泻而下的浪涛,我吓出了身大汗,如果动作迟缓一点,我就可能被河水冲走了!

兵贵神速,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拉祜族少妇急匆匆跑下了河岸。她似乎是急于过河去,也不仔细观察一下河水的变化,把那镶有银饰和红黄蓝紫花边的长衫往腰上一挟,露出两条壮健修长的腿,就急匆匆踩着泥水往河里走。

我大叫:“水深太危险了!”

她没理会,但只走了几步,正上涨的河水就漫到了她的腰部,人也被汹涌的水浪冲击得脚步踉跄地要摔倒,我赶紧跳进河里一把抓住她,拖着她往岸上走,两个人相互扶持才得以从浪涛中挣扎出来。

她吓得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神智略定,说了句:“早上我从那边过来,河水还浅浅的呢!”

“山头上下大雨了!”我说。

河上游的山头被低矮浓厚的乌云笼罩着,似乎迤逦群山都化成了雨雾。

“你是南约寨的?”

“是。”

“回不去了!”

“那我怎么办?”她着急地跺着脚。湿透了的长衫紧贴在她身上,不断地往下滴水。

河水越涨越高了,汹涌的浪涛里还夹杂着大小石头和芭蕉秆往下游冲去,这一次山水来得猛,没有三五个小时是退不了的。我只能安慰她:“有什么办法,只有等河水退了再过去了。”

“大军同志,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力索寨去。”

她又是一声哀叹:“我怎么办?”

刚才我只是忙于把她从上涨的河水里拖出来,并没有想到她怎么办?我还有急事赶回力索寨呢!

南约寨在河对岸的山腰上,如果是平日,过了河,爬上坡走一小时也就到了,如今被洪水阻隔,那隐没在雨雾中的山寨可是咫尺天涯难以接近。

我望了望河这边,也是雨雾迷蒙山林起伏,见不到一户人家,想为她找个歇宿的地方也没有。我也只有暗暗为她发愁:“怎么办?”

她那姣好的细长双眉皱到了一起,是那样可怜无助。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这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妇,虽然在愁闷中,那如同一泓秋水的晶莹大眼睛、细长的眉毛和脸颊上时隐时现的酒窝仍然是那样妩媚,透露出她的善良与温柔。

我想了想说:“你和我一起去力索寨好不好?那里会有你的亲戚熟人吧!”

力索和南约都是拉祜族人聚居的村寨。

她摇摇头:“我才从那边下来,走不动了。”

从河边往力索寨走全部是上坡,这又是雨天,山路泥滑,确实是难以行走。

下雨天夜色来得早,周围山野逐渐隐入了黑暗中,远处有猿猴的啼声、野猪的吼声,雨也越下越大了,河上翻起的浪涛在向四处扩展,似乎要把沙滩、河岸都汹涌地吞没。

面对这少妇的求助,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她恐惧地四望,又一次哀声向我求助:“大军同志,你不要丢下我哟!”

我只能点头,但也很茫然,总不能这样长久站立在大雨滂沱的河边上吧!我问她:“附近有躲雨的地方么?”

她想了想:“那片苞谷地边上有个小窝棚。”

我想,只有先把她送到那里再说,看来,我只有摸夜路回力索寨去了。

我们在雨水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走,终于找到了那个被一大片青翠的苞谷围绕着的小窝棚。

这是用茅草做顶竹篾做墙的一座低矮的三角形小屋。里边有个离地二三十公分的窄窄小床,床前有三块石头支起的火塘。棚屋里积满了灰尘,如今苞谷还没有结粒,不必担心野物来践踏,也就没有人来守夜。

大雨中只有这里还干燥。

我们都像从水里爬上了岸似的吁了口气。

我想,我该走了,连队里还等着我呢!

但我只说了句:“阿嫂,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

她却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你要走?不行,不行!”

“我还有急事。”

“不行,不行!”她几乎要哭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怕!”

