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正:四十年来有戏看 郭良正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我亲自见证了,四十年来,社会物质财富日益丰富的现实。人们在充分享受物质财富所带来方便快捷、吃穿多样的同时,也在追求着精神享受和满足。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精神导向,中年人有中年人的娱乐方式,当然啦,老年人也有老年人所乐于追求的书法、美术、广场舞,最重要的还是咱河南戏。
河南戏比较典型的三个剧种是豫剧、曲剧和越调。这三个剧种扎根中原大地,有上百年发展历史,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有很深的群众基础。由于政治因素,上世纪中期一段时间里,在公众场合销声匿迹了,但民间还不乏有来有去的演唱。被大众所钟爱的戏曲,也和时令一样,经过冬眠之后,犹如春天的花朵,便又喷薄开放了起来。
戏曲作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可谓源远流长,在丰富人们精神文化生活上功不可没。很长一段时间里,戏曲主要是成年人的娱乐方式,对于未成年人来讲,则不太提倡,甚至禁止他们参与观看。因为,青少年的任务是学习,学习的方向是专业知识,是文化课。通过专业课的学习,来提高应考的知识量,从而达到升学、就业的目的。所以,对戏曲文化的教育,就相对弱化了。当有志之士认识到这方面的缺失,会影响到中国优秀文化传承时,便提出了让戏曲文化进校园,把童心沐浴在经典戏曲里,让师生近距离感受到戏曲魅力,和民族精神紧密结合起来。当看到现在的戏曲文化进校园,学生从中受益的美好生活,便回忆起我少年时看戏的苦甜酸辣,以及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在豫南山村,到十二三岁时,除上学以及跟大人劳动外,还能享受到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仅是从奶奶嘴里听些瞎话儿(故事),从学校里学些革命歌曲。可是,有一天从生产队仅有的一台收音机里,听到了不同的曲调,觉得怪好听。因第一次听,也不知道那恁好听的曲调来自何处,姓啥名谁,就问大人。得到的回答是:那唱的是河南梆子。
河南梆子,是啥东西呢?我心存不解。大人说,就是戏,给电影上演的《红灯记》差不多,就是调子不一样,这是咱河南人的戏。
哦,是戏呀,怨不得恁好听。
因河南梆子戏的韵律入心入耳,再加上小时接触到一些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旧书”戏曲唱本,阅读着觉得很得力,把戏本唱词,跟收音机里唱段一融合,高兴时也能啍唱,虽说差三错四,倒也自娱自乐,于是,戏曲在我心里便开始萌生了根须。
后来,大队里成立专业队,在俺山上搞植树造林,成天挖树坑。重体力劳动,公社为了给他们鼓劲儿,出于慰问的需要,给他们请来一台戏。学校校长说,您也帮帮人家的光,放两天假去看戏吧。一连两天,演的同一出戏《朝阳沟》,这可让我大开了眼界。戏好听,人也好看,尤其是我十几岁的青春心思正在萌动,戏里的王银环勾起了我的幻想和渴望。
老师怕我们不懂戏,就给我们讲,先讲后教,与边讲边教相结合。
那优美的唱腔设计,合情入理的故事情节,高潮迭起的矛盾冲突,极具生活氛围,让我始终贯穿着对拴保一家人的同情和羡慕。常令我睡不香,食不甜,唯有一听那戏为快,小小年纪,对戏的痴迷程度就达到如此之深。那时候就启开了翩想翅膀,要是我是拴保该有多好呀,有那么个贤惠漂亮姑娘相伴,更何况她是城里吃商品粮的人呢。那里的山好水好人更好,我怎么生在这穷山沟,而不是朝阳沟呢。朝阳沟一度成为我向往的地方,银环也成为我择偶的理想标准,沉醉于戏生活里,多年而不能自醒。
当时我想,俺那儿唱戏里的银环是“假”的,收音机里唱的才是“真”的,可“真”的又看不见,“真”的说不定会更好呢。“真”银环我怎么才能够见到呢?恐怕那时见到银环,就如现在的中国梦差不多。
只要有梦想,就会有实现梦想的时候,机会还真的来了。
初中马上要毕业了,得到40里外的县城去照毕业相。第一次到县城真让我眼界大开——看到了三层高的百货楼,好多商店,柏油马路,照相馆,并在照相馆里看到了洋瓷器——电视。面对电视,我发了迷瞪,怎么也不知道人是怎么钻进那那小方框里去的,并且啥都能干。哎呀,我的天呀,这真邪了门啦。
我们照相时间,电视里正在播《朝阳沟》,魏云所演的王银环,就是我心目中的“真”银环,这次见到了,就算是圆了一个梦吧。
升入高中后,到公社去上学了。这里虽说比不上县城热闹,但和大队比,还算是大地方。大地方就有先进,就有向往,就有见识。一天晚自习时,同桌同学苏天才,俺原是一个大队的,对我非常铁。暗示我跟他出去,到厕所转了一圈后,又到后墙搜寻了一眼,没发现“敌情”。他说,上。我问:往哪上?他指着说:墙。我不解,又问:干啥?他爽快的说:快,别耍二球了,公社院里正放着电视呢。我脸露难色:我…我上不去呀。
