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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18年第4期|沈书枝:租房记(节选)

来源:《花城》2018年第4期 | 沈书枝  2018年07月20日09:35

五年前夏天,我刚来北京工作时,麦子已在东城区和平里一带旧楼里租住了三年。是多年的老小区,最高不过六层,从外面看时,土红色砖楼间露出高大的毛白杨和洋白蜡庞大的树冠,带着旧日城市平民生活的近人气息,算得上是很好看的。里面住起来,则有许多北方老楼的问题。我们住在一楼,夏天十分阴凉,我记得在那里的两个夏天都没有换过竹簟,仍然铺的床单,已经很老的空调也几乎没有开过,只靠放在凳子上一只小小四方形塑料风扇,就很容易度过了夏天。窗外不远处一棵洋槐,不知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叶色比一般洋槐软嫩,阳光很好的上午,坐在床上望出去,可以望见一树叶子明光耀眼。楼梯那面屋外,则是一排简易平房,平房边一棵高高的毛白杨,春天满树柔荑花序,落到地上厚厚一层,如同一地的毛毛虫。

这房间里起初没有一张桌子,只床尾一张电脑桌,被麦子已不用的旧台式机占满。台式机旁一面书架,塞满了书。这些书应当感到幸运,因为只有它们被插到了书架上,而剩下的几十箱书,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纸箱中,沿着底部石灰已经脱落得斑驳的墙面静静等待。床头的两人沙发上也堆满了书,在那里的两年,我从没能够在这张沙发上坐过一次,因为装书的箱子太多了,把一只简易衣柜挤得没有地方放,只好叠架在沙发上的书堆上,使人忘记了它原来还是一只沙发的身份。第一次在这房间吃饭,因为没有桌椅,我们拖了三箱书出来,一箱放在中间,当作放菜的桌子,两箱放在旁边,当作吃饭的椅子。如是吃了几顿饭后,我敦促麦子买一张小折叠桌回来,他一拖再拖,最后终于在气得我短暂离家出走之后(因为怕他担心,不过二十分钟我就自己回来了),发愤在附近小商品市场买回一张八十厘米长的折叠桌子,靠床边放下,另一面加一只塑料方凳,如此有了吃饭的饭桌。加上房门背后地面上放着的电饭锅、电压力锅、电水壶,整个房间里剩下的地方只够一人转圜。桌子是一种浓烈土黄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想到可以用一块桌布把它遮起来,那时候我还不会用淘宝,最后是朋友乐天从南方给我寄了两块桌布过来。

我们和人合租,另一个房间里起初住着三个姑娘,其中两个是姐妹,家在密云,一周只来住一两晚,于是便都睡在一张大床上。后来姐妹俩搬出去,只余下其中最胖的一个,又过了些天,多了她突如其来的男朋友。房间之外,屋子里其他地方已十分逼仄,一条过道如并联电路般串起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厨房被冰箱、抽油烟机、燃气灶和水池填满,剩下一小块台面和柜子,几个人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不下,余下的只能放在房间里。冰箱里的食物常常过期了仍然塞在那里,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也就任由它们在那里去。那里的抽油烟机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见过的最脏的机子,燃气灶看起来也许有十年没有人擦过了,积满了炒菜落下的菜屑,被火烤焦了,与无法排出的油烟一同变成厚厚的油垢。灶上架一个不锈钢框子,将之三面罩住,框顶上一架简易的老式抽油烟机,油烟机上的灯坏了,炒菜时总是黑乎乎的,抽油口的钢丝上积满坚硬的油垢,几乎将风口都堵满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旧日的流行,我在后来的租房里也见到了一模一样装置的抽油烟机和燃气灶,其脏度仅次于原先的那一个。据后来的房东说,是有一段时间把房子交给中介,中介弄的。因为这个不锈钢框,清理燃气灶的角落变成很难的事,框子内侧也溅满了炒菜带来的陈年污垢,使人望而却步,无从下手。在这第一个租房住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勇气和办法彻底清理这抽油烟机与燃气灶,只能每次在炒菜之前,用一点纸巾把抽油烟机风口仿佛就要滴下来的油滴擦去,以防炒菜时候上面的油忽然滴到锅里去。

