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安：故乡九州塘
故乡临水，倚山。
此刻，我想念故乡，想念故乡前后那两座山，以及两山夹持着的那条河流。
河流是伴随我长大的烟雨，烟雨是流淌在我梦乡的河流！
那条河的名字叫赧水河，在湘西南，它是资江的主流，也是承载我童年与少年的地理梦乡！
一
已丑清明时节，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九州塘。
回到故乡，我不禁感慨丛生——那是我原初的梦生长的地方。
看到年迈的父母，看到熟悉而陌生的乡亲，我欣喜而激动！
故乡所见，都是老年人和幼稚儿童。那些儿童我是一个也不认识的，在他们面前，我仿佛就是唐朝那个尴尬诗人贺知章了。但那些老年人大多我还能认得出来，只是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皱纹，黧黑的面庞显现着岁月的印痕，让人感觉到时光的威严！
父亲介绍说，村子那些与他同辈之人，如今基本上已所剩无几了——这十多年来，岁月简直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让九州塘的老人一一离去！
这让我心里阵阵发颤、发麻。
我这才猛然想起，在九州塘，父亲是他所属的“工”字辈那一代的最后三位之一了。
真是时光无敌、天道无情啊，人生有些东西是没办法逆转的！
二
村子对面是天子岭，“文革”时期就划归县管，圈定为“反封林场”。那是一个县办林场，管理得还算比较好，一年四季，树木参天。特别到了春天，草木繁盛，呈现出一片蓬勃的气象！
村后背靠的雷日岭，在我老家那个丘陵地带应该算是最高峰了。
小时侯，听长辈人说，雷日岭比天子岭起码要高出几十米。 难怪那时候，我们还能看到其顶端有一个高高的黑色金属架子，一年四季上头总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有人说，那是供天上开飞机的人看的。
为这，我们听后很是敬畏！
说起村后的雷日岭，长辈们兴致勃勃。
他们说，雷日岭还是很有些说头的。
每每当你站在河对面，看我们村后面的山势，实在是蛮像一头雄狮——雷日岭就是雄狮的头颅啊！
只可惜，它的前面是一线绵延的群山，逶逶迤迤，如一根长索子，将它牵向了远方！村里人说，我们村子一直精神不振，大抵就是因为这雄狮一心向着远方的缘故。
他们还说，村子里的娃娃们要想有出息，就必须发狠读书，必须离开故乡，必须走出村寨！
当然，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我只能付之一笑。我不会简单地从风水层面去理解他们的这种想法，我只知道我亲爱的父老乡亲们是多么渴望与山外沟通和交往！
赧水河对面，天子岭脚下，有一线不大不小的溪水，远远地从西北隆回赶过来，那地方叫卜口溪。溪水正好直冲着我们，急湍时有如射箭。
在这条小溪出口处，有一座石拱桥，颇有些年月了，显得很古老。
就这，我那可亲可爱的乡亲们居然也有无限的想象！
他们说，自从我们村子对面修了那座石拱桥，我村的日子似乎就没好过。他们的理由是，遍查近几十年来，我们村子也确乎没有一个像样子的人物。
这一点，很我的让乡亲们疑惑和沮丧。他们莫名其妙地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村子对面的那座石拱桥！
他们说，怎么不是呢？那条急湍奔流的溪水就如一支锐利的“响箭”，而那古老的石拱桥就是传说中搭箭的“弯弓”，我们村后的那座山酷似一头雄狮。
试想，一年四季有一支“响箭”对着狮子射杀，我们村后的雄狮还能安身吗？难怪我们村子的人们没有好日子过呢！
哎，这实在是一种很荒诞的想法，但我理解他们：这应该是我的乡亲们面对贫穷与困苦的现状无可奈何的一种自慰。
——我的祖先们没有办法阻止卜口溪的人们修建石拱桥，那就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和历史吧！
三
终于有一天，九州塘终于时来运转。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邵阳县人民政府决定在赧水下游渣滩地段拦江截流，修建一座中型水电站。如此，赧水水位陡然上涨，我们村子前边的河水便一下子显得浩瀚辽阔起来。
江水苍茫，汤汤东流。对面的石拱桥也几近淹没——那条日夜奔腾不息的小溪因为这个水位上升，自然就没有了从前种急湍的流势。
长期郁闷的乡民作如是想，这下我们的九州塘应该活起来了！
按村民的理解，那“弓”现在是没有一点弹性与张力了，那“箭”如今也没有什么锋芒可言了，我们村后的雄狮自然就可以安身立命，过得自由自在了, 自然可以奔腾驰骋，自然可以长啸嘶鸣了……
哎！我的名不经传的九州塘啊，原来你一直就有一个飞跃的梦想！
四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那以后，我们村庄的境况确实大有改观。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村里接二连三地考取了不少大学生、研究生。到如今，已有四、五十个了。这些大学生、研究生，早年在贫穷、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学习吃得苦，工作霸得蛮，处事不藏奸。到了外面以后，无论干什么工作都格外争气，格外上进，他们大多把自己的事业搞得风生水起，几乎个个成了各自单位的骨干或领导！
更让人欣喜的是，自从村里的良田被淹没以后，村民少壮者也多跑到外边的城镇去打工。他们在外面闯荡，凭借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挣了不少的钱，有的还在外面办起属于自己的公司。他们有情有义，发财后的他们知道不忘故土，反哺故乡。前些年，他们慷慨捐资，修了一条从县城直通村寨的高标准水泥路。
如今，在这些人带领下，村里硬是红火起来了。
一座座气派、整齐的楼房拔地而起，村容村貌焕然一新。
房前绿水荡漾，渔歌袅袅；屋后林木满山，鸟语花香。
家家庭院美化、道路硬化、室内亮化、圈厕净化，彻底改变了过去那种污水四溢、粪便满院、杂物乱堆的原始旧貌，真正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新农村景象。
五
清明时节，春风细雨中，我与老父亲徜徉在乡间小路上，看蝶儿起舞，听河水欢唱。
父亲似乎也忘掉了自己的年龄。当如烟似雾的雨丝儿笼罩着这个南方宁静小山村的时候，他也将埋藏于自己心中的种种困惑与不快像纸鸢一样放飞出去……
变美了的故乡，让我冲动，让我情不自禁,总想揽一片故乡的烟雨以滋润自己多年浮躁的心田。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虽置身于远方的城市。
但总是有沉甸甸的乡梦飘来——美好，悠远，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