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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18年第7期|查干:随笔三则

来源:《朔方》2018年第7期 | 查干  2018年07月12日08:21

蒙古族。内蒙古扎鲁特旗人。毕业于内蒙古蒙文专科学校。历任乌兰察布盟文联主席,中国作协《民族文学》杂志社编辑部主任、专职编委(副局级),编审。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朱鹮代言人。中国诗歌学会理事。1964年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享受政府特殊津贴。著有诗集《爱的哈达》、《灵魂家园》等,另有散文、散文诗、诗评散见于海内外华文报刊。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匈牙利等文字介绍到国外。曾获国家、省、自治区文学奖18次。

秋水静魂闻叶落

世间万物,均在动态与静态中生生灭灭。简言之,动态与静态,是万物存世的唯一方式。

对人而言,前半生动多于静,后半生静多于动。这里面有身体的原因,更有心理的原因。由动趋于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态势。偏于好动,喜欢冒险,是年轻生命的主要特征。人如斯,动物也如斯。譬如攀高峰、泅远海、徒手攀岩、高空走钢丝等行为,都是由于旺盛的精力而勃发的。偏于好静、喜欢独处、喜好书法、抚弦弄琴、月下独酌、临风吟哦,则是老年生命的特征。这里,成熟与持重,并不等于人已经进入垂垂老态。渴望宁静,也是生命的需求。人总说,让我静一静;劝人又说,你冷静冷静。这里,静字读重音。

古人贾岛有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就属于后者。动中见静,静优于动,是诗之内核。秋风是动的,因为在吹。而被吹落的叶子,铺满了古城长安的大街小巷,一下子把一座古城,由小动引入大静。这里,秋风是铺垫,落叶才是落笔的重点。其实,诗人心中充满了对静态的渴望,虽有些悲情意味在里面。因为,动只是生命的冲击波,而静则是生命的原动力。无静,则无动。在大宇宙的环境里,动与静,永远处于平衡状态。假若失衡,就会陷入紊乱。一只山鹰,飞旋高天,让人见了热血沸腾,赞许有加。而它,飞落高岩,闭目静神,作沉思状,则更让人灵魂安静,五内清闲。这便是,事物的另一面。

而令人不安的是,今天的世界,则正处于:动多于静、动优于静的不理性运作之中。因而,癫狂与疲惫,相继而来。极多人间不幸,均基于此。只有动,而没有了静,则会走入歧路,走向衰萎。譬如有着先进装备的现今人类,恨不能把一切矿藏,一口气掘了出来,为今天所用,而忘了子孙的明天,该如何支撑?地球所藏也有限,掏尽了怎么办?如斯,无节制的动态思维,会把我们自己引向不归路。

以往的农业文明,属于静,一切来得舒缓,不仅留有余地,亦留有空间,人们依偎大自然,又崇敬大自然,按自然界的律动而律动。有一句形象的话:“那时,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不像现在,婚姻成了过家家游戏,朝三暮四,说散就散。而工业文明,则属于动,一切寻求都在只争朝夕之间。往往,躯体跑在灵魂前面,喊都喊不回来。物欲狂升,而毫无节制,不是物尽其用,而是草草弃之不用。尤其商业思维,是一种典型的动态思维,崇尚物质利益,犹如割韭菜,总是急于求成,越多越好,而非持恒节俭,取之有节亦有道。我们的古人,在这方面早有警策之语在先:“静则神藏,躁则消亡。”(《黄帝内经》)

人至老年喜于静,是一种岁月赐赠的智慧。往往在静态中,人才有时间去回首以往,去反省自身。譬如有人总结出这样三条不能犯的错误:“一是,不可德薄而位尊。二是,不可智小而谋大。三是,不可力小而任重。”这是静神之后,所获得的功德。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里,圣贤原指好酒,寂寞的酒。这是表象,说的还是人。寂寞者,静也。静者,智慧也。在唐代,王维与当朝宰相张九龄关系很铁,因为都是诗人。张九龄被李林甫所陷害,被罢了相位,王维很悲愤,酬赠张九龄诗一首:“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枫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酬张少府》)王维在唐朝,也是不小的文官,但憬悟来得比较早,对朝政和人生,拿捏有度,渐而由动转为静。他所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是因为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之后,所持的一种人生态度。万事不关心,是托词,有所指,但不说破就是。当然,动即是动力,去发明,去创造,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种生存行为,但其中往往掺有盲目的成分,譬如盲目地去截流大江大河,盲目地去平山造田,盲目地去开垦草原种植庄稼等等,所造成的损失和后遗症,都在此列。而静下来,才可以看清事物的本质,迈一步是一步,坚实而稳健,才可接近人生智慧和客观事实。所以持静者,更宜去担当大任。