卫生间是一个完全的暗卫,大约有一平方米。里面除一个蹲坑外,只有悬在蹲坑正上方的洗澡的水龙头。花洒在好几年前坏掉了,没有人换,洗澡时一条三十八摄氏度的水柱直接从头顶浇下来。我对这水温记得清楚,因为厨房里老式的燃气热水器调温度的开关坏了,无法旋转,就一直停留在这个温度。然而,就连这微温的三十八摄氏度我也没有享用太久,冬天来临不久后,热水器就彻底坏掉,烧不出热水了。老小区没有物业,麦子不愿意联系房东,觉得她不会换,也不会叫人来修,而去哪里找一个能修热水器的工人,对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来说又是十分艰难的事。很不幸的,那时我也是一个生活技能很差的人;另一方面,各种家政APP也还没有出现,不若现在这样便利发达。隔壁女孩是京郊人,每逢周末回家洗澡,平常也极少做饭,对热水器的坏掉持无所谓态度,于是大家就这样一致沉默着任由它日复一日坏下去。

每隔一天,最多两天,我就要烧一壶水洗头。洗衣服洗菜时水太寒冷,也使人无法忍受。洗澡就更不用说。因为怕麻烦,几乎每一次我都拖延着洗头的日子,第二天顶着油光发亮的头发出现在公司,又觉得十分羞惭。有一天我又一次无法忍受自己油腻的头发,和麦子大吵一架,责备他无法体会洗头洗澡对女性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而冬天没有一个热水龙头又是多么痛苦。他听了一声不发,第二天买回两个大水壶—— 一只插电,一只火烧。当我下班后,看见房间原本所剩无几的地面上又多了两个这样巨大的水壶,心里的愤懑几乎达到绝望的顶点。也许是气得大哭了一场,或是又大吵了一架,最后他许诺下周就会找人来把热水器修好,其后仍是不知日期的延宕。

那个冬天最后似乎就那样过去了,每次洗澡前,我要烧两大壶水,一只塑料大盆里接冷水,兑好其中一壶热水,一边洗,一边将另外一壶热水慢慢加进去。麦子自知理亏,常常帮我将水烧好放好,让我去洗。因为空间狭小,洗到后来水汽上升,冷其实是不冷的,只是这卫生间的可怕之处在于那道木门,因为地方太小,与高处水龙头砸下的水柱离得太近,早已被水泡得发松变形,门板上黄色漆块混合着木屑如鳞片般脱落,望去如严重的皮肤病患者的皮肤。每当洗澡时,我都小心翼翼,尽量和那道门保持距离,生怕一不小心碰上去。即使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心里也忍不住为之发麻,很沉默地赶紧揩了水,抱着衣服逃出去。同住的女孩子们房间里不设垃圾桶,一切垃圾皆扔往卫生间和厨房的小垃圾桶中,挤到满溢的程度,也很少主动倒掉。这些垃圾,大部分时候都赖麦子默默扔掉。大概对他来说,即使是这样,也比开口和她们说话,叫她们去买个垃圾桶来得容易些吧。

因为是老式的旧楼,院子里没有集中供暖的地方,每到冬天将烧暖气时,要自己买煤来烧。每年冬天,和隔壁胖女孩子平分交了煤钱,供煤站的人用板车拖来六百块煤,堆进靠着一楼外墙搭建的一间小平房里。烧煤的炉子也在那个小屋中,有一次我跟着麦子进去看,只是一个普通的像是南方人家烧饭的煤球炉子,只是上面有盖子密封住,向上连一根铁管。这铁管大约就连通着我们房间里的暖气管道。作为一个南方人,此前我从未见过暖气长什么样,更不懂暖气的机制,等明白床头那根银灰色的管子就是“暖气”,且里面灌的是热水时,就觉得十分有趣。闲暇时靠在床头,喜欢时不时伸手去摸一摸那根管子,假如是微微有一点烫的热,就很喜悦,好像获得一个很好的秘密。

