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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华:代理女支书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永华  2018年07月23日08:43

1

黑鸦鸦的人群从四面涌向了莲湖路,那兆头就像一团乌云随龙卷风狂奔而来。修路的工地上,铁锹声,怒吼声,乱成一片。

有人喊,打死他,就是要打死他!

丁盛贵挥舞铁锹,像一头凶猛的公牛,打得周宜平连连后退。等丁盛贵气尽力竭的时候,周宜平开始反攻了。他像年轻的斗牛士,使出种种花招,将丁盛贵打倒在地。

又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夏林赶来了,夺过周宜平的铁锹说:“丁盛贵承包莲湖路是村委会研究决定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挑起是非?”

丁盛贵从地上爬起来,抹着嘴角的血丝:“你们周家来这么多人,我也不含糊,人总是一条命。这次就是拼个死活,我也不让步。”

黎桂田也来了。她拍着丈夫丁盛贵身上的灰尘,气愤愤地对夏林说:“夏书记,你刚来莲湖村,还不了解情况。这姓周的就是霸道,老欺负丁家小姓。这回要拼就拼到底!”她冲上前,抓住了周宜平的衣领。

“黎桂田,亏你还是妇女主任,赶快住手!”这一声,夏林居然把黎桂田镇住了。

但在周宜平看来,他一个七尺的汉子怎能受黎桂田这一膨呢?等黎桂田一松手,周宜平马上扣住了她的衣领,给她就是一耳光。丁盛贵见状,上前还了周宜平一拳。周宜平正要反击,被夏林拦住。他不服气,把夏林撞倒了。

“看你黄水没干,就想到莲湖村整码头,”周宜平挥着手说。“周姓的老少们,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骚乱的人群回答说。“夏林要管闲事,没她好果子吃。在莲荷村,还没有哪一轮书记能摆平这事。哼,一个黄毛丫头还想出风头?”

“夏书记就是要出这个风头,把你们的邪气压下去,”黎桂田把夏林扶起来。

“嗬嗬,你拍马屁也不觉得脸红,”周宜平说。“夏林是来镀金的,混一年就走,到时你吃不完还得兜着走!”

“我虽然是个代理村书记,但干一天就要管一天事。乡亲们,看来周丁两家的冤仇很深,但总不能世世代代地斗下去。要建设新农村,就需要有一个和谐的环境。我们要把眼光放远点,一个步调地往前走……”

夏林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块碎石落到了她的头上。她顺手一摸,殷红的血印在了她的手上。

面对茫茫的人群,夏林哭了……

2

莲湖村这场宗族斗争,在夏林的心里烙下了印痕。

下乡前,她在县领导的眼里是个优秀的干部。按照县委提拔干部的规程,在提副局长之前,必须要在基层锻炼一年。在这个问题上组织部跟她谈过。她是满怀着一腔热血来到莲湖村的。然而面对现实,她的血都冷了,仿佛有人在警告她:

“夏林要管闲事,没有她好果子吃。在莲荷村还没有哪一轮书记能摆平这事。哼,一个黄毛丫头还想出风头?”

是啊,我一个女人,一个在别人眼里看不起的黄毛丫头,要想结束莲湖村的宗族斗争,就好比蚂蚁撼大树。要是走马观花,三百六十五天只是弹指一挥间,到时候,我回到县农业局,就可以坐在那个副局长的位子了。不,我不能镀金,还得认真地干下去。太认真了,那又是什么结果呢?哎,难怪有人说大干部好当,小干部难做的。这代理书记的事太具体了,我宁可回县城当一个办事员,也不想在乡里管这些坛坛罐罐的事。

夏林回到了县城。她没有到组织部汇报情况,先征求了肖竹的意见。肖竹要她辞掉代理书记,年底和她结婚。她点着头,要肖竹帮她写辞职报告。不一会,一份能进能退的辞职报告写成了。她轻松了许多,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她憧憬着新的生活。那是肖竹赔在她的身边,让她细细地体会一个温馨的家庭给她带来的幸福。她抱着肖竹吻起来。肖竹抚着她的脸说:“我们再不分开了……”

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肖竹忙去开门,是黎桂田来了。

黎桂田说:“听说你有思想波动了,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夏林点着头,把辞职报告对黎桂田晃了晃。

黎桂田夺过辞职报告撕了个粉碎:“你没干几天,就想临阵脱逃。这哪有县工作组的形象?”

肖竹插话了:“黎主任啊,我跟你磕头都可以,像你们那个村就是派个李逵去也不顶用。”

夏林说:“吃再大的苦,耐再大的劳,我都能忍受,唯独你们村的宗派斗争我无力解决。我怕完成不好组织上交给的工作,不如早点辞职让有能力的人去干。”

黎桂田说:“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一下子解决莲湖村的宗族矛盾。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想摆脱斗争的干部不是好干部。夏书记,请原谅我把话说得过分了,但我不能不这样说。莲湖村的群众都在盼你回去。”

肖竹说:“夏林这次回来,你就是用八匹马车,也拉她不走。莲湖村的人少了她,照样吃饭穿衣。”

看到肖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黎桂田想,再嚼舌头也是枉然,便告辞了。

下午三点时分,夏林接到组织部的电话,要她去一趟。她意识到是黎桂田告了她的“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

果然夏林回来的时候,黎桂田已经等在她的门口了。

3

在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没有话。倒是旁边的小伙子打破了沉寂。他问夏林,是不是到莲湖村去的?夏林不经意地点着头。小伙子说,他在网上与莲湖村的一个女书记聊过几次,是来拜访她的。

夏林握住他的手:“你就是那个跟我聊天的沈家根吧,怎么说来就来了,不怕我是骗子?”

“你就是个骗子,我也愿掉进你的陷阱,”沈家根哈哈地一笑。

夏林也笑了,向黎桂田介绍了沈家根。她说沈家根是从西安来的,要在莲湖村寻找亲生的父母,还要办一个莲子制品有限公司。

黎桂田打量了沈家根一眼,总觉得他和丈夫的长相相似,尤其是那根略高的鼻梁竟和丈夫到位得百分之百了。早就听说丈夫有个私生子,会不会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呢?不过树有同皮,人有同相。要是真有这巧呢,岂不是要在她平静的生活中掀起一场风波?她不敢往下想了,感到头晕眼花。她打开车窗,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夏林抚摸着她的头,猜想她一定是晕了车。沈家根从包里拿出“晕车灵”替给她。她掩饰内心的恐慌,摆着手说胃不舒服,透透风就好了。

