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洪忠佩:天路近心
分享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洪忠佩  2018年06月25日14:25

一场暴雨过后,我打电话给大潋村的老黄,问他上山公路的状况,他告诉我,刚刚巡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塌方现象。我所问的上山公路,是在赣浙交界的石耳山上,山高坡陡,看去几乎与天空接壤,村民习惯称“天路”。一条宽六米、长十七公里的盘山公路,对生活在险峻高山上的大潋村村民而言,是村庄通往山外的梦想,而领着村民在峭壁上开凿并实现梦想的,是婺源县大潋村党支部书记、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黄欣泉。在大潋村村民的心目中,老黄还有一个绰号——贴心书记。

石耳山,是个神奇的地方,海拔一千二百六十多米,以危崖峭壁上长石耳而得名。“石耳连纵势插天,徐行步步踏云烟。扪萝直上高峰顶,千里湖山聚目前。”说实在的,第一次上石耳山,古人的诗句曾给我无限的遐想。不承想,汽车从晓鳙林场路口拐进晓鳙坑,沿着陡峭的山势而行,面对一个又一个急弯陡坡,二三十码的速度,像一条爬虫一样,向着赣浙边界层层叠起的石耳山上蠕动、盘旋。车窗外,连片的乔木林和油茶林无边无际,以春天的葱郁与勃发向着大潋的山体辅展。山脉与山脉相拥,松杉与乔木交替,小潋村、大潋村便在不期然间出现了:民居依着山谷溪涧的坡度,向着两边的山体而建,砖墙土墙混合,鳞次栉比。叠起的青瓦,原木的楼台晒栏,粗砺的砖墙,逼仄的巷道,以及一棵棵婺源县人民政府挂牌保护的红豆杉、苦槠树、香樟树、枫香树、苦丁茶树,都沉湎于一种岁月深处漫滤的况味,仿佛个中的古旧与宁静,连阳光也很难驱散。

很难想像,海拔一千多米的石耳山和西坑尖共同包裹着的大潋村,在2007年12月之前连接外界的只有一条崎岖的山岭,大潋、小潋、胡秀庄、黄岗山四个自然村的三百八十多户村民仍然过着肩挑背驮的日子。“望见村,走得疼。”是村庄世代挂着嘴上的顺口溜。即便空着手,下一次山,至少要走半天。上山的艰辛,就可想而知了。好多村民,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小孩读书,老人看病,更是大问题。老黄是小潋村人,他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过早地承担了家庭的责任。与他聊起村庄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他感同身受,四十年前,年仅二十岁的他就被父老乡亲推举为生产队长,那是他在父老乡亲面前的第一次精彩亮相。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毅然决然地在当时的晓鳙乡开始办厂,经过逐年发展,企业己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有二百多村民在他的厂里就业。“我一个人富了不算富,村民都富了才是真的富”。正当老黄把企业办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为了自己这句话,2005年底他毅然回到大潋村,接过村支部书记岗位,挑起了沉甸甸的担子。这一年,他已是四十八岁,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这一年,村委会还欠着通电等公用事业十万元的债务……说实话,他妻子邹杏英开始并不能理解。慢慢地,看到村民一个个期盼的目光,她才懂得丈夫肩上担子的份量。

面对大山孕藏与生长的丰富资源,面对村民生产生活的困境,打开山门成了老黄的第一工作目标。在千沟万壑的大山里开路,让人望而生畏,但山的硬朗给了黄欣泉如山的韧性。经过技术人员测量预算,修一条六米宽、十七公里长的公路,仅路基改造就需投资三百多万元。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老黄毅然将自己在外投资的部分产权置换,变现七十万元先行垫付,同时加上村民踊跃集资的三十三万元,江湾镇政府补助的三十万元和上级部门的项目资金,但缺口依然很大。他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松脂厂和铅笔厂抵押给银行,贷款三百一十万元以弥补修路资金缺口。在悬崖绝壁上开路,每一钎,每一锤,都是一分坚韧,一分勇敢。然而,不管前方有多大的障碍,有多大的困难,黄欣泉的神情依然是无畏无惧、义无反顾。2006年隆冬,大雪封住了大山。在新凿开的路基上,只留下老黄踌躇满志与倔强的身影,还有一行深深的足迹。2008年初,大潋村经受了一场冰雪灾害,大潋公路二十多处塌方,路面积雪一尺多厚,电杆拉断二十多根,房屋倒塌四幢。为恢复用电,保障群众生活,老黄自掏腰包,请装载车清除路障,并带领村干部在冰天雪地里推车,肩扛手提,把一千多公斤大米、饼干等食品送到每户村民家中……

谈起开山筑路的艰难过程,大潋村村民个个记忆犹新:筑路工程需要变压器,黄书记二话没说,把他厂里生产用电的变压器拆了,运到工地;筑路资金紧缺,黄书记将自己承租的二千亩山场转租变现;为了一心打通公路,黄书记把自己的工厂停工停产二年;为了确保工程质量,黄书记自掏腰包一万多元买鱼买肉,慰问筑路铺路的工人……五年,对老黄与大潋村民都是意志力的考验。或许,五年的时间对一位做事业的人而言,既短暂又漫长,老黄凭着骨子里的那种执着与坚韧,带领村民与施工队用九十吨炸药,在危崖峭壁上凿开了一条六米宽、十七公里长的公路。他让大潋村的一千四百多父老乡亲,还有更多的人们看到了一个奇迹。买车跑运输的村民詹养生、詹欣荣激动地说,如果没有开通公路,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公路通了,山门就打开了。