是的,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可能有野兽闯过来,听那边的野猪吼得多凶,还可能遇见歹人来欺侮她……

“求求你哟!大军同志……”她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我也不忍心丢下她,作为一名人民解放军更是有责任保护她。只好随她进了小窝棚。

她是个手脚利索的能干少妇,很快就把散落在窝棚里外长长短短的树枝聚拢到一起,又从棚屋的横梁上找到了从前守庄稼人特意留下的火镰火绒,在火塘上燃起了火。

有了火,这小天地里也就很温暖了,她那白里透红的脸上更是如涂了一层油彩似的艳丽闪亮。

火烤得我们身上的湿衣服直冒轻烟。

“脱下来烤烤吧!”她关切地说。

我却忙着先检查卡宾枪、子弹盒、手榴弹有没有进水?幸好擦枪油上得厚,枪管、弹匣都没有进水,我又用纱布醮着油擦了一遍。

她解下包头在火上轻巧地烤着。拉祜妇女的包头布要用整整一疋布来缠裹,这样才厚实庄重,所以,刚才在雨中,她的头发也没有淋湿。如今松开了,也就如同青丝织成的瀑布流泻在胸前背后。

烤干了头巾,她想烤身上的衣服。这一带的夏秋气候炎热,妇女们里边可能只有件薄薄的短衫,怎好当着我这个年轻男子脱外衣?她解开了衣领上的一个扣子微露出脖颈下白嫩的皮肤,又羞惧地停下了。

我看出了她的为难,站起来说:“阿嫂,你放心烤衣服吧!我去外边解个手。”

她想拦住我,“外边雨大。”

我已快步走出了这小窝棚,跑到远远的一棵大树下,抖开我那块四方形军用雨布披在身上,像平日站哨一样,在树下伫立着。

雨水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天空还不时有如万缕银线倾泻而下的惊雷闪电掠过,附近的几只猿猴在冷雨中吼叫得更凄凉了。我从燃着火的温暖小棚屋里出来,被这冷雨夜雾所围裹,只觉得全身发冷发抖,真想赶快进去,但一想到她如今可能正半裸着身子在火塘前烤衣服,我怎么能进去?这年我才二十二岁,长期的军旅生活,从来没有和女性有过较亲密交往,更不要说挨得那么近地面对一个半裸的美丽少妇,那不仅会使她难堪,更难堪的是我,给连队知道了,会狠狠批评我……

雨越下越大了,打在那些鲜嫩的苞谷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还在雨中大树下站着。

她在喊我:“大军同志!大军同志!”声音好妩媚甜润。

我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她又在喊:“回来,大军同志,外边冷!”

我还是不做声。

又过了一会,她喊得更大:“你快回来。我的衣衫烤干了。”

我这才迟迟疑疑地往小窝棚那边走,快接近时,又放慢脚步,我真担心她还在赤裸着上身,想先在外边看一下也不敢,偷窥妇女那也是不道德违反纪律的啊!又过了一会,透过火光看见她穿着已烤干了的长衫站在窝棚门口焦急地寻找我,才敢进去。

她埋怨地说:“喊你也不答应。”

我只好说:“我走远了。”

“唉!你呀!”她叹了口气,“我真怕冻坏了你呢!”

我笑了笑:“我们当兵的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

她摇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让我放心烤干衣服。”

我老实地点头。

几颗晶莹泪珠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淌了出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感动地说:“小兄弟你是规矩人……”

“我们人民解放军都是这样。”

“太让你受苦了。”她深情地紧紧抓住我的手,长久不肯放开。

我试图抽出手,没想到这看来柔软的手是这样有力。心有些慌,一再想,如果连队领导知道了,可会挨批评呢!不过是她这样做,我可没有主动亲近她……

她看出了我的紧张,叹息似的松开了手,“你真好!”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几岁了!”

“二十二岁了。”

“比我还小两岁呢!”她笑着说,“你虽然是‘大军’,可是小兄弟呢!”

我只能点头。若不是严格的军纪约束,我还是很喜欢有这样一个美丽的阿姐呢!这时候,我却不敢说,在那个年代,部队给我们的教育是“自觉”“慎独”,特别是在这边地独自一个人外出执行任务时,更要严格地约束自己的言行。

相互离得这么近,她偶尔发出的轻微呼吸,肌肤之间特异的香气都能感受得到。我有些头晕心眩,想离开她远一些,但窝棚是这么窄小,往哪里挪?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有点亲密的动作,就可能搂到一起。想到这些,我吓得眼前一阵发黑,猛地一抖,几乎要蹿起来!

