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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华:三叔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唐建华  2018年06月25日12:59

去年春节前,我买了点水果去看三叔。

三叔,是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记住的邻居。尽管已经好多年没在老家居住了,但逢年过节,只要回老家转转,我一定是要去拜访一下三叔的。

在三叔的院坝里坐下,照样是长短不齐的随意拉家常。三叔和我关系好得很,亲父子一般。三叔年事已高,但精神头好,说话声音洪亮,头脑思维清晰。那天临走时,三叔拉着我的手说“唐老师,明年三月二十号,我做(过)大生(生日),你一定要来哈!”。我说“三叔,那是必须的。无论您老人家做大生还是小生,只要您老人家要兴,我就一定来”。

三叔高兴地说“平时生日就算了,大家都忙,懒得麻烦。明年大生,儿孙们高矮说要兴一下,我想也要得,我都这个岁数了,叉叉口了,也活不到好多年了……”,三叔边说边用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个“八”字型的“叉口口”,三叔这个所谓的“叉口口”就是指80岁了。农村说的过大生,就是指整十或整十前一年的那个生日。

“三叔高寿哦。您老人家身板这么硬朗,羡慕我们年轻人呀……”我是真心羡慕三叔,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活得自由自在。

“不要羡慕我们,你们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更好的。记到哈,唐老师,到时你一定要来哈”,三叔再次强调。我在外教书,老家人几乎无男女老少都喜欢称呼我“唐老师”。我纠正过几次,特别是请辈分比我高的人,别叫我老师,就叫小名“牛娃”就行。他们偏不答应,说老师就是老师嘛,对老师必须尊敬!犟不过他们,我也就不再同他们理论了。乡亲们对老师的尊敬发自内心深处,我心里乐滋滋的。

三叔同我们家的关系,就是纯粹的邻居关系,没有任何血缘上的亲缘成分。但我们两家这种邻居关系一直很友好,几十年锤炼的友谊像混凝土浇筑的一般坚固,不是亲戚胜似亲戚。

三叔的家境同我们家的一样。30多年前,只需用一个字就能完全形容,这个字就是“穷”。缺衣少食的年代,做梦都想吃饱肚子,穿暖身子。正如歌中唱到的那样: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个“圈”一画,春雷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暖透了大江两岸。这声惊雷,也毫不例外地惊醒了我的老家,这股春晖也温暖了我的老家。多年黑白二色的梦想要变成五颜六色了。很快,生产队的田地就按政策分到了各家各户。

三叔是干农活的好把手。在生产队集体化时,就当过小组长,还当个生产队的晒粮员。每年每天,在生产队长的大喇叭吆喝下,大家都在山上干活,就是过年也耍不了几天。三叔常常说,那像现在,到处都是茶馆,可以悠闲地喝茶打牌。那年月,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大地坝一大地坝的粮食经过三叔他们晒干,最后分到各家各户的所谓口粮,总是满足不了口的需要,一年总有两三个月没得饭吃。

土地分到户后,家家户户自己照顾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生产队再也不管也不需要管了,大家都自觉去干活了。三叔说,当年他可是把自家分到的田地当成宝贝一样伺候。三叔本身是能干人也是勤快人,成天除了在家里喂猪就是泡在自己的地里弄庄稼。第一年收获稻谷,三叔边比划边说,我的天呢,家里从没见过那么多属于自己的粮食。屋里的箱箱柜柜都装满了,还不行,还把一些瓶瓶罐罐也装满了。三叔一家人口多,三个儿一个女。儿女多,为他们吃饭穿衣,愁得死人。三叔三婶一年到头就为儿女们口粮忧愁。这一年家里堆满了粮食,看着高兴但也不敢浪费。每年口粮接不上,要去借粮食吃,很麻烦,说好话,欠人情。三叔三婶看到家里这么多粮食,也必须节约再节约。在三婶的精打细算下,坚持每天两顿稀饭,一顿杂粮干饭, 硬是在那一年就把粮食接上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借粮食吃了。缺口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后来水稻种上了杂交水稻,碳铵、尿素、磷肥这些化肥随便买,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三叔说天天吃白米干饭都吃不完了。三叔动情地说道,我们这么穷的家庭都能有饭吃有衣穿,过上这好日子,说真心话,首先要感谢邓小平呀!

