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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作家”集结十篇隐去姓名的小说,这场文学实验致力回归文本本身 作家们!敢不敢隐去你们的名字?

来源:文汇报 | 张悦然  2018年07月18日09:15

日前,作家张悦然与她的文学小伙伴们发起了一场大型“文学实验”——十篇小说集中发布在主题书系《鲤》最新一期“匿名作家”特辑上,所刊小说均隐去姓名,仅以收到稿件的次序编号。接下来的一年里,在作者完全匿名的情况下,由专业评委和普通读者选出心目中最出色的小说。

业内期待,这场“蒙面唱将”式的短篇小说平等竞赛,将是唯文学水平是问的无差别文字格斗——那些年轻写作者能证明自己毫不逊色的才华和圆熟精湛的技巧;而知名作家同样能摆脱名声的多余干扰,回归文本本身,只用文字和读者沟通。

——编者

2011年,J.K.罗琳以罗伯特·加尔布雷思的名字向两家出版社投了新写的侦探小说 《布谷鸟的呼唤》,随后收到了两封退稿信,在其中一封信里,编辑好心地建议罗琳不如先去读个写作班,或者至少看看 《作家手册》和 《作家和艺术家年鉴》之类关于出版的书籍。最终 《布谷鸟的呼唤》还是以罗伯特·加尔布雷思的名字出版了,销量只有500本,在英国亚马逊网站上排到5000名之外。据说罗琳更换名字,是希望获得纯粹来自小说本身的反馈,透过罗伯特·加尔布雷思这样一个男性名字,我们可以推测她或许试图摆脱女作家身份带来的束缚与偏见。

但这种努力并不成功, “罗伯特·加尔布雷思”在寂寞了几个月之后,最终被宣布只是罗琳的一个新面具。 《布谷鸟的呼唤》的销量陡增507000%。随后公开的退稿信,使这一切看起来像个游戏,把“势利”的出版商和 “盲目”的读者戏弄了一把。

我们必须承认,每一位成名作家或许都受到那个带给他荣誉的名字的束缚。名字里包含着他的公众形象、写作风格,还包含着他给予读者的一份承诺。早期急于建立自己风格的作家们,致力于把城墙围筑得更高更结实,让自己的王国牢不可破。但到后来想要拓展疆域的时候,城墙就变成了阻碍。即便在创作上,他们可以突破那些阻碍,达到完全自由的境界,但被读者阅读的时候,城墙依然会存在。

读者需要穿过一扇门,进入作者的世界。而作者的名字就是那扇门。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作者的名字甚至构成了一种阅读氛围,一种魔法,使狂热的读者被催眠:我相信这个名字之下的每个字。另一些读者则可能突然感到厌倦,甚至产生逆反情绪:为什么他总在写同样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村上春树,每出版一本新书,都会有些读者迫不及待地爬上催眠床,也会有一些读者与他就此挥别。对于熟悉村上的读者来说,抛弃他的名字来阅读 《刺杀骑士团长》是很困难的。那些从这本书才开始阅读他的读者,获得的乐趣很可能远比了解绿子和直子、遇见过会开口说话的猫、又曾陪天吾和青豆并肩战斗小小人的读者多得多。如果有短暂性遗忘的药丸,村上恐怕也很希望他的读者在拿起他的新书之前服上一颗,那样他们在阅读中就不会分心和联想,能够获得一份单纯而强烈的愉悦。

但在那些尚未成名的写作者看来,名字所带来的束缚,完全是一种庸人自扰的甜蜜的烦恼。他们还在通过退稿信上的言辞推测着自己的作品和发表、出版之间的距离。更糟糕的是,退稿信这种典雅的回绝方式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否被认真阅读过,又到底在什么地方有所欠缺。石沉大海。之所以会沉入大海,是因为石头没有自己的名字,它是和成千上万的石头一般无异的石头。石头需要先被拣选、被命名,才能避免沉入大海。

但这需要来自编辑和读者的耐心和勇气,当然,它还得是一块幸运的石头。如果哪天一位缺乏耐心的编辑善心发作,回复了退稿信,他很可能会建议我们年轻的写作者去看看过往发表或者出版的作品,那就是他们的标准。可是看过以后,年轻的写作者或许也不会服气,有的作品好像并没有那么好,只是因为隶属于一个编辑或者读者认可的名字才得以发表。

我们可能会说,眼高手低是年轻写作者普遍存在的问题,但是对于每个文学读者来说,谁能否认自己曾有过那种阅读后的失望,完全搞不清这个作品哪里好,甚至因此怀疑起一本优秀杂志、一个著名出版社的标准,最终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因为它的作者是一个为大家熟知的名字。

无怪乎年轻写作者会抱怨。知名作者的作品写得再不好,依然摆在最显耀的位置,而且它们总是可以轻松越过编辑修改的环节,有的作者还会以“谁也不敢改我一个字”为傲。有那么多的文学比赛,随处可见各种征稿启事,可是留给年轻写作者的通道依然十分狭窄。

写作以来的十几年里,我曾目睹过很多有才华的写作者放弃了创作,离开了文学,这其中当然有很多个人原因,缺乏耐心、生计所迫或是文学带来的吸引力不足以支撑持久的写作。但我还是经常忍不住会想,要是在他们做得最好的时候,一些肯定的声音适时地降临,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匿名评选必须感谢那些著名作家的慷慨赐稿,他们本可以安全地待在盛名之下,不必再经历这番品评。然而正是他们宽阔的胸襟,才促成了这份平等。据我所知,他们还做了一些努力,藏匿好自己的风格,呈现出不同以往的写作。不知道那些钟爱他们的读者,是否仅凭文本就能够把他们找出来,或许这也能成为阅读的一种乐趣。

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但我们依然记得那份年轻时候的困惑和迷茫。如果我们能给予年轻人一些祝福的话,那么就让它们以这样的形式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