车到了乡政府门口,就是终点站了。夏林要沈家根住招待所,但他坚持要赶路。这里离莲湖村有上十里的土路。说起这路,晴天那凸起的泥土好像一把刀,要是下了雨,那就一团糟了。村民年年喊修路,结果都枉然。恰是雨过天晴,湿漉漉的土路还有些打滑。这对走惯了水泥路的沈家根来说,简直像在滑溜冰。夏林折断路边的树枝要沈家根作拐棍。黎桂田扛着沈家根的旅行包。沈家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奇怪的是,这么难走的路为什么没有人修?就问夏林。夏林苦笑了。黎桂田抡先告诉他:“夏书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修莲湖路,因为周丁两家争工地,这事就搁浅了。”

沈家根说:“我要办公司,路要先行。能不能这样,我投资,我受益,我施工。”

夏林说:“那太好了。下午我们开会研究,你也参加。”

下午的村委会通过了沈家根的提议。都认为沈家根来莲湖村投资是件好事,应该全力支持他。沈家根感激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我这次回家乡,还要仰仗各位。因为我太年轻,需要大家的扶持。修莲湖路只是我的第一个愿望,我还要在家乡办一个莲子制品有限公司,让家乡的土特产走出国门。”

他的话像一团火焰燃烧着人们的激情。这些年,还没有哪一个能在莲荷村发过这样的飙。人们鼓起掌来。

从这掌声中沈家根看到了莲湖村的希望。

4

有些事情好像是上帝安排好了的。当沈家根把承包工程交给村民魏叶茂的时候,想不到的麻烦又来了。魏叶茂把舅弟周宜平请来当帮手,周宜平带来的又是清一色的周家人。这可触怒了丁盛贵。他召集了几个丁家弟兄,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推土机的重要部件下走,连油也不留半滴。

他们居然这样做了。

第二天,莲湖公路停工了。周宜平看着被破坏的机器傻了眼。他愣了好半天,才想起给姐夫魏叶茂打手机。魏叶茂赶到工地,正好沈家根巡察来了。沈家根指着魏叶茂发牢骚:“事情才开头,你就出了纰漏。我安排你,看你是裁缝老板,有经济实力,又不介入周丁两家的矛盾。那晓得你节外生枝,还是把周家扯进去了。这肯定是丁家干的,要是查不出人来,损失由你承担。”

你别看沈家根是这般的焦头烂额,可丁盛贵那才得意哩。他在家里和几个弟兄举杯庆祝。每个人的袖头卷得高高的,好像还要大干一场的。丁盛贵伸出拇指说:“你们不愧是丁家的种,没有忘记是这根藤上的瓜。”

一位弟兄给他敬了酒:“丁大哥,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一发话,我们就冲锋陷阵,把周家的气焰压下来!”

“说得好,这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丁盛贵拍着桌子说。“我们与周家的仇太深了,不出这口气就对不起祖宗。”

说完,他们划起拳来。划拳的酒令是前句的字尾咬后句的字头,谁接不上来就罚酒三杯。

一个弟兄举起拳,开了个头炮:“丁家人,要伸冤。”

另一人接着说:“冤有头,债有主。”

又一个说:“主是周,算个球。”

轮到周盛贵了,他结结巴巴的说:“球……球……”就对不上来了。最后他把酒杯一扔:“球个屁!”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大哥没对上来,该罚酒三杯。”

丁盛贵也很自觉,拿起酒瓶就倒了一杯。喝第二杯的时候,他歪歪倒倒了。然而这三杯酒不喝是不能过关的。大家一拥而上,抱着他灌起酒来。酒还没下喉,他就吐了:“我再不能喝酒了,你们都……回……回去。”

弟兄们散了席。黎桂田回到了家里。她看见桌上杯筷狼藉,知道一定是丈夫的酒瘾发了。她走到房间,看见丁盛贵倒在床上,鼻子里冒着酒气,嘴里还在哼:“姓周的,这回老子总算出了口气。”

黎桂田一切都明白了,知道昨夜的事是他指使的。夏林跟她交待过,要她把这事查办到底,这该怎么办好?说起来一边是亲情,一边又是原则,谁也得罪不起。她把丁盛贵从床上拉起来,要他再不做蠢事。

然而丁盛贵是不受劝阻的。等到公路又施工的时候,他趁着深夜去砸推土机,被周宜平他们抓了个正着,送到派出所。

经过审讯,真相大白了。丁盛贵要劳教三个月。

这可把黎桂田急坏了呀,她大小总是村里的一个干部,男人这样丢人现眼,你说她该有脸见人呢?唉,只怪这不争气的东西,要是当初听了她的半句,也不至于这个下场。然而现实她又无法改变,好像每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人讥笑她。

夏林看出了黎桂田的心事,和沈家根商量了一会,认为丁盛贵一案,是宗族矛盾发展的使然。为了缓和矛盾,感化丁盛贵,夏林建议派出所从轻处理。沈家根也同意了。

5

丁盛贵被放出来了。人们都议论是沈家根开了恩。

有人说,沈家根就是丁盛贵的儿子,只要看那根高鼻梁,你就知道他跟丁盛贵是一杆“枪”放的。

有人说,树有同皮,人有同相,不一定。

有人又说,你叫他们验血去,保证血能和在一起。

这些话传到了黎桂田耳里,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她恨不得拱地洞去。本来那次在车上她就有了疑心,只是没有流露表面,但这层表面还是被人抓破了。面对人们的议论,她再也不能承受了。

她问丁盛贵:“外面讲得很难听,你跟沈家根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是谣言,我们还是船晃人不动。”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黎桂田的声音比先前高了许多,显然有些生气。“我只要你说个实话。”

“难道你要我编造谎言来伤害你吗?”其实丁盛贵在想,我何曾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呢?我己经伤害了一个女人,我再不能伤害另一个女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埋在心里,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黎桂田睁大眼睛的望着窗外,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然而她并没有梦,那剌耳的议论真实的在她耳边旋转。这使她想起自己嫁给丁盛贵时,人们背后笑她与周荷香是“姨娘”的情景。如果沈家根真的是丁盛贵的儿子,那她在村里又怎能做的起人?还有她读大学的儿子,又怎能在外面说得起话?

她对丁盛贵说:“你说沈家根不是你的儿子,但事实总摆在这里。全村两千多人偏偏只有你一个跟沈家根同相?”

黎桂田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想,要是事情不顶真,能马虎过去也好。然而沈家根是非要找到他亲生的父亲不可的。要是丁盛贵认了他,那她就是个“小”了,这说起来多难听!所以她又说:“我也不是傻子,你也不要跟我兜圈子了。好歹我们都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找周荷香去,叫她不当面认沈家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盛贵皱了皱眉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6

丁盛贵悄悄地来到周荷香家。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她相会。

虽然两家只隔一个组,但这些年来,丁盛贵不敢踏进周荷香的门槛。这原因除了魏叶茂盯得紧外,还怕周家晓得了,惹出麻烦来。

周荷香正在缝纫,见丁盛贵来了,猛然抬起头,愣住了。好在丈夫到县城去了,她才壮着胆子跟丁盛贵点头。两人都没有话,屋里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周荷香也清楚,丁盛贵来没有别的,肯定是为沈家的事。

过了半天,丁盛贵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荷香,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家根回来了,要认我们,你说怎么办?”