老家老一辈不识字的人多,但他们心里都记得,嘴巴上也都说得出来的就是“1978年12月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我当年读书,缺钱,父母找到三叔借,三叔爽快地就摸出了500元。这些钱都是三叔卖余粮和猪崽攒下来的。三叔没有文化,但他特别支持读书的人。我当了教师,三叔总是夸我有文化,还说吃“国家粮”稳当,他的儿女就是当年书读少了。

三叔的三儿一女有两个初中毕业,有两个小学毕业,初中读了一年就没有读书了。三叔的大儿子脑瓜灵活,胆子也大。国家鼓励乡镇企业发展时,农村信用社找到农民贷款办企业,生产队的农民胆子小,害怕还不上,不敢贷款。三叔的大儿子,我们称呼他大牛哥,虽只读了初中,但一天到黑总是在琢磨着怎么发家致富,公社信用社干部找到他贷款时,他毫不犹豫就带了800元。拿到了钱才开始想干什么事业。大牛哥和刚过门不久的大牛嫂子商量,决定开办一个生产酱油和醋的家庭作坊。说干就干,三叔也支持。大牛哥跑到镇上的酱园厂学习了半个月,就回来弄自己的酱油和醋了。没多久,就搞出产品来了,那年月质量要求也不是很高,反正就是能够拿去卖了。大牛哥两口子下得“磨”、吃得苦,做了一辆架架车,也就是书上说的板车,就开始走村串户的吆喝卖酱油醋了。乡下这样做买卖的很少,大牛哥的生意好的很。就这样用板车拉酱油醋卖,搞了两年,本可以还可以继续扩大作坊规模的,大牛哥却突然放弃了,不做酱油醋的生意了。他要开办工厂了。老家盛产媒,粘土,是耐火制品的首选材料。大牛哥用卖酱油赚到的第一桶金,又到信用社贷了一笔款,招了十多个老家的青壮劳力,在老家开办了一家小型的耐火材料厂,生产供钢铁厂使用的耐火砖系列产品。三叔那时年富力强,除了白天在厂里上班外,晚上还住在厂里守夜。厂子开办了两年,大牛哥就评上了乡里的“千元户”,光荣的乡镇企业家,戴着大红花在乡上的广场里接受表彰,一时风光无二。后来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万元户”。现在大牛哥的厂子已经不再老家开办了,生意做大了,到处都有,我们称呼他为王总了。三叔姓王。

三叔给我说,老大现在生意做大了,很少回家来。在县城买了房子,让我和你三婶去住,我才不去呢,不习惯,我和你三神就住在这老房子里面自由自在,老家都是熟人,摆龙门阵也方便。我说,您老人家就是享不来福,城里面样样都有,方便的很。三叔说现在农村也方便了,路修好了,车子也多,到街上买东买西分分钟就搞定。你看,我这老房子,前年他们几姊妹出钱翻修了一下,已整得巴巴适适的。电视也换了个大的。现在又开通了什么网络电视,清亮得很。我和你三婶换频道都搞不来……还是要多读书呀。对了,唐老师你看,这是去年才安的自来水,说是从黑龙滩水库接过来的,给你们街上的一样。三叔指着屋角的自来是龙头对我说。我当然知道这事了。这是仁寿县搞的全域安全饮水工程。这个工程就是要让黑龙滩水库的水,流向全县的千家万户。三叔他们家是其中最早受益的农户之一。三叔说,队长说,可能不久又要来安天然气了。这些东西安逸,就是户头费有点贵,反正都是儿女们出的钱,我也没管。他们要帮我安,我就用哦!三叔说着说着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声随着屋顶的炊烟,飘荡在山岭间……

说起电视机,我的思绪总是会不自主地回到上世纪80年代。80年代末,生产队大房子的代老师家有一部黑白电视机,仅两个巴掌大,14吋的。信号也不太好,观众要在雪花点点中找演员。代老师不是教书的老师而是乡医院的医生,农村都把医生称为老师。代老师家里富裕一些,他朋友也多,这部黑白电视机就是托朋友在城里弄回来的二手货。电视机一回来,全生产队的人都兴奋起来,晚上齐聚代老师家看稀奇,比过年、讨媳妇还热闹。代老师很热情,下午早早地就从医院溜号回来,用一根竹竿在屋顶上整了半天才把自制的电视天线弄好,放在地坝边方桌上的电视终于有闪烁的影像。人太多,屋里装不下,只好把电视机摆放在大地坝边上,地坝里黑压压的围满了一大推人。在边角的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点雪花飞舞的图像。那时大家心里激动,羡慕,暗暗想,要是自家好久能够有这么一个玩意儿就巴适了。