寒冷的冬天的清早和黄昏,麦子和胖女孩子各给煤炉里换一次煤。打开炉子,把最底下已变灰白的煤球钳出来,再在最上面放一块新煤,将炉子封好,只留一线缝隙,使它有一点空气可以慢慢燃烧。等到晚上回来,再把密封盖调大,让它暖和一点。没有见过更高级的集中供暖是什么样子,我对这小小平房里自己烧的暖气已感到十分满足,直到那年过年我们各自回家,半个月后回来,暖气管因为长久没有烧热而被冻裂,失去了它的作用。这一年的暖气于是匆匆戛然而止,离温暖的春天来临的时间还很漫长,我们把两床薄被子拿出来一起盖着,好像也并不怎么难熬。毛白杨开花时仍然寒冷,山桃花开时也还是冷,等到丁香花开,北方的春天就真正来临,几乎是一夜之间温暖起来了。

也有可爱的地方。首先的好处是租金便宜,在北京城的三环边这样的地方住着,租金只要九百五十块一个月,即使是在四五年前,也不能不说是很难得的。房东虽不管事,但也不涨房租,平常也从不来视察指导,连续约的手续都免去了,只需按时将房租打到卡上,彼此就可以相忘于江湖。其次是生活便利,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走路不过二十多分钟,坐公交十五分钟即可。下班时我常常走回来,寂静的小街两边,高大的洋白蜡枝叶交错,将街心也都遮住。我在树下慢慢走着,带着刚下班时茫然的空白,半途经过菜场,顺便进去买菜。十几家卖蔬菜的摊子,望上去一例绿油油的,实际并无什么特别的可买,一年四季中,都是些青菜、西红柿、黄瓜、土豆、豆角、大白菜之类。我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最后仍是去一家卖一点不常见的南方菜的老太太的摊子上,买一点菜带回去。

小区里也有卖菜的摊子,是一块空地上搭起的铁皮平房,冬天玻璃窗外挂起厚厚的绿色棉垫,里面插一台红红的“小太阳”,夏天撤下所有玻璃,里外通风,外面空地上铺上蛇皮袋,整堆的菜就堆在蛇皮袋上任人挑拣。卖菜的胖大女人坐在满目蔬菜和水果夹围而成的小块空隙里,飞快地称重、报钱、收钱、找零,买菜的人排成长队,她却从不记错每人应有的钱数,因此生意很好。菜很新鲜,除了品种不如菜场丰富以外,这里的菜价往往都比菜场便宜,后来我们就更经常在这里买菜。买完菜回到房里,经过大杨树下那排简易平房,总能看到几个人在树下打麻将。这几户人家看起来像是熟人或是一大家子一起租的平房,每天看见他们,都是在打麻将,或者是吃饭。夏天晚上常常吃馒头,或炸酱面,男人每人手上一根剥净的大葱。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有时候吃饭他们就把小孩放在旁边的摇窝里,里面放一台收音机,给他放佛音《大悲咒》,小孩子竟也就乖乖躺着,没有一点声音。

吃过饭以后,女人们打麻将,在杨树下支一张桌子,下雨天扯一片雨篷继续打。杨树对面一盏路灯,晚上黄黄的灯光从很高的地方薄薄洒下来,她们就借着这路灯的光打。男人在旁边另起一桌,他们一般是打扑克。有时我们去路灯下的大垃圾桶里扔东西,如果扔的是矿泉水瓶、报纸或纸盒子,一转身,旁边闲站着看牌的女人就会走过去把它们捡走,锁进侧边一个小屋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小屋子里就会收出好多东西,称给收垃圾的,破破烂烂堆在地上,要数好一会。有一回我扔了几件好几年没有穿的旧衣服,转头就被其中一个女人拎回去了,晚上我就看见我的棉袄挂在他们扯起的绳子上,通风晾气,心里感到非常奇怪——要知道,我的个头很小,那棉袄看起来断不是她们能穿上的。那以后,每当不想给她们看见我扔了什么,我就只能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来,赶紧把东西扔掉,再飞快地跑回去。除此之外,我还是很喜欢看见她们在那里,像是生活里某种笃定不变的存在,让人安心。