周荷香的眼眶红了,嘴唇不断地蠕动,渐渐地失声哭了。连丁盛贵也流起泪来。

“荷香,你别伤心,这样我心里会更难过。世上没有父母不认儿子的?只是……只是……”

“你不要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儿子的,只是……只是……”

“是啊,只是这周丁两家的冤仇,这世俗的观念,就像杀人的刀子,让我们有亲不能认。”

“事上没有比这还痛苦的事,我的心里在滴血呀!”

“你要相信,天总有晴的时候,”丁盛贵拿出手帕要跟周荷香揩泪。

“盛贵,你不要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周荷香推开丁盛贵的手,想不到魏叶茂回来了。

魏叶茂雷霆般地吼道:“丁盛贵,你跟老子滚!”他瘸着腿,捡起一个凳子向丁盛贵砸去。丁盛贵身子一闪,让凳子砸了个空。

周荷香拉住了魏叶茂:“你不要心胸太狭窄了。盛贵来是跟我谈事的。”

“你不说了,我也晓得,是为那个野杂种的事。现在外面议论纷纷,你叫我这心里头怎么承受得了。就是这个丁盛贵,让我在世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这些年,我不说自己发了财,但日子总过得去吧,就凭这栋楼房,也不会比他姓丁的差。但你总不满足,偏要捡起过去的事来伤害我,”魏叶茂气得脸色发紫,好像每一根眉毛都点得着火来。

丁盛贵站在屋里冷冷的笑着,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这就给魏叶茂火上加油了。他操起门边的一根扁担,猛地向丁盛贵砍去:“我跟你说清楚,我虽然没有儿子,也不会让这个野种踏进我的半个门槛!”

丁盛贵躲闪着:“这不与你相干,是我跟荷香的事。”

“你不要说了,还不快走!”周荷香对丁盛贵祈求着,声音里带有几分哭的成分。

丁盛贵瞥了魏叶茂一眼,像有话还要说,但被周荷香推出了门。

7

当夏林把沈家根带到黎桂田面前时,黎桂田半天没有反应,好像遇上了天外来客。其实她心里比谁都平静,这个沈家根就是丁盛贵的私生子。

夏林说:“黎主任,小沈是来看你的,”帮沈家根把礼品放在桌上。

沈家根向黎桂田鞠了一躬:“黎主任,我来了这些天,忙得没有空来看你,很抱歉。”

黎桂田冷冷地说:“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逼我的。说实话,你来莲湖村投资我欢迎,但你要搅乱我的家庭那万万办不到。”

看到沈家根吃了个闭门羹,夏林忙上前去打圆场:“黎主任,家根这回寻亲,是来了一个心愿的,并没有什么企图。”

黎桂田摆着手说:“我还是那句话,他要搅乱我的家庭那万万办不到。”

见黎桂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家根跟夏林耳语了几句,借故走开了。

沈家根心里不是滋味,犹如吃了黄莲一般。虽然养父给了他一笔家产,但在精神上还是个流浪的乞丐。他怎么也走不远,腿就像灌了铅的。他边走边停,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他的归宿。然而他什么也没看见,摆在眼前的只是茫茫的一片。他昂起头,对苍天呼唤:“苍天啊,我的亲人在那里?”

就在他问天问地的时候,前面有个人影离他越来越近了。他……他……他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丁盛贵吗?

两人近距离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闪起了泪花。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儿子,两人的血一下子凝固了!

“儿啊!”

“爸爸。”

两人紧紧地抱成一团。

不一刻,丁盛贵松开手:“我……我……我不是你的爸爸,”调头走了。无论沈家根怎样喊他,他连头也不回一个。他想,即使认了沈家根,但黎桂田也不会饶他。

在丁盛贵家里,夏林仍然用很平和的语气作黎桂田的工作:“这些过错你谁也怪不了,人年青的时候总有些浪漫的事,只是丁盛贵和周荷香有缘无份,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你好歹是个干部,要思想开通些。”

“干部也是人,我不能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认了沈家根就等于……”黎桂田说不出口了。她想:认了沈家根就等于认了周荷香,那我就是二房了,这说起来多难听。

“你要这样想,只当多养了一个儿子的。”

“多养一个儿子就多一个烦恼,反正我死活是不认的。夏书记,平常我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丁盛贵回到家门口,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收敛了脚步。

原来是为认儿子的事,夏林在跟黎桂田勾通。听黎桂田的口气,她是铁心不认了。他庆幸自己长了后眼睛,没有认下沈家根。

他索性进了屋,想开导黎桂田。刚要开口,黎桂田就捡起地下的一只拖鞋向他砸去。夏林上前阻止她,她又捡起另一只拖鞋甩了过去:

“姓丁的,如果你认了沈家根,我就和你脱离,断你没有狗胆把周荷香接回来!”

这一激将,丁盛贵抖得像筛糠:“桂田,你不要闹了,这个家再也经不起折腾。反正沈家根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认他……”

8

沈家根要在莲荷村承包十里荷池,办莲子制品有限公司。他跟夏林签定了合同。首先是工作人员的培训。

培训班在广州,是美国客商办的。要培训二十人,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在莲湖村里,除了魏叶茂是单家独姓外,都是周丁两姓。魏叶茂无儿无女,当然不会介入培训的事。只有周丁两家为争取培训名额搞得大动肝火。丁家希望自己的名额多一点,周家则要把二十个名额全部占尽。出于无奈,沈家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拿出纸牌要周丁两姓抽牌比点子。周宜平和丁盛贵都是组长,就由他们抽牌。具体作法是:两人交叉各抽三张牌,最后统计各人的点数。结果丁盛贵以十八点战胜了周宜平的十五点。丁盛贵摊开牌,笑咪咪地亮在周宜平眼前。周宜平激怒了,抢过纸牌撕了个粉碎,一边说,这不行,一次不能算数,要三次才能定舵。丁盛贵怕重来失利,当然就不答应。周宜平鼓了他一眼,你不想重来,就是弃权。争来争去,两人要操起拳来。搞得沈家根焦头烂额,只好依了周宜平。他们又抽起纸牌来。通过三个回合,得出总分是丁盛贵以二十二点输了周宜平的二十三点。这可急坏了丁盛贵。他跺起脚说,这不能算数,要四次加起来算总分。周宜平笑了,民间有句老话,事不过三,三次为准。

沈家根没想到这一着也失败了,搞得他左右为难。他搔着头,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然而事情又迫在眉睫,总不能搁置不管哪。

事情说起来也巧,就在沈家根犯难的时候,夏林从县里开会回来了。夏林一来,丁盛贵就冲上前去:“夏书记,你可要为我们作主,不能让周家主宰莲荷村。”

周宜平扒开人群,来到丁盛贵面前:“你比点子输了,这是天意。还想拿夏书记压我们?”