电视小,看的人多,天天晚上如此。那时播放得最火的连续剧就是《霍元甲》、《再向虎山行》等。三叔三婶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几十年了,他们不知道演员黄元申和米雪但都还清晰的记得剧中主角霍元甲和赵倩男的名字。

三叔把我让进他的堂屋里指着墙壁上的电视给我说,唐老师,你看这个电视是我女买给我的,原来那个还好好的,她高矮要给我换一个新的,说原来那个屁股大占地方,不清晰,现在这个挂在墙上就是了。我说,现在电视又不贵,三叔该享一下福了。三叔笑着说,就是,现在社会好,啥子都买得到。以前那个黑白电视机,舍不得,想留个纪念,直到去年我才把它卖了,放在屋里,占地方。我笑笑说,那个黑白电视机,您不该卖了,都成文物了。

代老师家每天晚上都是挤满了来看电视的乡亲,幸好代老师医者仁心,豁达,总是热情的招待大家。三叔一家大小人多,每天晚上都是好几个人跑来跑去。三叔一直在心里想,那天一定要自家买一个电视机,哪怕是二手的。

三婶组织全家人喝了一年的稀饭,终于解决了家里的口粮问题,吃跑了肚子,是天大的事。天大的事解决了,三叔买电视的理想就越来越来丰满了。在跑了代老师家看电视三年之后,在代老师的电视也越来越多雪花的时候,三叔终于攒够了钱,托人从供销社买回了一部上海电视机厂生产的“飞跃”牌14寸的黑白电视机。那天全家人高兴得人人脸上都开满了鲜花。三叔也成了生产队第二个买得起电视机的人。从此三叔的家又热闹起来,在代老师家看电视的人跑了一半到三叔家来。最方便的就是我和幼小的弟弟了。我们俩兄弟总是第一个跑去等着三叔放电视,只要我兄弟俩一到,三叔再忙,也会乐呵呵的打开电视让我们看。

三叔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说,唐老师,你们有文化真好,现在没得文化麻烦得很,现在这个电视又大又清晰,啥都好,就是这个遥控板我和你三婶硬是整不来,一不注意就按拐了,放不出来,每次都得找孙儿来弄。没得以前的黑白电视机方便。我笑道,现在是高科时代了,国家富裕了,我们这些乡坝头都有网络了,有网络,电视看的节目才丰富呢。三叔说,现在的好社会,以前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呀。……

老家的乡亲现在都富裕了,最穷的李三一家,几年前就纳入了低保户照顾,基本生活也能够维持。去年又是乡里的精准扶贫对象,政府还专门给他家修建了扶贫住房,漂漂亮亮的,全家高高兴兴的住进去了。

从三叔家回到我的老家。老家的房子还在,人气从几年前父亲去世那时开始,慢慢就没有了,院坝已经长满了野草。老家早已没有人住了,前几年,老爸还在,跟三叔一样,不习惯同我们住在镇上,说烧叶子烟,吐口谈都不方便,死活要守在老家。老妈一直跟着我们生活,主要是帮我带孩子做家务。老爸过世后,老家就真的只剩下房子和周围不断疯长的杂草。没人管理的草就像没人管的孩子一样,撒野得很,满院坝的跑。我留在墙壁上的墨迹还在,远远的都能看见,那是为了方便老爸有紧急情况时拨打我的电话号码。老爸没文化,住在老家,年岁大了,我们在外面总是不放心,给他老人家安装了电话,方便随时联系。费了好大的劲才教会老爸使用电话,为了让老爸看得清号码,我只好用毛笔在墙壁上把我的手机号码每个数字写得有巴掌大。当时父亲说,社会好啊,想不到在眼睛闭上前还真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幸福生活。又过了几年,俗称“老人机”专供老年人使用的手机生产出来了。给老爸、老妈都买了一部,老人机使用起来特别方便。老爸没有用两年,人就永远地走了,留在墙壁上的这串号码历历在目,每看着这些数字,我就想起教老爸拨打电话的情景。

三叔一直都说我老家的风水好,后辈人会有大出息,说我们两兄弟都能考上大学,吃上“国家粮”就是因为老家的风水好。我总是不以为然,说我们兄弟俩都是拿工资吃饭的普通的人,要论收入,我赶不上大牛哥九牛一毛呢。当年我们为了读书,父母付出了巨大的艰辛。我参加工作好几年了,才偿还完了借的钱。如果不是实行改革开放,土地实行承包制,人们可以自己发家致富,我和弟弟是无论读不完书的。老家无论风水好不好,不重要,我是不相信这个的。但我真的希望我的老家还能够保存下来。农村经济上发展了,乡愁也不能消失。

