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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东:一碗手擀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冯东  2018年06月25日14:35

有人说,世上总有一个地方,让你流连忘返。世间总有一种情感,让你刻骨铭心。生活总有一种味道,让你回味无穷。

我有同感,那地方不是家吗?那情感不是爱吗?生活不是吃吗?有家就有爱,有爱就有家。吃什么,吃家里母亲做的手擀面……

小时候,母亲擀面,我来捣乱,捏起小面团,捏成小猫小狗。现在想起,似乎总能浮现母亲擀面的美。案板如画板,刀剪如画笔,面团如颜料,一样的构思,一样的步骤,浑然天成,巧夺天工。在我眼里,母亲就是一位艺术家,一位不知疲倦的艺术大师。

母亲从缸里舀出来那白白的面粉,鸡蛋清和成面,擀面杖来来回回,擀出岁月的流逝,擀出母亲的身影。面在母亲灵巧的双手下有了神奇的魔力,变成了调皮的精灵,变成了婀娜的仙女。母亲又像魔术师一样,一个个生命,细细的、长长的,晶莹剔透,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码在案板上,等候母亲的挑选。

我会偷偷溜到灶台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母亲下面,急不可耐地等着出锅的手擀面。灶台是父亲垒砌的艺术品。父亲添柴,母亲下面,配合默契,无声无息。锅里的水咕咕作响,水花翻滚。母亲将面条慢慢丢进去,霎时,面条舞蹈开来。

母亲喜欢看我贪吃的狼狈样。“哧溜”“哧溜”地狼吞虎咽,发出不雅的声响,直吃得头发打绺儿,头顶冒汗儿。

慢点吃,吃慢点。她的嘴角总会微微上扬,饱含沧桑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整个屋子被母爱的滋味溢满。

现在,我梦里总是小时候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饭的场景,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开开心心。我的碗里,分明藏着母亲的艰辛,存着母亲的坚韧。

我心里有说不出是愧疚,还是痛心。

我在县城读高中的三年,父母企业下岗失业没工作,只能赶集卖小百货维持生计。那是父母最苦最累最遭罪的日子。父母都是千年的石佛像--老实人,尽管下岗了,失业了,他们却没有抱怨,没有懊悔,而是咬紧牙往前走。母亲为了我和弟弟,为了整个家,如同抹桌子的布——专拣脏活干。我高中住校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母亲都用手擀面来改善一下我的生活。母亲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在屋里和面,揉面,擀面。我伏在桌子上,坐在凳子上,在屋里看书,背书,抄书。母亲看看我,满脸幸福,满意写在心里。他的儿子在努力,如同她手里的面,如同她的手擀面。他的儿子何尝不是她精心打磨、手揉手擀的太阳呢?我看看母亲,满脸陶醉,欢喜刻在心里。我的母亲在努力,如同她手里的面,如同她的手擀面。她自己何尝不是全家人避雨遮风、手撑手合的雨伞呢?

手擀面耗时费力,要用力揉搓面团,用劲越大功夫越长面团越筋道,做出的面条也就越好吃。

母亲是个细心人。筛面、敲蛋、一点点井水,水中加少许盐,边搅拌,边添水,面和成穗儿状、絮儿状。再用劲揉,搈成一撮面坨,一直揉到盆净面光为止。稍稍让面打个盹,再将面团中的空气揉动排空。面团在撒了面醭的案板上反复按压、团揉,不停地添加面醭。面饼用擀面杖卷起,细细推碾,直到面饼成为一张薄薄的圆饼。

母亲的双脚,一前一后,站在案板后面。面团被擀面杖卷起来,来来回回,双手不停地搓着,身体踩着节拍似的摆动。擀面杖同案板摩擦不断,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擀一圈,摊开面,再用擀面杖卷起擀,每换一轮,抓一把面撒在上面,用手抹匀,面就不会黏。依次逆时针换方向,擀十多回,手擀面就擀好了。

母亲用刀切成长条,面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一刀挨着一刀,切成相同的宽度,把最上面的一层齐排拎起来,抖直平铺,从两边拦腰掐起再抖一抖,好似天女下凡落入人间。那面柔软温润,细腻光滑,带着爱的沉淀,带着岁月的累积。哪怕看一眼,就感觉吃在嘴里,劲道,爽口,虽软而有嚼劲,甜在心里,令人回味不尽。

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弥漫房间,升腾起母爱沉沉的寄托,散发起岁月静好的香味。母亲把单调的生活和成面团,把平淡的日子切成细细的面条。机器压出来的龙须面怎能和母亲的手擀面相比呢?我不知不觉眼泪溢满了眼眶,哽咽着吃下那碗面……

母亲常说,手擀的面细又长,那细寓意生活细水长流,那长寓意长长久久。好人吃,能长寿,恶人吃,会变善。母亲说,希望儿子做好人,莫做坏人。

哦,手擀面,让人容易记起家的方向,闻到家的味道。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有手擀面的滋味。大家有大家的企盼,小家有小家的回味。

哦,最可口、最地道、最相思的还是母亲做的正宗手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