静,可寻亦可觅。

人从大自然中悟到的静,更为美妙,更为深邃。有一年,我们几个作家结帮走入大兴安岭腹地,我们的越野车顺着额尔古纳河,一直往腹地开。高大的树木和羊齿植物,不时地一闪而过。山野里宁静一片,野花开得朵朵都像童话。除了河水的流动声和山风的低语,再无声响。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想不起何谓时光?何谓岁月?也忘记了自己是可以行走的个体生命,仿佛个个变得像依时而枯荣的远古植物了。

当夜,我们所下榻的宾馆,恰好在河之北岸。此处,河面极为宽阔,对岸的蛙声飘过来,微弱得像窃窃私语,而这边的蛙声,却此起彼伏,像演奏中的交响乐。一弯山月,安安静静地在天边挂着。星星们闪烁不定,时明亦时暗。侧耳转身,有一股山野之风,从远处荡漾而来,吹过我们的额发,又吹向江面,吹向不知处。不知为什么,在此刻,两岸蛙声戛然而止,仿佛有谁发出了禁令,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的整个山野,都浸入一片美妙的梦幻般的氛围之中。只有秋叶,一片两片,静静地在落。它们落得优雅,落得诗意,不急亦不躁,在空中打个旋儿,像是在与谁挥别,也仿佛在空中书写静字的丰富内涵与遗韵。粼粼水光,似动非动,簇拥着落叶远去,仿佛为远征的亲朋壮行。于是,落叶与秋水,把静推向了极致,推向了无限。

现在,静是一切。静,亦是净魂术。静,把万物引向无边的虚无。无边的星光月色,无边的山林和花草,无边的水漪和落叶,都有神而无形了。夜,静得像一面远古铜镜,在它的反光中,在这遥远的额尔古纳河谷,遽然思念起我质朴、宁静而有着浓浓人情味的故乡,久违了的故乡。我所熟悉的炊烟、柴门、鸡啼、老牛、村边的野花,以及乡亲们的欢笑声,都一一出现,在我幽幽的心屏上。

2018.5.27

窗前有月可吹箫

读小学那些年,村子由几户人家,变为几十户。虽为偏僻之乡,但因土地肥沃、山高水清、草木葱茏,生活可以靠天吃饭,基本无忧。

山野里,大型野兽留在雪地上的蹄花很美,让人遐思飞扬。飞禽的种类亦多,啼声柔软而婉转,都属于旷野艺术。村西的嘎亥图河,水流清新见底,亦湍急。鱼,在鹅卵石的河床上游来游去,像在舞蹈。最是胆大而敢于冒险的,是鲤鱼,它停留在高高的片石上,竟敢晒肚皮,显得很是浪漫。而鯽鱼和草鱼,则比较谨慎,在水流中总是一闪而没。鲇鱼一般不浮上水面,在河坎里藏着,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味。村里的长者说,曾经听到过虎啸,就在村西的山林里,但村子里从来没有家畜被吃掉的事情发生。说明虎在林深处,或者只是游荡而过,像行僧。獐子、狍子、野鹿、獾子、野猪,倒是常被猎户打住,让我们围观,甚觉瘆人,觉得猎人心太狠。也就是说,那时的故乡,是属于蛮荒之地,人员稀少而物产丰饶,是大自然一方生态富庶之所。