老家的村社前几年列入了城镇化建设项目中的工业园区。一旦有开发商来搞企业,老家的房子和土地就会征(租)用出去。临近的几个社队早都成了厂区,老百姓全搬进镇里或县城生活了,用政府赔偿和补贴,家家户户都买上了商品房,买了失地农民社保,每月有收入,衣食无忧,农村人过上了城市生活,成天微笑都挂在脸上。

告别三叔,我启动小车载着老婆和女儿回镇上。女儿13岁了。刚出生那时,为了回老家方便,我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学校一放假,就载着老婆和幼小的女儿,在阳光中在风雨里一身灰尘一身泥的行进在乡间颠簸不平的道路上。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哪一天工资涨了,有积蓄了,买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女儿六岁那年,我的二手摩托车终于退休了。一条高速公路从工作的小镇经过,小镇周边的乡村道路也一年比一年好。我没有换新摩托车,而是按揭了一辆小车。小车也不贵,学校的同事都悉数把摩托换成了小车。每当带着一家自驾游时,我都忍不住要感叹: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还能开上小车。

刚回到学校的家。电话就想起来了,是生产队队长,现在称为社长打来的。社长是我本家的一个哥哥。我们相互间留有电话,主要是方便联系我老妈的事。老妈的户口还在农村,村社里有什么事,堂哥电话联系我通知老妈才方便。

“大兄弟,听三叔说你今天回来了,不够意思哈,回来了也不到我家来打个招呼,看不起哥哥了吗”堂哥每次电话说事前总要调侃我几句。

“哥哥,我哪里敢不招呼你呢,主要是要急着回家,没时间了找你耍了,有什么事?”我说。

“早就想给你说了,我忘记了,今天听三叔说你回来了,我才想起,是这么个事,幺娘的社保卡,也就是农村新农保那个卡,你要同幺娘自己去办一下”堂哥称呼我的老妈为“幺娘”。

“在哪里办呢。要些什么手续?”我问。

“就在县城龙水河附近的社保局那里,有几家银行都可以办,你同幺娘一起去,带起身份证就行了”堂哥说,“迟早办都可以,你方便的时候就和幺娘去嘛,记得下次回来一定要家里喝口茶哈”

“好的……”我转身就给老妈说了这事。读初中的女儿说她也要去县城,好久都没去逛湿地公园了。县城的湿地公园很大,是4A级的风景区。

老妈已经习惯同我们住在镇上。老妈是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尽管已经同我们生活了10多年,但一直没有真正脱离过耕种土地。老妈每天帮我们做饭,收拾屋子,还要接送小孩,忙完这些后,她一有空就泡在离住地有几百米远的村社农民的田地的耕种蔬菜、玉米、红苕之类的农作物。这些土地,是老妈向当地的老百姓要来的。我多次劝老妈别种了,太劳累。老妈总是反驳我,说自己种来吃方便又安全。每次都会说到你读书那些时候,我们种地还要交农税,交对公负担,现在什么都不交了,自产自吃,为什么不种呢,你三叔三婶他们都八十岁了还在家里种地呢。

我参加工作头几年,家里的包产地,每年都要上交公粮,农业税,对公负担(集体提留),这些税费,加起来还不少,老家很多家庭要完成任务都很困难。国家的惠农政策一年比一年好,后来干脆把这些税费统统取消了。土地白种不说,政府每年还有粮食直补款。老家还退耕还林了一部分土地,每年也有政府补贴。每到过年过节,我们总要拿点钱给老妈,表示孝心,老妈总是不收,说她现在每个月有几十元养老保险费用,加上每年土地直补款和退耕还林补助的收入,够零用,说这么大岁数了,还拿那么钱来干啥子。老妈当年为了我们兄弟读书,穷得兜里一个硬币都没有,而今零花钱都不要我们的了。

三叔的生日要到了。我怕自己忘记了,特意在手机上做了提示。生日前一周,三叔就电话我,说唐老师不要搞忘了哈,我还有一个星期做大生,你要早点把时间安排好,还要来给我简单主持一下哈。三叔交办的事情,我必须执行。趁周末,我驱车回到老家,面见三叔,先了解一下生日的具体安排。我直接把车开到了三叔的屋前,现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修了水泥路到门口,无论是开车还是走路都很方便。以前没有修路,下雨天出门全是泥泞小路,老爸或者老妈总要背一背篓水胶鞋来接我们,让我们换上,到了家里再换上我们自己的鞋。