“你们不要吵了,听我把事情向夏书记讲清楚,”沈家根摆着手说。“刚才用扑克比点子的事我宣布无效了。就培训人员的问题,还是由夏书记来决定。”

夏林走到人群中,打着手势说:

“乡亲们,我们要建设新的莲湖村,首先是乡风文明。我们莲湖村的人不是不精明,也不是不勤劳,就是因为这些年,村里的宗派斗争大,造成了严重的内耗。我在县里开会,也是为精神文明的事。会上我表了态,要把莲荷村的宗族矛盾解决好,让它变成一个和谐的村。关于培训人员的问题,由丁盛贵和周宜平两位组长各安排十人。这样一碗水端平,谁也不亏谁。”

夏林话音刚落,周宜平就冲到了她面前:“我们太亏了,莲荷村周姓就有二千,他姓丁的也不过五六百号,这太不公平了。”

下面的人吼了起来:“周组长说得对,丁家算什么东西,敢和我们平起平坐。”

“这不是周家的天下,你们莫做错了梦,”丁家的人也骚动起来。

周宜平马上反击:“你们不要拜错了庙,烧错了香。”

丁家的人也毫不示弱:“我们就是拜错了庙,也不许你们烧成这炷香!你们不要大白天说梦话了。”

夏林没想到周宜平身为组长,竟敢在大众场合煸动群众闹事。如果不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将会更加恶化莲荷村的宗族矛盾。她望着沸腾的人群,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乡亲们,周宜平完全伤失了组织原则,煸动群众闹事,影响极坏。如果多有几个像周宜平这样的人,岂不闹翻了天?现在,我宣布撤销他的组长,以观后效。”

9

周宜平倒台后,周氏家族就好比船上掉了一只桨,失去了自己的平衡。以往在莲湖村,只要遇到周丁两家的争斗,周家没有不占上风的。就这次为培训人员的事,竟给丁家占了赢头,这就意味着周家在莲荷村失去了自己的码头。说到底这并不是丁家的势力强,而是夏林长了他们的威风。为修公路的事,本来是丁盛贵背了理,但夏林网开一面,要派出所把他放了。

几个周家的后生越想越气愤,跑到老族长那里直吐苦水。老族长像往常一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巴嗒巴嗒的抽起烟来……

当天夜里,两个蒙面人撬开夏林的房间,惊醒了夏林。夏林刚拉开电灯,就被蒙面人掐断了电线。她正要呼叫,又被一个捂住了嘴,另一个要脱她的内衣。恰在这时,一束强烈的电灯光照射进来。蒙面人见势头不对,逃之夭夭了。进来的是正在巡夜的黎桂田。夏林扑在她怀里哭起来:“要不是你赶来,我就被他们害了。”黎桂田安慰了她一会,陪她睡了。

第二天,这绯闻在莲湖村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说夏林是被一个高个子男人强奸的;有人说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轮奸的,还大出了血。很快这事传到了县城。夏林的朋友肖竹还接到了匿名信。信上说夏林受到肉体痛苦的时候,还在呼唤肖竹的名字。肖竹越想越可怕,给夏林打手机。夏林的手机打不通,不是忙音就是占线。这更使他起了疑心。难道她真的有那回事?无奈之下,他发了短讯,要夏林回县城一趟。

夏林回来了,身后跟着黎桂田。

黎桂田说:“小肖,看你憔悴的样了,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肖竹说:“你不要明知故问。夏林的事外面讲得满城风雨,叫我不好做人。我想好了,要和她分手。”

黎桂田说:“要分手是你们的事。我不过是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夏林是清白的。那天夜里是我冲散了蒙面人,她只是虚惊了一场。”

夏林沉默不语,拿着手帕在揩泪。

肖竹说:“还说虚惊一场,别人写得这神乎?”把信在手里晃了晃。

黎桂田说:“那是别有用心的人干的。目的就是要赶走夏林。我们不能中这个计。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应该有自己的思考。”

夏林依然在流泪。她知道在肖竹面前就是申辩一万句也无济于事了。

肖竹说:“这不是打官司,我不需要证人。人讲的就是名誉。你们不要演双簧了。”

夏林终于开口了:“我是清白的,可以用良心担保。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和你到医院验处女。”

“你就是处女,但人的舌头也能杀人,”肖竹摆着头说。“这好比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夏林哭了。

黎桂田劝肖竹说:“夏林是爱你的,不然她不会来的……”

夏林拦住黎桂田的话:“你不要再劝他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事是我造成的,这个苦果也由我吞。”她站起来,拉着黎桂田的手:“我们走!”

10

县组织部考虑到夏林的伤害太深了,决定提前要她回县,仍然提拔她为县农业局副局长。这对于夏林来说,就等于跳出了火海。可惜她断然拒绝了,还给县委翁书记写了一封信:

……这几天,我的心在滴血,我的名声就这样被几个小流氓毁了,但我不能就这么狼狈的回去。

莲荷村的宗族矛盾是个老大难问题,总有人要在这里作出牺牲的。现在官场上,好像有一个常规,谁有了政绩,就可以往上爬。我这次下乡,不是为了镀金的,只是想磨练自己。因此,一些苦难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动力。

说真心话,我刚来时,只是想尽一个简单的义务,也曾有个当逃兵的想法。但时间一长,我对这里的父老乡亲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融化在这片土地上。我本来就是农民的女儿,我应该报效他们。

说实在的,老百姓都希望有一个好的领头雁带领他们致富。在我的背后有好多双眼睛都盯着我,看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用什么来回报他们期待的目光。我总是抱怨自己做得太少太少。

翁书记,我请组织上延长我住村的时间。这是为了了我一个心愿。我要在任期内,把这里的宗族矛盾化解,让莲湖村的十里荷池飘香全国,要这里的莲子产品出口国外。当有一天老百姓都数着大把钞票露出笑脸的时候,那就是我这个代理村书记要向你们交的答卷。当你们看到这份答卷的时候,只有我的几个字:人生无悔。

请翁书记方便的时候来莲荷村指导工作。

翁书记来了。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

夏林引着翁书记视察荷池,沈家根陪同他们。顺着荷池的小路,两旁是农家饭庄、休闲钓鱼和赏花台。在往前看,是一栋刚建成的莲子加工厂。离厂房不远,有一栋欧式的三层楼房,上面镌刻着“莲湖宾馆”的字样。

翁书记站在赏花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荷花的清香沁入了他的肺腑。他感到沉醉了,随口吟了一句唐诗:“映日荷花别样红。”

夏林接了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

沈家根感叹地说:“是啊,这每一朵荷花都是一首诗,让你吟不完。”

“是的,这每一首诗都是你们写的,你们是时代的诗人,”翁书记说。“我前年来,这里还是一片沼泽地,种几亩水田也是入不敷出,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我们当领导的也不光彩。夏林哪,你来到莲湖村,人变黑了,村变美了,而我们的沈老板呢,人变瘦了,村变肥了。你们搭档得很好,就像刚才我们对唐诗一样,都对上去了。唉,还是我官僚了,不了解你们。看了夏林的信,我流了眼泪,沉思了好久。我们住村的干部就要像夏林这样,宁可忍辱负重也要坚持到底。”

恰在翁书记讲话的时候,前面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周宜平。周宜平站在翁书记面前说:“都说翁书记是个好官,我们想提个要求。听说夏书记要调走,我们建议县里不要搞代理书记了,就在我们村里选一个。本村的人知根知底,了解村情。”

翁书记笑了:“那你说选谁呢?”