他往上一蹿,腰一纵,爬了上去,然后转过身来:手伸给我。我刚接到他手掌,他抓着一使劲儿,“日愣”一家伙把我拽了老高。我胳膊被拽疼了,央求他:慢点,慢点。啥慢点,你看…班主任。我还没回过来神,他转身便把我丢在了墙外。
“阴谋”得逞后,匆匆往公社院赶去,从人群里挤进去蹲了半夜。那晚看的什么,一点也没记忆,脑子里总惦记着“班主任”三个字。到了12点,又如法炮制把我从墙外拽回来。当我脚尖刚接触墙内地面,一束刺眼的手灯光照来,我摊在了那里。心想,这回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婆送丈夫外出打工——去球了吧。随后,传来校长那浑厚而不失慈祥的腔调:赶快回去睡吧,明早别耽误上操。
那次不明就里的行动,除了没受批评,还赢得里一次意外的奖赏:校长特地把我叫到他家,安稳的坐在那里,看了一次电视,是豫剧《血溅乌纱》。我又一次心潮起伏,感激涕零。
过了几年,西边邻村的马庄,有一个在郑州当营长的人转业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件宝贝东西,就是乡下还很少有的黑白电视。
村里人不会说电视,说成小电影,俺村人经常去看。都羡慕人家马庄的小电影,黑夜白天都有“片”演,人家真能呀。由于那时乡下还没通电,用蓄电池当电源,有时蓄电池没电了,还有一个办法,一台小电机固定到自行车上,一个人不停的蹬也能发电,就这样不停的换人蹬自行车看电视,因脚力不匀电视画面时常恍惚,就这也能凑合着,乐此不疲去打发夜里的时光。让人遗憾的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播戏曲的,当没有戏时,人们都嚷嚷着让换“片”。营长说:这换不来片,谁会换“片”,钻进去试试。大家失望了,引来一片唏嘘声。
又过了几年,村里有了电。有了电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了。打开了没电的瓶颈,电视也逐渐多了起来,节目也渐次丰富多彩起来。到这年月,政策已完全放宽,可以演老戏了,像《花木兰》、《穆桂英挂帅》、《花打朝》、《白蛇传》等都悉数上演了。看这些戏,除了原有获得现代戏的喜悦,又增添了一份远古的忧伤,尤其是那个泼辣大胆、敢爱敢恨的白素贞,偏偏遇到了窝囊无用、不争气的许仙。当白素贞“哭啼啼把官人急忙搀起,把为妻的屈情事细说根由,悔不该你听信那法海禽兽,逼为妻饮雄黄将恩作仇……至如今怀胎着许门之后,一无亲咱二无有故哪里奔投,侬官人你拍胸膛想想前后,谁的是谁的非这天在上头”,表白完内心凄楚、哀婉、绵蜒、愤恨,再加上曲调,韵律,演员的动作,把当时情景给了淋漓尽致的表达后,我的心呀,真是五味杂陈,最急迫的想法是,白素贞去哪里生孩子呢?要不上俺生产队的文化室里去吧,哈哈哈,真是看古装戏流泪——替古人担忧了。
说实话,戏曲能在我心中扎下根,得益于现代生活戏的铺垫,而古装戏更给我了多层次的思考,随着岁数越来越大(现在变成了越来越老),完成了由看热闹到看门道的转变,对戏曲的浅显品评也水到渠成了。现代京剧样板戏,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气息比较浓厚,唱词干练优美,人物形象鲜明,正面人物具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大无畏气概,脸谱成式化是个不足之处。豫剧现代戏紧贴时代脉搏,戏与现实生活水乳交融,唱出了一曲曲现实主义强音。至于古典戏曲么,作为娱乐消遣的一种方式,生活中无法排解的喜怒哀乐,借助这一载体,可以得到淋漓尽致的宣泄和释放,同时,完整的故事情节,所展示出真善美与假恶丑的较量,由此呈现出来的教育意义也不可低估。
兴趣有些时候与时间是成正比例发展的,几十年来沉淀一肚子戏腔戏调,无地方发泄。所好的是,这几年梨园春一路走红,培养了一大批戏迷,于是我有了知音,隔三差五地在一块聊聊、交流交流。由此发现有的比我还要下本钱,在外地打工时,遇到了一位陕西的忘年交老朋友路新和,俺在一起看戏,评戏,说戏,更透露出了他对戏的所感所悟,几年来他对梨园春的品评整整记了十本笔记,我的天呀,我真是小巫见到大巫了,自愧弗如。
回首往事,从接受戏曲,到戏瘾的深层次发展,都离不开一代一代传媒器材的更新和优化,更离不开河南卫视给提供的观赏平台。情感的变化,喜因戏而喜,悲因戏而悲,人生就是一出唱不完演不尽的悲喜剧。
梨园春除了每周电视上播放外,还要天南海北、甚至漂洋过海去演出。原先我就纳闷得慌,除了河南本土人,隔州调县的远方,有谁会去看呢?通过采访花絮,还有我在广州的打工亲身经历,感受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铺天盖地的河南人到处都能找得到。拾荒的、开摩的、送纯净水的、北方面馆、写字楼里、社区里弄、机关大院等等,都会冷不丁飘出来那熟悉的乡音。他们为了谋生,为了从政,为了发展,寓居在外,对河南家乡父老的惦念,就是通过这带着故乡味道的戏曲来成全的。无论你漂泊多远,也不管你在他乡发展的多么根深叶茂,唯有飘着河南泥土气息的戏曲,让你找到归属感和踏实感。
人各有志,乡愁各异,那么,河南人整体乡愁在哪里呢?我可以大声告诉你:在豫剧里、在曲剧里,也在越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