一经入夏,阳光热烈,赤脚走路,觉着烫人。当夜晚来临,各色蚊虫便倾巢而动,来寻猎物。这样的时候,我们在院子的上风口,铺上席子过夜,或者干脆上了房顶睡觉。这时候吹来的风,是忽冷忽热的,带有远古矿石的苦涩味,是山石白天被暴晒的缘故。风力不大亦不小,恰好是蚊虫不易停留在我们身上的程度。因为刚刚入夜,人们还没有睡意,就胡乱地讲一些鬼狐故事,或唱歌,或吹奏民乐,消磨时光。我的同学额都一位有点残疾的叔叔,人长得俊,心灵手巧,只是瘸了左腿。他蒙汉文兼通,民间乐器拿起来都可演奏。他一生未娶,靠教书为生,心中必有苦。一到夜晚,不是奏笛就是吹箫。因了他家在村子西北方,顺风吹奏的缘故,乐音传得亦远。家乡的民歌曲子《嘎达梅林》《乌尤黛》《达那巴拉》《天上的风》《达古拉》等等,一旦被他吹奏,就散发出浓浓的、幽幽的悲情来。于是,这个夜晚,整个就属于了他,并牵动起全村人的淡淡情丝。那时,我亦喜欢吹箫,当有月光之时。因为父亲说过,夜黑不可吹箫,夜会吞食箫音。不过,那时吹箫,只是吹吹而已,箫声亦平淡无趣。因父母都在身旁,尚不懂苦与悲为何物。箫虽发声,却了无内容。而那位残疾叔叔的箫,则是伴着人生五味来吹奏的,所以音律总是与众不同,能扣人心弦。何况,在那样一片蛮荒山野里,在那样一群朴拙的乡人之中,在那样安谧而孤寂的夏日夜晚,他是一位悲情倾诉者,是独醒人。因而,他的箫声,才可以融入夜色和聆听者的血脉。

箫,乃悲情之物,是悲天悯人的。不信,请闭目静听它所发出的呜呜与咽咽。箫,即洞箫,流行于中国民间的吹管乐器,多用九节紫竹制作,亦可用白竹制作。它可以独奏,也可以与古琴合奏。在古代,在把两支箫上分别刻龙与凤配对,就叫龙凤箫。箫的独奏曲,我记得的有《鹧鸪飞》《妆台秋思》《柳摇金》等等;琴箫合奏曲亦有《梅花三弄》《平沙落雁》《阳关三叠》等等。箫,音色清幽而凄婉,音量不大,但可传远。箫的演变历史悠久,广为流传于民间与宫廷之间。用一言两语,是说不清它悠远身世的。后来我发现,古诗中亦常出现有关箫的诗句,如“三千流水三千恨,一箫一人一片天”、“玉箫吹断且共酒,幽轩坐隐月照魂”,尤其杜牧的诗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把箫描摹得优雅动人,有情亦有味。无论古时或现代,在箫上刻留诗句,是一种时尚,更有一种艺术的神韵在里面。有一次,在扬州瘦西湖边上的一个乐器摊上,我见过刻有这样诗句的箫:“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还有一次在峨眉山下,见刻有“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箫。让人爱不释手,总想带一支回去。

然而,我对于箫的别样认知和感悟,则发生在北方草原。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杜尔伯特草原上的渥布里乌素牧业生产大队,劳动锻炼一年。临夏,我到一个夏营盘,帮一户牧民放羊。户主是一位老额吉(母亲),大家称她为娜布琪玛额吉。她的儿子在中蒙边境上,任边防连队指导员,儿媳妇在公社卫生院当额木奇(医生)。额吉身体健朗,自己的羊群自己去牧放,只是产羔接羔季节,需要有个帮手。我到额吉的夏营盘之后,额吉起初有点不放心,坚持与我一起出牧。也许是怕我遇有紧急情况时,手足无措,处理不当。每日出牧,额吉还额外带一暖壶奶茶和一些奶食,是怕我渴着饿着。