周宜平望了望周围的人群,向他们努了个嘴。

后面的人喊了起来:“我们就选周宜平。他年轻,有号召力,我们信得过。”

夏林知道周宜平别有用心,轻轻地碰了翁书记。翁书记明白了夏林的意思。

“就凭你们这几个能代表全村吗?就是我同意了,夏书记也不会答应,”翁书记又问周宜平;“你说呢?”

周宜平自知没趣,向来人打了个手势。大家跟他走了。

翁书记对夏林说:“想不到莲荷村真的这复杂,看来你的担子很重啊。”

夏林掂量翁书记的话:“担子再重,我也要把它挑下去。”

11

美国客商迈克杰打来电话,要沈家根到广州跟他签定莲子产品合同。

沈家根约夏林到广州去,车上拉起家常来。夏林说:“我父亲年青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也叫夏林。那个夏林的父亲是区长,说我父亲是右派,要女儿划清阶级界线。他女儿不管这些,仍然和我父亲往来。那个夏林的父亲怕因为女儿的事,连累了自己的前程,索性把女儿关在后院里,结果女儿自杀了。父亲为了纪念他心上的人,母亲生下我后,也把我叫了夏林。”

沈家根叹了口气:“和你一样,我也有自己凄苦的身世。听养父说,我刚满一个月,父母就把我遗弃了。我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喊我野孩子,我的脸不知往哪里搁。养父养母去世了,我回来寻根,父母不敢认我,你说我心里有多难受?养父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他抱养我的时候,生母还撕下了衣角,在上面写了我的生辰八字。我的出世是父母爱情的结晶,但我也是莲荷村宗族矛盾的牺牲品。我想认父母,又怕他们心理承受不了;我不想认父母,但我又做不到。夏书记,你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吗?”

“我想也有。不过你的故事也让人辛酸。”

“我就是因为出身苦,才发奋读书的。好在我的养父养母视我为亲生一样,总是希望我出人头地。我的养父是个军官,转业后任了向阳市交通局局长。养母是个教师。在他们的熏陶下,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又读完了研究生。养父退休后,做起生意来,交了个美国客商迈克杰。迈克杰在中国留过学,喜欢研究中国的唐诗。他来过我家几次,我也把他当兄长看待。到了前年,养父生病了,临死之前,他将一笔丰厚的财产交给了我,嘱咐我说,你养母也不在了,我去世后,你还是回莲湖村找亲生父母去。就这样,我回来了,想在家乡办实业。我今年二十七岁了,总觉得事业未成,连女朋友也没谈过。”

“像你这样的儒商,想找知己,不就是唐伯虎点秋香?”

“你说的秋香在哪里?是不是在莲荷村?”

“莲湖村太小了,恐怕找不到。”

“我巳物色好了,就怕是单相思。”

“只要你说出来,我跟你当红娘。”

沈家根打量着夏林,总觉得她与别的女孩不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尤其是当你看第一眼的时候,她含笑的眼波就像在说话,让你怦然心动。

夏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上起了两片红云。她意识到沈家根所说的秋香恐怕是自己,就掩饰内心的激动,装出平静的样子说:“你今天这么看我,是不是我打扮得很平常,有失你的面子?”

“不,你今天太美了。比那个秋香还要亮丽几分。”

“不,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你是个普通中不普通的女孩。我也希望能得到一个这样的女孩。”

“好啊,那我要提一个条件,请你帮我把莲湖村达到我要达到的目的。”

“你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我要追求的目的。”

“你看,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沈家根把头伸出窗外。火车缓缓地靠近了广州车站。

夏林挽着沈家根走出车箱。

迈杰克早巳等在那里迎接他们。

当沈家根将夏林介绍给迈杰克的时候,这个美国客商立刻拥抱夏林,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我又结识了一个中国朋友,一个美丽的中国小姐,ok!”

12

夏林从广州回来后,找到了周荷香,要她与沈家根见一面。她顺着夏林的意思,约定晚上八点在村头的槐树林见沈家根。

莲湖村的夜晚静得出奇。村头的槐树林里偶尔传来蟋蟀的叫声。点点的流莹闪烁在草丛中,仿佛在寻觅自己的归宿。远远看去,那一轮弯月就像挂在树叉上窥视地面的一切动静。树林丛中,耸立着一棵古老的槐树。看上去它好像是一棵,其实是两根扭缠在一起的,又称连理树。据说原来这里是一片荒地,有一对情人因父母的反对,不能结成奏晋之好,便双双殉情在这里,后来他们就化作了一棵连理树。

淡淡的月光拉长了槐树的影子。微风拂着周荷香的长发,也拂着沈家根桔色的领带。他们坐在槐树下,静静地看着月光,谁也没有一句话。倒是沈家根掏出带血的衣角贴在脸上的时候,被周荷香夺来了:“儿啊,二十七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的,”一下子抱住了沈家根。

沈家根推开周荷香:“你……你……你为什么要遗弃我?”

周荷香把衣角帖在胸口,哭诉了那一幕幕往事。

二十七年前,周荷香怀上了丁盛贵的孩子,准备年底结婚。可是周氏家族极力反对。

早在民国六年,周丁两家就结下了冤仇。那时,丁家起房子,比隔壁的周家上前了些,周家认为丁家压了他们的风水,一气之下把丁家的房子烧了。丁家请人打官司,把周家的人关了。后来周家用了很多钱买通官吏,才把人保了出来。丁家看势头不对,又觉得自己是芝麻小姓,干脆搬到了村尾。从此两家水火不容。