我到时,三叔正在他的房子后面和几个工人修整竹林坝。我同他们一一打招呼。回到三叔的屋里,我问三叔又要搞什么名堂。三叔说,修一个临时停车场,现在买小车的多,到时不好停车。成都、仁寿的儿女和孙儿们说了要开车回来。三叔接着说,退回去20、30年,肚皮都填不饱,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了。你不知道吧,老二他们一家都是两部车了,王二娃开一部,他的大娃儿开一部。王二娃是三叔的二儿子,我喊二牛哥,一家人在成都做生意,早几年就发家了。在成都都买几套房子了。

我问,“二牛哥的小儿子大学毕业没有?”三叔说“就是今年毕业,说是又考上什么研究生了,还要读三年,他们家现在也供得起,多读点书好。我们这些人以前想读书都读不成,成了黑眼窝,一个字都不认识,麻烦得很”。我连连说“对的,研究生以后更好找工作……”。

二牛哥读的书比大牛哥都还要少。小学都没有毕业,二牛哥就开始逃学,大队的老师多次找到三叔家里来,说这个娃儿脑瓜灵通,是个读书的料,以后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三叔也不止一次打骂二牛哥,还有好几次把他吊在的树子上打,二牛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死活不去读书,乐意在家里帮三叔三婶干农活。15岁不到,二牛哥就同老家的人一起去广东打工,开始闯荡江湖了。三叔后来常说,也是政策好呀,国家允许农民到处跑了,要是以前,在生产队,想出趟远门都不可能,去个县城都要大队公社批准。二牛哥确实脑瓜聪明,加上嘴巴乖,又勤快,在哪里打工都受欢迎。他把打工挣的钱,全部寄回来交给三叔,三叔也不用他的,全部帮他才存起来,说是以后修房子、讨婆娘才用。

二牛哥前前后后打了近十年工,存了不小的一笔钱,他没有用这钱修房子也没有用来讨婆娘,而是带着这些钱到省会成都去做生意了,开餐馆,干超市,卖建材,样样都搞得风生水起,几年就把生意做大了,当然房子也有了,婆娘也有了,如今小儿子都读研究生了。时间过得真快,幸福的日子,时间“飕”的一声就溜走了。

三叔说,这次80岁大生,自己一家人子子孙孙的都有三、四桌人,请的客人比较多,所以要事先有个安排。三叔继续说,唐老师,你上课忙,其他事情你不管,由他们几兄妹具体弄,你就负责到时给我主持一下。我问了一下大致程序和三叔的一些基本情况,主持词就有了底稿。临走时,三叔再三强调一个事情,就是记住千万不要买东西,也不要拿红包。我说还是要表示一下呀,您老人家做大寿的嘛。三叔拉着我的手满含诚挚地说,唐老师,说了不送礼,不拿红包,就这么定了哈!千万、千万不要买东西,一是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浪费钱划不着;二是,好多东西我家里都有。红包也不要拿了,这次所有来的客人,我都不收礼。大家伙聚在一起吃个饭,摆个龙门阵,热闹热闹就行了,真的都不收礼。这年月谁都吃得上饭,我也有钱用,过年过节儿女们给的,加上每年的退耕还林补助和养老保险费,我用不完,80岁了,说不点哪天眼睛一闭,鼻孔一停气,就死球了,拿那么多钱来又什么用。你们一家人来了,三叔就高兴了。我说,好的,好的。我和三叔在摆龙门阵的时候,三婶到屋前的田地的弄了一编制口袋他们自己种的蔬菜放在我的车子屁股后面。每次回来,三婶总要送菜,送土鸡蛋给我。我连连向三婶道谢,三婶总是笑呵呵的说,又不是啥子好东西,亏了你一个“谢谢”,然后还要补一句,喊你老妈回来耍哈!……

农历腊月十二,气温虽不高,但在腊月这个品尝收获和亲人团聚的月份里,再冷的天,大家心里都很暖和。随着春节来临的步伐,老家飘荡着的腊肉的香味越来越浓厚。外出打工的乡亲也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了不少,昔日显得有些冷清的老家慢慢地热闹起来了。这一天,是三叔的生日。前一天,邀请来承办生日坝坝宴的师傅们就已经来做好了一切准备,此时他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着操持菜肴。三叔的院坝里满是喜庆的气氛,三叔说人多,计划办45桌。客人正三三两两的来到,同三叔、三婶打招呼,送祝福后就找个位置或坐下或围着房屋到处走走看看。开车来的,都把车开到附近的村委会办公室院坝停放,三叔自己弄的临时停车场早就停满了小车。三叔三婶特意穿了一件红得鲜艳的唐装,站在院坝边上笑呵呵的招呼客人,儿孙们都在穿梭不停地忙着自己承担的事。来的客人提着礼品,还总要摸个红包递给三叔,三叔都是一一成功婉拒。三叔把我招呼过去说,唐老师,你给我写一张告示贴在墙上,就写“‘欢迎大家光临,通通不收红包’,谢谢!”