时光,可以改变许许多多的事与物,却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与品格。熟悉老黄都知道,他办企业赚了钱,却依然衣衫朴素,解放鞋不离脚。他到村委会工作后,没有拿过一分钱工资,而对村里的扶贫济困和公益事业,却极为慷慨:学生读书遇家庭拮据,学费他出;每年“三八”、“六一”、九九重阳节,他自己买礼物慰问妇女、学生、老人;每年“七一”之前,他自己租车带着村里老党员下山去镇里县里看变化;村里坐在轮椅上的江灶成、年老多病的何万家、身有残疾的詹来富等,都是他常年资助的对象……在老黄的上衣口袋里,常年有一本作业薄,上面记满了只有他自己能够看懂的村民困难笔记,谁贫困,谁生病,他记得一清二楚。村里人给老黄算了一笔帐,十多年来,他每年用于扶贫助困的钱都在六万元以上。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如此慷慨的老黄,对自已却非常吝啬,他不吸烟不喝酒,没买过一双像样的皮鞋,没穿过一件名牌的衣服。每一次见到老黄,他的诚恳与朴素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到他小潋村山边的家中,看到依旧还是砖木的老屋,堂前依旧还是一台二十一寸电视。就是这样一个朴素的家庭,以无私的奉献,榜样的力量,先后获得了全国“最美家庭”和“全国五好文明家庭”的荣誉。

熟悉老黄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句口头禅:人怎么富有,一餐也是吃几两米,一晚也是住一个床头……然而,为了村里的公路,他几乎耗尽家底:个人捐资五十多万元,垫资三百八十万元。据大潋村委会会计詹永新介绍,黄书记用在公路三百多万的垫资,都是他用自己与亲戚朋友房屋抵押的贷款,得到的承诺只有村委会的二张借条,而留给他自己的是每月三万多元的利息,带给村民的却是每年人均增收三千多元……许多人问过老黄同一个问题,是什么让他如此不管不顾地倾其所有?老黄只上过小学二年级,他的谦和朴实却胜过千言万语:只想让村民早点过上好日子……江西一家旅游企业的张老板与上海一家新能源企业的程老板先后到大潋村旅游,都深深被老黄的精神力量所感动,分别捐款一百万元和二十五万元。

这些年,倘若老黄顺应市场发展自己的企业,他可以赚更多的钱。然而,他却一心扑在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不仅分文不取,每年还要贴上企业的部分利润。2011年,黄欣泉的企业总产值与销售收入都突破了千万元,他一年用在企业的时间却只有三分之一。在小潋村村口的古樟下,与老黄谈起这些,他讲话的声音有些发紧,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责任与担当,是妻子、儿女毫无怨言、默默无闻的支持,才让他有了更大的力量。老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实话,一直到现在,都是一步逼着一步走的,晓鳙曾经举全乡之力打栗木坑至东头公路,打了四年,九公里只打了四公里,最后还是半途而废。我不想像哪样无功而返,当时施工连钢筋水泥都没有了,我能怎么办?只有去抵押贷款。到2010年12月,全线路面浇灌硬化完成了,自己一颗悬着五年的心才放下。二年前,他又在公路边全部做了护栏。

在白玉兰含苞待放的春日,我到大潋村采访正赶上县徽剧团送戏下乡。期盼、喜悦、欢娱的气息,在村委会门的小广场上回荡,让老黄与大潋的村民过足了戏瘾。中午散场的时候,有人搬木凳,有人拿竹椅,有村民燃起了鞭炮,放起了焰火,这是村民对开通公路后,带来文化生活的一种感激与喜悦的表达。伫立路边,看着熙熙攘攘搬凳提椅归家的村民,村民詹爱花家门口一幅春联的联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幸福家安居乐业;好日子锦上添花。横批:新春大吉。

白云悠悠,贴着山巅在飘。阳光呢,透过香樟叶,滤出斑斓的光影。在古木遮蔽、游鱼嘻戏的小潋村水口,老黄带我实地讲诉他的蓝图,他己经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言语之中所传递的都是有关大潋村未来发展的讯息:把二万六千亩油茶产品做成品牌,实施“支部+基地+合作社+农户”的发展模式,向产业化发展;把六十公里长的潋溪涧水、百米落差的流泉飞瀑,还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发展成美丽乡村旅游景点……面对质朴、敦厚、执拗的老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无私与气度。我想,如果一颗心长在胸腔里,只是身体的本真与生命的需要,那么,一颗心倾注了情怀,就有了内心的宽广博大,还有爱与温暖。

而这些蓝图都在一步一步实现:老黄的得力助手詹永清,在他的感召下,为了更好帮助村民脱贫致富,把山上的老油坊重新恢复,集中了周边五百多户村民二万多亩油茶,以油茶专业合作社的形式相互依存,品牌已经逐步树立起来,产品已经销到浙江、上海等地;随着美丽乡村建设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游客慕名而来,开始青睐大潋村的山水风光。只要我在村里提到老黄,村民就拽着我说开通公路后带来的可喜变化:有说跑运输的,有说卖山货的,有说开农家乐的,还有的说做民宿的……所有这些,在没有开通公路之前,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看到村民开心地笑了,老黄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黄有六十出头了吧,我依然看到他穿着解放鞋,脚踏实地地走在大潋村的公路上。他觉得走在这样的路上,心中多了一分踏实,村民多了几分富庶。大潋村的公路几乎贴着天,而他的心却与大潋村村民贴得如此之近。

访谈更多

刘慈欣:我一直耐心等待灵感的降临

“科幻无非是把现实的人放到非现实的环境中间所进行的一个思想实验。科幻中的人都是现实中的人。科幻写的是未来世界,但写的人并不是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