就是这历史冤原,周丁两家不能成婚。逼得周荷香跟丁盛贵只有私奔,在外面生下沈家根。周荷香以为生米做成了熟饭,回来跟族长认个罪就行了。那知道族长仍要把她沉水。好在母亲放走了她。这样一来,族长就要拿周荷香的父亲替死。有人提醒族长要识时务,不能触犯法律。好在周荷香的母亲跪在族长面前求情,才用泥巴做了一个人代替周荷香的父亲,再用晒花列子把泥巴人卷沉在湖里。族长还勒令周荷香把婴儿弃掉,不然要赶走她的全家。那时,这里有一个部队农场。周荷香联系好了,抱着刚满月的沈家根给了一位部队的首长。也是在这槐树下,也是在这残月的清辉里。后来周荷香嫁给了魏叶茂。魏叶茂儿时得了小儿麻脾症,腿也瘸了一只,眼看就到了三十岁。周荷香看魏叶茂有个裁缝手艺,自己是个破身子,也就答应了。好就魏叶茂在莲湖村只有一家,又不介于周丁两家的矛盾,老族长就没有管这事了……

沈家根扑到周荷香的怀里哭起来:“妈妈,是我错怪你了,你认了我吧。”

“你是我身上的肉,我何尝不想认你呢。”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十点,平常周荷香一刹黑是不出门的,不知怎的,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魏叶茂要去找她。当他找到槐树林时,听到有人在说话,就蹬了下来。

那是周荷香在认她的儿子。魏叶茂心里一阵酸楚,自己何成不想一个儿子呢,只怪小时候得小儿麻痹症影响了生育。唉,屈指一算,自己也到花甲之年了,就是没有个接香火的,好在沈家根也是半个儿子。他多么想认了沈家根,可是这世俗能让他认吗?还有周家那也是惹不起的,闹的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不,不能认!

想到这里,他悄悄地回去了……

13

莲湖村的十里荷池,到处都是清香扑鼻,碗口大的莲蓬从荷叶中钻出来,在微风中摇曳着。如果这个时候你来到这里,就会禁不住地摘下一只莲蓬,细细地品赏它的美味与芬芳。是啊,莲湖村的人就只望这十里荷池给他们带来富裕,带来希望和憧憬。在他们眼里,那池里的莲蓬好像每秒钟都在长大。

然而天不作美,莲湖旁边的沙河受上游河段的影响,进入了超警戒水位。又加上连日的暴雨,这就把人们悬着的心又向上提了一节。要是沙河堤溃口了,你想想看,那整个荷池不就是一片汪洋了?还有老百姓一年的盼头也要落空。夏林安排劳力上了沙湖堤,县委翁书记也赶来督阵。一支突击队很快组成起来了。

周宜平是突击队的。他驾驶一只小船,运送草包和麻袋。沈家根也在船上,是突击队的负责人。

雨继续下着。北边又刮来了一阵大风。船在风浪中颠簸着,浪头时而卷进船舱。周宜平拿着舵,心跳得比秒针还快。他不会水性,总怕出现闪失。几串惊雷过后,狂风带着寒意呼啸而来。巨浪托着船向上抛去,好像把船抛到了山顶上;忽然浪头跌落下来,船又像掉进了深渊里。周宜平乱了手脚,好像魂不服体了。又是一个巨浪劈来。浪带着一根木材在漩涡与船周旋。它们撞击了几下,船就沉了。

沈家根的头露出了水面,正往岸上游,忽听周宜平喊救命。他几个蛙泳游到周宜平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周宜平的头发,推周宜平往岸上游。到了岸边,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周宜平托上岸,自己却倒了。两人被送进防汛医院。

过了一会,沈家根醒了。周宜平还昏迷着。沈家根坐在他的旁边,等他醒过来。他渐渐醒了,含着泪对沈家根说:“多亏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没命了。”

沈家根牵着他的手:“你脱了险,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冲进了茫茫地雨雾中……

雨继续下着,河里的水位还在高涨。泡了几天的大堤,现在经不起考验了。东断的一堤脚处,有个小眼在走水。

“不好了,东断要溃口了!”有人向夏林报告着。

等夏林赶到现场的时候,那眼渐渐地扩大,怎么也堵不住。夏林向翁书记请求支援。周宜平跑到夏林面前请战:

“夏书记,堵口的事就交给我了,我向你保证人在堤在!”

他手一挥,将周家的几个弟兄带到溃口的地方,跳进了滚滚的波涛之中。他们手拉着手,筑成了一道人墙。

堤上一袋袋土包急速堵着溃口。翁书记和夏林背着土包,忙得喘不过气来。

14

洪峰终于过去了。莲湖村的十里荷池依然清香四溢。在村里召开的抗洪表彰会上,周宜平被授予“抗洪英雄”的荣誉称号。夏林宣读了关于恢复他六组组长并兼任副村长的决定。他脸上泛起了喜悦的光。夏林说:“你是副村长了,要多挑点担子。现在我们要建设和谐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团结就是力量。我们要把全村的八个组团结得像一个组,把全村的二千五百人团结得像一个人。”

“你讲得太抽象了。”

周宜平抓了抓后脑勺,才意识到夏林话中有话,也就直言了:“要消除宗族隔阂,是我们目前工作的第一要务。”

“是呀,你和我想到一起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吃过晚饭,周宜平提着礼品来见沈家根。沈家根跟美国客商通完电话,见周宜平来了,连忙起身迎接。他知道周宜平是来谢他的,便笑着说:“看你还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多不好意思啊。其实我要的不是你的谢,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你办到。”

“你也晓得,我是回来寻根的,请你帮我圆这个梦。”

周宜平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过了好半天,他支支吾吾的要走。

沈家根拦住他,连忙跪下来:“舅舅,我求你了……”

周宜平第一次听到沈家根这样称呼他,惊喜中带着几分苦涩。他将沈家根扶起来:

“我知道你想认我的姐姐。好吧,我成全你们。”

他望着泪眼模糊的沈家根,自己也不禁地流起泪来……

15

随着车间的节奏声,“清心莲”等产品问世了。沈家根有说不出的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他就要到广州参加交易会了,还要会见迈克杰。他向夏林作了汇报。夏林觉得莲湖村的莲子产品要想走向广阔的市场,还要培养出善经营懂销售的专门人才。她决定组成三人代表团到广州去,人员是她和沈家根还有黎桂田。

黎桂田得知要到广州去,喜得就像新姑娘坐轿一样。自从她当妇女主任以来,去县城开会也只寥寥几回,至于到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她想,这多少托了沈家根的福,要不是他回家乡办公司,哪有这样的机会轮到她呢?看来沈家根还是个有能量的人,莲荷村像这样发展下去,还真的了不起。她挑选了家里的最好衣服,准备到广州看大世界。她嘱咐丁盛贵把家务事料理起来,回来后一定带好的礼物犒赏他。丁盛贵也替她高兴,给她买了行李包,还悄悄地送了她一瓶法国香水。