见三叔、三婶难得忙于推辞红包,我赶紧拿毛笔在一张大红纸上按照三叔的意思写了,贴在显眼的墙壁上,来的客人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大都就只把带来的礼物放下,不再掏红包了。免去了繁琐的礼节。大家都说三叔这事儿办得敞亮。

人多,院坝整齐摆放的45张桌子周围坐满了客人,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幸福的微笑,热火朝天地摆着龙门阵。看样子45桌都还不够坐。三叔在老家人缘特别好,又是80大寿,村社周围就没有不来庆贺的人。三叔的儿女们有出息,结交的朋友多,这一做大寿,也都来祝贺。

11点半,噼里啪啦的鞭炮放了几分钟,简单的庆典开始。我拿着话筒开始了我的主持。在一片片掌声中,我把庆典推向了一个个高潮。在近20个子子孙孙恭恭敬敬向端坐在堂屋门口的三叔三婶拜寿后,我邀请三叔说几句。三叔清清喉咙,略带腼腆的说到:

唐老师说今天是我的80大寿,一定要我讲几句话,大家都晓得的,我没有读过书,是个大老粗,讲啥子呢,讲不出啥子来……我感谢大家。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是经历过困难日子的,新旧社会都经历过,现在社会好。毛主席领导我们得解放……感谢邓小平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现在在习主席的领导下,大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我在电视上看到习总书记在十九大上讲得很巴适。我是大老粗,说不伸展,就不说了,谢谢大家今天来,一定吃好喝好……下面由唐老师讲!

村委会三职干部都来了,他们是本次生日宴会现场的最高领导。三叔在村社的威望很高,村委会的大会小会一般都要邀请三叔列席。老百姓间的很多扯筋崩皮的事,只要三叔出面,都容易协调解决。

我举着话筒说:“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最亲爱的村支书致辞!”

村支书是前年才公推公选出来的,40多岁。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接过我递去的话筒,激情满怀地说“各位老辈子,各位兄弟姐们,各位乡亲,今天我们欢聚在一起,祝福王老爷子80大寿,首先祝福老爷子生日快乐……今天我们能够过上好生活,我们要感谢共产党。啊,我们常常说,翻身不忘毛主席,致富不忘邓小平。党的19大召开了,我们的好生活又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在新时代,我们要紧跟习主席,撸起袖子加油干,习主席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我们村今天幸福生活就是我们努力奋斗出来的。新时代、新气象、新作为,仁寿乡村发展的新画卷已经徐徐铺开,乡村振兴战略正在引领仁寿农业走向现代化,仁寿的产业更加兴旺、老百姓生活更加富裕……未来,仁寿会大大发展,我们村也会大大的进步。希望老爷子长命百岁,也希望在座的长辈,兄弟姐妹和所有的来宾,幸福安康,更加美好日子还在后头……”

村支书越讲越起劲,终于讲完了,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不得不说,现在的村社干部无论政治觉悟,业务能力,说话水平都大大提高了,是以前的村社干部难以企及的。话筒再一次传到我手里,作为一名教师,此时此刻也应该传递正能量。我说,各位老辈子,各位兄弟姐妹,各位大朋友,各位小朋友,正如刚才支书所说,我们今天的好生活得益于改革开放好政策,2018年,也就是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这40年,是我们国家大发展大进步的40年。习总书记曾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国人民凭着一股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闯劲,凭着一股滴水穿石的韧劲,成功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我们遇到过困难,我们遇到过挑战,但我们不懈奋斗、与时俱进,用勤劳、勇敢、智慧书写着当代中国发展进步的故事。……

在最近召开的十九大上,习总书记又为我们描绘了更加美好的未来,今天我们相聚一起祝福我的三叔王志军老人80大寿,我们真诚地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我也祝福在座的所有朋友,幸福安康,我们坚信,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村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引下,未来的日子还更加幸福!……掌声哗哗地响起,掌声中间夹杂着“好!好!”声。

宴席开始,大家高举酒杯向三叔祝福……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