一般情况下,前半夜,我来下夜,就是看护羊群;后半夜,则由额吉看护。两顶蒙古包,距离不到百米。而牧羊犬尼斯嘎(飞子)则是羊群外围的卫士,它不仅灵敏,警惕性也高。一有风吹草动,它立刻起身,竖起双耳,去捕捉动静。草原的仲夏夜,不仅辽阔,而且深邃,更是迷人。月明之夜,尤其让人灵魂安静,遐思悠远,仿佛五脏六腑均被月光照透。这样的夜晚,我不由想起远古草原那些悲壮的往事,亦心生悲情,就吹箫,静静地吹。何况,此时蒙古包前有月,是正当吹箫的时候,这也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性。于是,对着暗绿色的高阔夜空,对着玉石般的淡淡月色,对着花香四溢的绿草地,对着梦中的羊群,尽情地吹奏。还有一株独自盛开的莎日娜花(山丹丹),它一定是我最为忠贞的听众,它就在我的前方不到十米处。它那无风亦摇曳的情态,足以说明是听懂了我的箫的,是知音。这一刻的箫声,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低缓起来,亦带些悲悯情味。为何如斯?我自己也说不清,但同时总会想起家乡那位残疾的叔叔,和他幽幽的箫声。是因为,这慈悲为怀的千载明月,照彻这一片远古草原的缘故?还是因为,祖先遗传下来的,这一架古老勒勒车的两个圆轮,大地般辽阔的沉默与孤寂?因为在人世间,最为沉重的,是含而不流的两滴孤泪。在这样的时候,马嘶、长歌、马头琴,亦已入梦。是啊,人间需要安静,亦需要梦。草木需要安静,亦需要抚慰。现在,只有这一轮明月,这一株莎日娜花,和我的这支洞箫,在醒着。这就够了,因为,悲情醒着,良知亦醒着,人间就会安宁无事。

悲情,是一种极具悲悯意味的、向善的心理状态。人,一旦心怀悲情,就会有良知的青草,在心田宛然生长,在箫声和月光中,散发出生命最初的清香。

2018.5.19

早安,乌尔其汗

素有“兴安之魂”美誉的乌尔其汗的八月,是壮美的、娴静的。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使你浮躁的灵魂,安静下来。

山野的风,吹的是柔情蜜意。似有一只温暖的手,慈爱地在抚摸。林间野花悄然盛开,不知是哪位仙子兴起,点燃了这一山的烛火。曦光里的飞鸟,空空地在叫,此起而彼伏。狸猫,嗖地一跃,跃入草丛,而后停顿片刻,回头看我们究竟是什么物种?又迅即离开。森林静极,静若童枕上的梦境。那些原始高松,间隔着排列,个个都似绿林好汉,见危就要出手的样子。而那些倒伏的老松,其躯长长,横于林间,说有几十米长并不夸张。我去量了其中一株,假如立起来,比我二十层的住楼还要高。枝叶倒是枯萎了,而枝干仍很遒劲,显出一股死也不朽的精气神。然而在这方山野里,荣与枯,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挺立的和倒伏的,都在扼守这片母亲般的土地,是一种和谐坚韧的存在。面对此情此景,作为高级生灵的我们,不能没有悟性和愧疚,哪怕一点点。

这一片原始松林中的每一个成员,均属于寿星级角儿,不仅令人敬仰,也让人多思。于是,我向作家陈忠实请教:老兄,你看这些老松,它们该有多大树龄?他稍顿:额(我)看吧,少说也有几百岁,甚或千岁。接着他感慨:面对这些远古物种,我感到自己十分渺小。他又说:假使这一丸地球,有卫士和功臣的话,非它们莫属。忠实所言极是,自称万物之灵的我们,常常忘记对于大自然的感恩和呵护,反而征服二字总不离口,索取太多,回报太少。

乌尔其汗,蒙古语为:黎明。可见这里的原始住民,对黎明的渴望和坚守。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的历史源远流长。譬如成吉思汗的五百铁骑,就是历史的一页。譬如沙俄和日伪,掠夺性采伐林木无数,于我们更是一段屈辱的记忆。而地窨子、大火炕、大烟筒、大轱辘车、强弩和猎枪,则是它生活的写照和侧影。所说那片原始林,就在离乌尔其汗林业局不远的西日特奇林场处,被称为兴安落叶松原始林,早已经是名扬四海的大景观。人称生态家园、绿色天堂,都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当地人亦称大岭风光,是极朴素的一种称谓,就像说自家花圃一样的亲切。而这里的兴安白桦次生林,面积很大,树种极纯,人称“桦木之乡”,一点不为过。一旦踏入,便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雪浪荡起,逶迤千里,只有圣洁二字,才可状写它的内在美。说它玉叶琼枝,并非夸张。有诗人说:“美丽的白桦树,深情的大眼睛,在向你注目。”的确,在所有的树木里,唯白桦张着一只观察红尘与人世的大眼睛。它的目视,如斯纯净而沉湎,透彻人心,其中必有上苍的旨意。以自己圣洁的目视,洗涤这个纷乱的世界,除了白桦还有哪个?它,是睁大着亿万只眼睛啊,执著如斯,怎不感天动地?