经过一天一夜旅行,夏林一行到了广州。

交易会上,各地的农副产品都纷纷亮相,打出了自己的品牌。这五花八门的产品还真有点让黎桂田眼花缭乱哩。第一次看世界,这感觉就是不一样。她时而问沈家根,时而又问夏林,总觉得有些事不可思议。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当他们的“清心莲”罐头和“长寿莲”产品展出时,就引来了商客谈生意。沈家根对客商说,今年我们的产品被外商买断了,你们的生意还是明年的事。尽管这样解释,但客商还是跟他们签了明年的合同。这样下来,明年还得要扩大莲池面积。黎桂田暗算着,就这一笔生意,明年莲湖村就要增加五百万的收入。她对沈家根说,你可在家乡放了一颗原子弹,多有震撼力啊!沈家根一笑,下次我们还要放氢弹,让它响得更远一点。夏林挑了黎桂田一眼,两人咯咯地笑了。

下午,他们要去宾馆会见迈克杰。黎桂田第一次来,就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进入宾馆的时候,五光十色的旋转门搞得她糊涂了。她不知怎样进去,又怕掉了底子,就将沈家根推上了前,自己跟在夏林的后面。

进入大厅,黎桂田觉得奇怪:怎么没看见空调,屋里就有冷气?夏林告诉她,这是隐形空调,要是看得见,还叫五星级宾馆?电梯要上十二层楼,黎桂田怕昏头,要他们先走,自己爬上去。夏林笑着说,这十二层要你多少气力爬?把黎桂田拉上了电梯。电梯上了十二层,黎桂田叹了一声,没想到这感觉真舒服。

他们来到了迈克杰下榻的地方。沈家根把莲子样品摆在迈克杰面前。迈克杰拿出餐具将罐头依依撬开,品尝起来。尝到“元生莲”的时候,他伸出大拇指说,这个我也要,味道太美了。沈家根说,它的价比长寿莲高一倍。迈克杰说,这不关紧要,我们美国人讲的就是天然食品原汁原味。黎桂田伸出了舌头,感到不出奇的莲子还逗外国人这么喜欢。

她这次来广州,真是大开了眼界,好像脑袋也洗了一次。晚上,她休息的时候,还拉着夏林谈感受。夏林说:“我这次安排你来,是想你开开眼界。你看这外面的世界多和谐。只有和谐,才能进步。像我们莲荷村这样闹宗派,怎么能适应形势的发展?”

“你的话拨动了我。过去我心胸窄小,总爱讲面子。”

“是呀,死要面子才活受罪哩。我们当干部的要心胸开阔一些。你看那次沈家根到你家认丁盛贵,你还哭鼻子哩。我问你,你说沈家根这个人究竟怎样?”

“在我眼里,他是个品质很好的孩子,自己富了还没有忘记他的穷根子。只是我虚荣心太强,不让他们父子相认。”

“如果沈学根不能认亲生的父亲,周丁两家的仇就会越结越深。我们是干部,要跳出自我的圈子,不要鼠目寸光。”

“你说的也在理,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我想通了,沈家根认亲生的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好受,毕竟人的生命是血脉连着的。”

“算你说对了路。就叫沈家根认了你吧。”

“不。还是我过去认他。”

黎桂田拉着夏林的手,来到沈家根的房间。

沈家根见她们来了,给她们一人削了一只香蕉。

夏林对沈家根说:“黎主任过来了,想和你拉拉家常。”

“其实我也没有别的话说,是来向家根道歉的,”黎桂田坐在沈家根的旁边。“上次,你到我家要认老丁,我对你太冷了,没有人情味。其实你早就该认我的老丁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这是人之常情的事。”

沈家根说:“这些年来,我感谢你照顾了我的父亲。你虽然没有养我,但你也是我的妈妈。”

黎桂田紧紧地抱住了沈家根。沈家根喊了她一声妈妈。

夏林的眼睛潮湿了……

16

七月初七的夜晚,天空布满了星星,一条银河依稀可见。每年鹊桥会的这天,周荷香都要来到槐树林想找回当年与丁盛贵的那种浪漫感觉。当她快到那棵连理树的时候,隐约的看见一对年青人坐在那里。她自知没趣,转身要回去。但一个男人抒情的声音把她吸引住了。这声音雄浑中带着磁性,是沈家根的。接着她又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中带着激情,是夏林的。她收敛了脚步。

“夏林,你看到没有,银河两边各有一棵最亮的星,那就是牛郎和织女。据说,他们总是隔着这条河,只有今天才能由喜鹊搭桥相会。”

“家根,这神话多妻美呀,为什么人间美好的爱情总不能一帆风顺?”

“这就好比我亲生的父母,有爱又不能结成连理,和牛郎织女一样,总是隔着一条银河。”

这话轻轻地飘到了周荷香的耳里,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想当初她跟丁盛贵也相会在这棵连理槐下,痴痴地望着那片银河,望着那两棵闪烁爱情光芒的星星,那份挚着,那份期待,那份追求是多么的凄美啊!这人间天堂,这天堂人间何尝又不是一样的呢?但愿夏林和沈家根不要走他们的老路了。

周荷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她耳边还在回荡他们的声音:

“夏林,你是上帝赐予我的女神,拥有你,我真幸福。”

“家根,你是我唯一的爱,我要用全部的热情融化你的心灵。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巳怀上了你的孩子,这孩子要把我们的爱延续下去。”

“但愿他出生后,不再重复我的故事。爱情的悲剧应该在我们这代人中结束了。”

这话剌痛了周荷香的心。她想起当年抱着刚满月的沈家根在这连理槐下等沈家的人接走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记得沈家人抱走的那一刻,她撕下衣角写了沈家根的生辰八字。她把沈家根送到沈家手里的时候,又舍不得夺了回来,不停地喊:“我的儿啊,我的儿!”丁盛贵双手锤着连理槐:“连理槐啊,连理槐,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树上沾了他的血。这血仿佛化作一个黑色的大字:恨!他们恨天恨地,恨这个事道不公平,恨上帝拆散了他们的婚姻……

周荷香痴痴地看着银河,那两颗最亮的星总隔在银河的两边,它们对望着,是那样的悲悲切切。她叹了一声,就往家里走回。

在周荷香家里。周宜平坐在桌子旁,和对面的魏叶茂拉着家常。周宜平说:“姐夫,你也是莲荷村的人,我姐姐以前的事,也没瞒着你。”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说句内心话,要沈家根不认他的母亲,这是不通人情的。只要你们周家不胡搅蛮缠,我也想的通。”

“周家的事有我撑着。你和姐姐到了这把年纪,也该认个儿子了……”

周宜平的话没有说完,外面起了叩门声。魏叶茂忙去开门,是周荷香回来了。魏叶茂说:“你回来的正好,宜平等了你好半天,是为家根的事。”

一听“家根”两个字,周荷香打了一个冷颤,心怦怦怦地直跳,以为周家找麻烦来了。

没想到周宜平笑了:“姐姐,我是劝你认家根的。刚才我跟姐夫说了一会,他也想通了。现在就等你说句话。”

周荷香把目光投向魏叶茂。魏叶茂摸着胡须笑了:“荷香,我们还是认了吧?”