春天来临以后,麦子终于试着拨通了贴在热水器边上的厂家维修电话。没想到这样一个没有听说过的牌子的老热水器竟然真的有售后服务,于是第二天便有人来修,在花了两百块之后,热水久违地来了。困扰我们整个冬天的事情,最后竟然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这样的事,在后来我们的生活里,还发生过好几次,提醒我们性格里深固的弱点,然而每一次过后,也不过是可能推着人稍稍往前进一点罢了。六月将近,雨水降临,是一年中唯一多雨的季节,逢到下大雨的时候,在一楼阴阴的房间里,可以听见雨声蓊郁,使人想起南方。然而渐渐还是想离开这里,离开石灰剥落的墙角与屋顶,离开斑驳漆黑的厕所、藏污纳垢的厨房。渴望私人自由的空间,不愿再与人合租,虽然我们相互间很少说话,准备去厨房或卫生间之前,都要先听一听对方的动静,以免在同一时间去做同样事情的尴尬。我对隔壁女孩的了解,不过是每天早晨她都要烧一壶热水倒在盆里,然后双手扶盆,把脸深深埋进去,让滚热的水汽熏开毛孔,再噼里啪啦用爽肤水拍十几分钟,以期改善脸上层出不穷的痘粒。

女孩的男朋友是在冬天时来的。一个可与之匹敌的胖子,起初偶尔住一两天,过了大半个月,便稳定住下来。隔壁房间里原本很少打开的电视机,开始每天长久地响起来,因为很久不做饭而发霉的菜板,也洗洗用了起来。大约正是甜蜜的时节,他们每说话之前,相互间总要冠以“亲爱的老公”“亲爱的老婆”的开头,却又不关门,只在门上搭半截布帘子,在寂寂的冬天的寒夜里,忽然传来这样浓腻的爱语,使听的人心头免不了一颤。偶尔的时候,很难说我的心里究竟是佩服他们有如此说话的勇气,还是羡慕他们有这样如胶似漆的感情。后来偶尔有事需要谄媚对方时,我们也偷偷学他们:“亲爱的老公!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亲爱的老婆,今晚我可以不洗澡吗?”话还没落音,自己也忍不住先笑起来了——实在是难为情。

夏天来时,胖子已住得很熟了。他似乎是在社区做着什么基层工作,时间很自由,白天经常光着膀子在房间里看电视,嫌热,布帘子也打到门上头。这样在狭窄的过道里不小心撞过两回,我的心里也很烦恼了。他很爱女朋友,常把菜洗好了放在厨房里等她下班。差不多七点时我第一个回来,打开门把菜放进厨房,再把自己的包放进房间,只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立刻奔到厨房,开始切菜炒菜。我在房间里坐着,听见外面的动静,默默叹一口气,给麦子发短信,“晚上去外面吃吧”。麦子说:“他们又炒菜了?”我说:“嗯。”就这样,等他快到站时我出门,在附近随便找一家餐馆解决掉一餐。

等到十二月,坏掉的暖气仍然没有好(它自然不会自己好起来),眼看天越来越冷,我无法忍受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度过北京的冬天,麦子却仍不想搬,或者毋宁说是一种消极怠工,只是一贯地不愿去变动生活里的什么罢了。房子在十二月底到期,月间我拖拖拉拉在雾霾天里看了两个房子,都不满意。一个窗外就是加油站,另一个房东把房子说得天花乱坠,到了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房子里一切皆破败黯淡,房东却还想让我们自己出钱简单装修一下。拖到房子到期前最后一个周末,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躺在床上用那时还是2G的手机网络在租房网站上一条一条找附近正在出租的一居室。幸运的是很快便看到一条当天发布的房源信息,于是立刻给那人打电话,约好傍晚去看房。