在乌尔其汗的白桦林里,我发现了一种可以理解,但不赞同的现象。那就是,情侣们在树皮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和爱情的誓言。譬如有一棵白桦树上留有这样的内容:“爱到永远。”底下签名:高松、李菁。因为树身变粗,字迹有些变形,但可辨认。至此,我猛然想起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一首歌曲《白桦林》:“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上刻着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一生……”青年要参军,去保卫祖国。于是,一对情侣在白桦树上刻留名字,以求永恒和誓不分离的决心。看来,在白桦树上留名的事情,不仅仅中国独有。在人们心里,白桦是纯洁、宽容、慈悲的象征物。犹如在青竹上刻留誓言一样,求得“岁寒三友”之意。我在江西武宁县的竹林里,就发现一株,刻有“友谊是青竹”字样的高挑青竹。由此,足见人们对白桦与青竹的崇拜和信赖。而白桦与青竹,也很慈悲,从不拒绝在它们身上刻留誓言,并久久保留。这,也许就是白桦与青竹的可贵品格吧。

在乌尔其汗,除了落叶松、白桦,还有樟子松、黑桦、杨、柞、柳等几十种高大乔木。它们具有团队精神,很少杂生,而是各自成群,抱团生存。在乌尔其汗的林间,据说生长有六百余种野生植物。其中,笃斯越橘、兴安红豆、蓝靛果等野生浆果,极为丰富,名声亦极响。再说春天的兴安杜鹃,它的盛势,可与云贵高原的杜鹃花相媲美。春风一荡,花开一片,高山峻岭也为此喜气洋洋、笑容满面。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过:“倘若一个陌生人的笑声,使您感到愉快,那么您可以大胆地说,这是一个好人。”同样,一个地方,譬如这乌尔其汗,它的山林,它的河流、溪涧,它的山鸟,它的杜鹃花,带给你的是内心的喜悦与感动,那么您也可以说:“这是一处美好的山水。”

主人介绍说这里有大小河流五十余条,纵横于整个山野,湖泊更是星罗棋布,美不胜收。闻名遐迩的兴安湿地,与各种植物和飞禽走兽和谐地共存着,譬如马鹿、猞猁、紫貂、狸猫,譬如细鳞鱼、哲罗鱼、老头鱼、船丁鱼,又譬如飞龙。在乌尔其汗的众多飞禽中,飞龙最为出名,也最为悲惨。它的学名叫花尾榛鸡,属鸡形目、松鸡科,是一种典型的森林鸟类,体积不大,颜值一般,只是因为肉质鲜嫩,因飞龙汤著名,便遭受了厄运。相传明代一位皇上游山至此,人们猎取此鸟,为他熬制飞龙汤。皇上大悦,问其何物?有一个叫于诠的臣子,躬身捧笏道:“莽莽苍苍染山林,百啭千声鸣贵禽。千古一香飞龙鸟,请上玉饈飨嘉宾。”据说飞龙由此而得名。传说归传说,反正飞龙在盛名之下,遭到了灭顶之灾。这是乌尔其汗的一首小小悲歌,虽瑕不掩瑜,然而存在过。好在如今的飞龙被重点保护,贵为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繁衍无虑,其数日增。

离开乌尔其汗的那一天早晨,宾馆前的一株高树上,落一小鸟,显得格外娴静。主人说:请各位老师往上看,它就是飞龙!是我们的常客呢。作家从维熙兄笑着说:啊,它是来向我们报平安的吧?好温馨的小精灵。是的,它在叫,叫声空空,稍带沙哑。不过,是它,叫醒了乌尔其汗,这一山的黎明!

早安,乌尔其汗!

2017.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