17

周荷香认了沈家根,惹得老族长发起了雷霆。他觉得这玷辱了祖宗,肯定是周宜平在背后撑腰。他叫来几个周家后生,要把周宜平弄到祠堂来问罪。”

周宜平来了。

老族长坐在太师椅上吼道:“今天老子要用族规整你。你先跪在祖宗面前谢罪再说!”

周宜平跪下了,向神龛上的佛像磕着头:“我对不起祖宗,但我没有错……”

没等周宜平说完,老族长就跑上前去,扇了他一耳光。

周宜平正要发火,被几个三粗五大的后生拦住了:“你敢动老族长一根毫毛,我们就下你的胳膊。”

老族长冷笑了一声,回到太师椅上,点燃了雪茄烟:“周家的后生们,按照族规,你们说该怎么处置周宜平?”

“按过去的族规,他是要用晒花列子沉水的,”几个后生拍着毛乎乎的胸口说。“现在看老族长怎么说。”

老族长沉静了一会,慢慢地开口了:“我看先以削发代首,然后在周氏的家谱上,把他的名字一笔勾销。”

一个后生接着应道:“老族长说得对,”拿起剪刀,就剪掉了周宜平的头发。

当要周宜平改姓的时候,他挺着胸说:“我就是死,也不改名换姓!”

老族长把桌子一拍:“只有除你这个败类,才能干净周氏家族。”

周宜平冷笑着:“你们太愚味了。莲湖村要发展,必须要消除宗族矛盾。”

几个后生接口说:“你不要屁话了。你犯了族规,我们就要用族规整你。”

“现在是文明的时代,你们还想搞封建的那一套,”周宜平说。“大家想一想,我们都是父母养的,沈家根要认他亲生的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不是他的根在这里,莲湖村有这大的变化吗?”

老族长说:“是不是他救了你,你才变了心?”

周宜平说:“是他救了我,我才有了良心的发现。你们不要把憎恨的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这样会影响莲荷村的发展。”

“你不要花言巧语了,我们不吃你这一套,”几个后生不耐烦了。“你不改名换姓,我们就把你沉到沙河里喂鱼去。”

周宜平被绑起来了,押出了祠堂。走了不多远,一辆警车呼啸而来。一位警察从车上下来,拦住了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族长从后面走上前:“周宜平犯了族规,我们要将他游村。”

“我晓得你们会做出这种蠢事,才把警察带来,”沈家根从警车里下来。“你们快把周宜平放掉,和警察到派出所接受处理。”

18

美国客商迈克杰来到了莲湖村。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有这样天然的景色。那一望无际的荷池虽然没有碧叶红花了,但两岸的垂柳倒影在湖面和映在水中的蓝天浑然一体,就像缎子上绣了一层碧绿。

迈克杰和沈家根坐在船头。夏林划着桨。小船在湖面流动。几只黄鹂从迈克杰的头顶掠过。迈克杰伸手去抓,结果船一晃,他抓了个空。夏林咯咯地笑了。沈家根指着岸边的柳树说:“它们歇在柳树上了。”迈克杰顺着沈家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听到了黄鹂的叫声,不禁吟出了两句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夏林接着吟到:“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沈家根说:“是啊,这一句一景,构成了一幅意境优美的图画。”

他们上了岸。步行在林间的小路上。迈克杰谈起正事来。他要沈家根尽快地把产品赶出来。沈家根说,顶多还有四五天完工,要迈克杰多住几天,正好赶到他和夏林的结婚典礼。他邀请迈克杰主持婚礼。迈克杰说要用西方的礼节为他们主持婚礼。正谈话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位头缠纱巾的女人。沈家根对迈克杰说,那是我的母亲周荷香,帮我们布置新房的。迈克杰说,我看看你们的新房去。夏林笑了,难得迈克杰先生有这份雅兴。

周荷香家里装璜得一新。三楼的新房铺上了红木地板,高档的商品一应俱全。

你别看魏叶茂瘸着一只腿,可摆起家具来还是挺卖力的。他出门一张笑脸,进门也一张笑脸,从来没有这样笑得开心。这回他得了儿子还不说,又搭进了一个新媳妇。他望着儿媳的结婚照,喜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正转身要摆书桌时,看见丁盛贵扛着电脑来了,便上去帮忙。丁盛贵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家根,和桂田商量了一下,买了这台电脑,算是我的一份薄礼。”

“还要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家根是我的儿子,也等于是你的儿子。你到了这把年纪,也需要有人给你们养老送终。”

“这就苦了你,让你作了这大的牺牲。”

房门开了。

是夏林和沈家根来了。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手里拿着一个照相机。丁盛贵看着外国人,显得无所适从。

沈家根看出了父亲的尴尬,介绍说:“爸,这是我的美国朋友迈克杰先生。”

迈克杰看了丁盛贵一眼,微微一笑:“挺好的,你们都站在一起,我给你们照张合影。”于是大家站好了,随着镁光灯的闪动,都定格在一个永恒的时刻。

迈克杰对沈家根说:“刚才我收到了一个短信,有急事要回去。这张全家福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哎呀,都十一点半了,”周荷香指着墙上的挂钟说。“既然迈克杰先生要走,我们提前请他到莲湖宾馆喝喜酒。”

“妈,你多安排一桌。我还要为周族长接风,”夏林插了一句。

莲湖宾馆洋溢着和谐的气氛。沈家根与迈克杰还有丁盛贵夫妇和魏叶茂夫妇坐在一桌。老族长和周家的几个后生坐在另一桌,由夏林陪他们。

迈克杰的那一桌很热闹,大家频频举杯,互致祝福,好像是久别重逢后一次开心的集会。只是周族长这边显得很冷清,大家面面相觑,好像都是陌生的面孔。倒是夏林打破了这种气氛。她来到老族长面前,先给他敬了一杯。

老族长动了泪:“我今年八十岁了,看到村书记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没像夏书记这样好的。这回她大人大量,叫派出所把我们放了,还用自己的钱替我们交了罚款,连生活费也出了。她要的不是我们的钱,而是我们的心。我总算想明白了,莲湖村要发展,就不能再搞宗派斗争了。”他喝了一口酒,对着几个后生说:“你们都听好,我现在宣布周丁两家的历史冤仇从此一笔勾销,大家要在夏书记的领导下一条心地往好日子奔。”

老族长说完,丁盛贵和魏叶茂都过去给他敬了酒。

夏林举起酒杯说:“现在周丁两家的矛盾化解了,莲湖村的形势越来越好。我和家根商量好了,我准备辞去国家干部,把户口迁到莲湖村,和你们干一辈子!”

迈克杰走了过来,跟夏林敬了一杯:“夏小姐,好好的仕途你不要,却要当农民。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国新生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