黄昏时麦子和我一起去,两个房子之间实际离得很近,只是从一条街的东口走到西口而已。也还是一个老小区,房屋在顶层,爬上六楼,开门的是帮房东发布信息的租户。一走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我们几乎是搓着手赞叹,跟着穿过小小客厅,去看里面的房间。他怀孕七八个月的妻子正坐在床上,就着一张小折叠桌吃饭。他们说,已经买了自己的房子,马上就要搬过去住了。靠墙矮柜上一台大液晶屏电视里很热闹地放着什么,我看了电视一眼,男租客赶紧解释:“这是我们自己买的电视,房东的电视在阳台上。”我们只看了几分钟,便决定租下来,交了定金,第二天又来一次,和房东签合同。朝南阳台上冬天阳光甚好,签好字回去时我们都很高兴,为终于有一个稍微新一点宽敞一点的地方可以住,不用再和人合租。虽然这一次的房租是三千二百元。

接下来一个星期陆续打包要搬走的东西。麦子终于把他自从上一次搬家过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的书箱拆开,重新检视了一番,许多当年念书时复印的资料与教材,因为放在最底层,已受潮发胀如糕饼。扔掉一部分这样的,又挑出一部分用不到或不会再看的专业书,装了十几箱子,打包卖给了布衣书局。到正式搬家那一天,上一对租户在上午搬走,中午我们过去打扫一遍卫生,下午便搬了进去。帮我们搬家的师傅,还是五年前帮麦子搬家的那一个。试着拨通了手机里存着一直未删的电话号码,那边的人竟然也没有变,只不过挂电话前问了一句:“你东西多不多?我看要开哪辆车。”原来这几年师傅生意不错,已经又买了一辆大一点的面包车了。

麦子说不多。实际上,他严重低估了自己那几年积攒下来的书和各种舍不得扔的东西,最后师傅的小面包车塞满了,我们还有许多生活用品没搬上去,只好先就这样搬着,准备剩下的接下来几天再慢慢人工运过去。很快车开到楼下,书箱沉重,师傅和麦子各自一箱一箱搬着,爬两层歇一下,艰难地往六楼去。等到终于把所有书都搬完,两人已筋疲力尽。在门口送别师傅,问他要多少钱,师傅略一沉吟,而后客气地说:

“给一百块吧。”

“才一百块!太少了,搬书那么辛苦,我还是给你两百块吧!”

推让了一回,最后师傅收了一百五十块钱,和我们告别回去了。

第二天,朋友凯哥开着他的吉普车来,帮我们将剩下的东西塞了满满一车送过去。那个下午,我们回到旧居,和隔壁女孩平摊了冬天的水电费,在将钥匙交到房东手上之前,最后将屋子打扫干净。当所有沿着墙壁边缘堆放的书箱移走,沙发上的书也都清理一空,小小的简易衣柜拿下来,靠在沙发边缘放着,壁脚剥落的石灰碎末也全部清扫干净之后,这个冬日午后略显阴暗的房间显示出它之前从未有过的整洁和空旷。“看起来竟然是一个还不坏的房间啊。”我心里想着,一边将沾满石灰粉的扫帚靠在门边的墙上。关上房门,就这样告别了这个我住了差不多两年、麦子住了五年的小房子。在去往新租房的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九块九百货店,喇叭大声反复播放着“所有商品一律九块九,所有商品一律九块九”,麦子一定要进去,在那里买了一把塑料扫把、两卷黑色大垃圾袋和一套后来用了一次就坏掉的起子、扳手之类的工具,而我要去不远的小商品市场买,恐怕有质量好一点的,因此又吵了一架。

……

【节选完,全文刊载于《花城》2018年第4期】

作者简介

沈书枝,1984年生,安徽南陵人,现居北京。有散文集《八九十枝花》,长篇非虚构散文《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