她又轻声地笑了,“你怕什么?怎么带着枪的大军同志,怕和一个拉祜女子在一起?”

战斗中,枪响得那样激烈我也没有害怕过,这时候怎么会这样?我却脱口而出地说:“阿嫂,你太漂亮了!”

她笑得更加妩媚动人了,细长眉毛下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漾出了万千温柔。

过了一会儿,她又故意地问:“你们讨厌漂亮的女子?”

“不讨厌。只是我们有纪律,不能和姑娘们特别是漂亮的姑娘往来。”

“真的?”

“真的!”

“难怪远近的拉祜人、佤族人都说你们好是好,只是有点木!”

我点头,“我们都必须守纪律!”

“你们都还年轻呀!”

“年轻也得守纪律。”

她叹息了一声:“真难为你们了!”她又抓起了我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兄弟,你们真好!”

我没有做声。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四野无人的深夜,我的规矩让这美丽少妇可能难以理解,但有什么办法,我是一个兵呀!

外边的雨逐渐停了,这江边的夜晚还很冷,我借口要出去捡拾柴火,一次次走出小窝棚,在冰凉潮湿的空气中让我烦扰的心情得到平静。

她也不拦阻我,开始是低声哼着拉祜人的歌,不断地拨弄着火塘里的柴火,把火烧得更旺些,哼着哼着却疲困地睡着了。她睡得很坦然、放心,这里虽然有个男子,但她知道是个可相信的人!

第二天,小河的水涨得更高了,混浊的山洪如一条米黄色的长龙在山谷间冲击腾跃,看来,她一时间是过不了河了。我问她附近有没有地方可歇宿,因为我不能再耽搁了,得尽快赶回力索寨然后再去西盟。

她说,离河边约十五华里的山那边有个小寨子,只能去那里了。

我们在半坡的岔路上分手了,她又一次深情地抓住了我的手,流着泪喊着:“大军,好兄弟……”

这时候我不怕了,也紧紧和她握手,“阿嫂,你好走。有时间来我们连队做客。”

她只是哽咽地流泪,走远了才回过头喊了声:“莫忘了,我叫娜拿!”

如今,冬日天干水浅,河上还有这竹制便桥。我又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令我紧张、尴尬,但也有点自豪的夜晚,那真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温柔女子,可惜我不是拉祜人……

今天我们去南约寨是再一次劝说头人扎依去北京参观。

前几天,我们派了民族工作组的拉祜族战士李新培去。我以为,他们都是拉祜人,相互信任,容易说话,哪知道,扎依问了问,去北京干什么?有多远?要走多少天?听了回答后,就冷冷地说:“路太远了,来回一两个月,我不去。”任由李新培再磨破嘴皮地劝说,也不再理会。

李新培空手而归,西盟方面又催得紧,力索民族工作组的组长张玉廷很着急,恰好我奉了西盟工委书记侯立基的命令来这里搞调查,他说:“你文化水平高,又做民族工作时间长,你帮我们去劝说,可能会起作用。”

我为难地问:“他有什么顾虑呢?”

李新培是个憨厚的人也说不出。

我只好和张玉廷带着李新培一起来南约寨。

过了河上了坡,进入了被黄竹林、木瓜树、大榕树遮掩的村寨。拉祜人一向整洁,竹楼里外都打扫得很干净,给人感觉这地方很恬静舒适。

我们在李新培带领下,直奔扎依家。

竹门虚掩着,扎依头人恰好在家。这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见我们来了,只低声说了句:“辛苦了!”就去烧开水给我们泡茶。

气氛似乎有点冷,是不是他知道我们的来意而故意表示冷淡?张玉廷和我相互望望,怎么办?

我趁扎依出门去抱柴时悄声说:“直接向他说。他若拒绝了,再根据他的顾虑慢慢开导。”

张玉廷点头,同时示意李新培先说。

李新培苦着脸用拉祜话说:“头人,我们这次来,还是请你去北京参观……”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吞吞地把在瓦罐里烤得脆香的茶叶分在四只土碗里,小心地冲上开水。

这短暂的沉默令人窒息,他怎么不说话呢?

