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气:吃西瓜的变迁
现在,在住宅小区里的超市就能买到进口的当季水果,如果懒得动,甚至可以足不出户,在网上订购,很快就有人送水果上门。几乎每时每刻我们都在享受信息化、国际化的成果,都能体会到改革开放的意义。
这让我想起以前在我们家,即使吃一个西瓜都不啻一场仪式。
那是近三十年前,家里穷,能经常吃到的水果几乎只有香瓜。每到夏天,平时做蔬菜生意的母亲会骑着载重自行车,到几十公里之外的远乡瓜农家收香瓜,贩到县城里来卖。于是,那些看相不好的、路上磕破了的、擦伤皮的以及最终没卖完的香瓜,就成了我的饭后甜点,生吃、凉拌吃,仿佛是永远吃不腻的美味。
比香瓜更好吃的应该是西瓜。可是西瓜却很少能吃到,或许是因为我们县种西瓜的地方不多,并且西瓜动辄十几斤——那时还没有现在“黑美人”、“早春红玉”这些品种的袖珍西瓜,买一个太贵了。
有时香瓜进价低,而又卖得快价钱也卖得好,或者卖香瓜时碰巧旁边有一个卖西瓜的摊子,母亲就会买一个西瓜,或者用几个香瓜换一个西瓜,中午带回家。
西瓜刚买来是不能立刻吃的,必须接一大桶冰冷的井水,把西瓜全部浸进去,等待着晚上吃“冰镇西瓜”。
晚上,吃完晚饭,把碗筷都收拾好,把粗长犹如哨棒的蚊香点上——那时也还没用上盘香,把竹床用湿毛巾用力擦上一遍,除去汗渍,让竹床现出黄铜一样的光芒。这时,可以“杀西瓜”了。
根据父亲的命令,我和哥哥会搬来一个大木盆放在堂屋中间,然后把西瓜从水桶中捞上来——这时父亲会在一旁严肃且不安地提醒:“小心点,别把瓜跌破了!”
在他的全程密切注视下,伴随着他“轻点轻点”的招呼声,西瓜被小心翼翼、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大木盆中央,仿佛卫星发射成功一般,父亲好像终于放心了,边下达着“再搬几把椅子来!”的指令,边提起那把厚重的菜刀去井边冲洗。
为什么不在饭桌上“杀西瓜”呢?这也是精心选择的结果,饭桌上西瓜容易滚落,有摔碎的重大隐患,并且切西瓜时流出的瓜汁也容易招来蚂蚁。大木盆有高近20厘米的木沿,没切的西瓜不会滚跑,切好的瓜瓣也不会掉落,是最好不过的砧板了。
父亲在井边不紧不慢地洗着菜刀,我心里着急,这菜刀有那么脏吗?需要洗那么久?忍不住大声喊:“快点啊,刀是干净的!”父亲认真地回答:“菜刀切过菜的,串了味不好!”
等菜刀露出生铁的本色,发出白色的寒光时,西瓜的末日到了。父亲右手拿刀,左手按住西瓜,仿佛一个刚出师的剃头匠审视一个顾客的脑袋,要帮他理一个最帅的发型,我心里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呢?我们全家人都伸长脖子盯着躺在大木盆中央的大西瓜,我不知道我的口水有没有流出来,但是我感觉我的喉咙已经开始温习吞咽的动作。
父亲像执行复杂手术任务的医师一样,总算把刀切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他赞一声:“这是一个好瓜!”他开始把西瓜尽量大小一样地切成好多小块,我心想:家里五个人为什么不就切成五块呢?每个人一块岂不是更好?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有讲究的,切成小块,吃起来更方便,不会有啃不到的瓜瓤,也就不会有什么浪费。
切好后,父亲叫我们提来一个小木盆,说:“瓜皮扔这里面,不要乱扔,招蚂蚁!”然后大喝一声:“大家开始吃吧!坐着吃,不要把汁滴身上!”奶奶和母亲还是那么谦让,不急不忙地各拿一小块开始慢慢吃,我其实早就把每块都扫了一遍在心里比较了一番,直取那块不大不小的——也不拿那块最大的。一向喜欢大口喝酒的父亲也变得斯文了,细细地咬着西瓜。堂屋里很安静,有蚕咬桑叶的沙沙声。
很快,西瓜只剩几块了,父亲请奶奶吃,奶奶让母亲吃,母亲说:“晚饭我吃得太饱了。”最终还是让我和哥哥吃。我们赞叹着这西瓜的味道,啃掉了最后几口瓜,直到不剩一点红瓤,直到可以看到瓜皮的白色。
这时父亲又命令我们去把瓜皮倒掉,把木盆、木桶和菜刀洗干净,将大木盆靠墙立起来,把椅子搬回原位。
我回味着西瓜的甜味,欢快地干起来。那些有西瓜吃的晚上,摸着鼓鼓的肚皮,总是睡得很香。
珍贵才会郑重,现在差不多一年四季到处都能方便地买到各种西瓜了,吃西瓜就没那么复杂了。有时想吃了,就自己买一个小点儿的,开一个小口,用勺子舀着吃,也有时榨西瓜汁喝。回家给父母也主要买香梨、桂圆——并且就在老家的超市买,现在县城里什么买不到呢?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尊敬的编辑老师:您好!现将拙作投来,恳请您大力斧正,非常感谢。衷心祝愿您在忙碌的日子里工作愉快、身体健康!甘正气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