他把散发着清香茶味的碗一一端给了我们,才不紧不慢地说:“好嘛!歇一晚上,明天一起走好不好?”

这干脆的回答真令我们意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简单,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李新培更是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大约还在想到上次来,磨破了嘴皮反复劝说也不见效的事吧!

张玉廷高兴得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能说:“这就好,这就好。扎依头人,你放心去,一路上我们会把你照顾好,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来……”

他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晓得,我放心。”

说着又去屋里边拿酒葫芦、牛肉干巴,要请我们喝酒。

拉祜人酿的白酒一向在佤山内外闻名,劲大,浓香,如今秋收刚过,家家都藏有几罐好酒。

李新培对我和张玉廷说:“还是你们领导来了好,往这里一坐,不说话,就把事办成了。”

张玉廷安慰他:“你上次把工作做到家了。所以他终于想通了!”

这才让李新培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们正说着话,门外人影一闪,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女子进来了,一见我们就热情地扑过来:“哈!是大军同志,欢迎,欢迎!”当她看清了坐在火塘边的我时,更是高兴地说:“你也来了?稀客,稀客!我还对阿爸说,过几天忙完了地里的农活,背上蜂蜜、粑粑、白酒去看你呢!”

她就是娜拿。今天她穿的是件洗旧了的青布长衫,没有银饰、包头,这份朴素把她衬托得更加清新美丽。

我也向她问好:“阿嫂,你好吧!”

“好,好!就是老想你呀!”

扎依头人看看我又问她:“他就是那个规矩得很的大军同志!”

她笑吟吟地说:“就是他。我叫你去谢谢的就是他。”

扎依又提起了酒葫芦给我碗里斟满,说了声:“多谢你了,好大军!”

张玉廷、李新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迷茫地望着我。

我也不好细说,只说了句:“一个偶然机会,我尽了一个人民解放军的责任。”

娜拿问我们:“又是来劝我阿爸去北京吧?”

我们点头。

扎依忙说:“我已经答应了。”

娜拿高兴地说:“该答应,答应得好。”

停歇了一会儿又对我们说,“前几天,我从地里回来,听阿爸说,李新培大哥来过了,请他去北京,他怕路上不安全,没有答应。我埋怨他,怎么能这样不相信人家解放军?人家都是规矩人,说话算数的,对我这个年轻妇女都不欺侮,还照顾得好好的,会亏待你这个老人?……”

扎依又提起酒葫芦往我碗里斟酒,感动地说:“娜拿回来就把那天在河边的事说了。真应该谢谢你。”

我也端起了酒碗:“不要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娜拿催着大家:“喝吧!放心喝吧!我阿爸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明天,我送他上路!”

说完就下楼去忙着抓肥母鸡来杀了。

晚餐,我们喝了不少酒,吃了娜拿精心煮的瓦罐鸡,都很高兴。饭后,全寨子的人又聚在一起欢送扎依明天远行。扎依喝了酒后,神情兴奋多了,他要寨子里的人好好搞生产,不要为他担心,有事就去力索寨找民族工作组的大军同志。他会平安地去平安地回来……

拉祜人爱唱歌,特别爱唱新歌,要我教他们唱,我教了他们唱《你是灯塔》还有《白毛女》中的插曲,她们也唱了自己的拉祜民歌,娜拿的歌喉圆润婉转,唱得好也唱得最多,只是她用拉祜语唱,我听不懂歌词却能感觉出那份真挚的情感,就问李新培她唱的什么?他却困惑地说:“我也听不明白,好像唱给她心爱的人,但又不完全像,好像是唱给她佩服的人!”

我明白了,却不便说。

每唱完一首歌停歇时,她就会深情地望望我,似乎在问,听得懂么?

我点点头或热烈地鼓掌,表示我心领了。

夜深了,我们还在欢乐地唱,歌声飘过南约河,散向远方……

彭荆风

1929年生,1946年开始文学创作,195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六十余年来,创作有电影剧本《芦笙恋歌》《边寨烽火》,出版文学作品三十一部。短篇小说《驿路梨花》选入中学课文,《今夜月色好》获第八届(1985—1986)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2018年7月24日,彭荆风先生去世,享年89岁。

题图:冯秋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