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香椿芽

菜场门口，路边，停靠着一辆小三轮车，车斗的边沿，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束束香椿芽。我和妻子走过，妻子无意中扭头多看了两眼，卖香椿芽的老年男子目光追过来，问：

“带点回去？”

妻子拉我停下脚步，走上前，“怎么卖？”

“十块钱一把。”

那一把，用塑料丝扎成束，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这么贵！

老年男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怂恿说：“想要可以便宜点，八块钱一把。”

我说：“这么少，回去怎么吃啊！”

“吃法多呢，”老年男子滔滔不绝介绍起来，“炒鸡蛋，油炸，凉拌……”

他听错我的意思，真当我是城里人了。我也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不可能不知道香椿芽怎么吃。

从小生活在农村，家前屋后有不止一株香椿树，耳濡目染，我熟悉这种“树上蔬菜”的种种吃法。昨晚一位朋友喊吃饭，桌上就有一道香椿芽炒鸡蛋。

“昨天刚吃过，别买了。”我捅捅妻子，轻声说。

“看一下，我没打算买。”妻子说。

哦，这感觉，有点像无意中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家熟人，不管有事没事，站下说几句热乎话还是必要的。

鱼腥草

在菜场闲逛，寻找当天要吃的菜。走到菜场东北角，一阵腥臭味熏得我加快了脚步，妻子却弯下腰：

“这是什么菜？”

“鱼腥草。”

“没见过。怎么吃？”

“炒腊肉、煎汤、盐腌、凉拌，怎么吃都可以。”

妻子掐下一丁点茎，在指尖捻碎，放在鼻尖下闻，五官立马纠集成苦瓜状，她把那点茎送到我鼻下，我迅速甩头躲开，“这么臭！”声音很低。

我这才发觉，我闻到的腥臭味，不是什么污水或者死鱼烂虾发出的，正是这种叫鱼腥草的菜散发的。

而之前，我认为我是认识这种菜的，它叶子紫红，茎细长，我以为是山芋的藤和叶——我们老家，有人吃山芋藤及其叶子。

但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吃这么“臭”的鱼腥草，甚至没有见过这种菜。

卖鱼腥草的摊子旁边，还有一堆白嫩嫩的根，有点像我们这里野生蒌蒿的根，但比蒌蒿的根细、短。原来是鱼腥草的根，也一样可食。

妻子已经用智能手机查出了鱼腥草的资料。她一口咬定，我们是吃过鱼腥草的：有一年自驾游经过贵州，吃小火锅，小火锅里有一种香味怪异的调料，她问服务员是何物，服务员说是折耳根。

折耳根正是鱼腥草的另一个名字。

果然不是我一个人嫌鱼腥草“臭”，它还有许多“臭”名，又叫臭草、臭菜、臭腥草、臭蕺、臭灵丹、臭牡丹……

我们曾经吃过？我一点印象没有了。但它在四川、贵州、重庆一带，果真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野菜。

它又是怎么来到我们这座数千公里之外的滨江小城的？

想起来了，菜场旁边这几个小区，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职工宿舍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响应国家号召，这家企业从西南地区整体调迁至我们这里。这家企业当年的职工，多是外地人，其中不乏川贵地区的人，这批职工，现在都已经进入老年。一定是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从家乡为我们带来了这道奇特的野菜。

资料上说，鱼腥草生命力极强，直接用根茎插于潮湿泥土，即可生根发芽，广为繁衍。那么，这道菜，便是他们的思乡菜了，如同江南水乡的鲈莼之思？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专门去尝一尝鱼腥草，但我相信，如果某一天，在餐桌上再次邂逅，我一定好好品尝一下。

这个菜，或许就像一位性格迥异于常人的陌生人，不去接触，我又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成为我的新朋友呢。

香葱

找到一家有香葱的菜摊，俯身递过去一枚一元硬币，我指了指蔬菜堆里水嫩嫩的香葱，“来一点。”

卖菜的老妇人麻利地抖开一只白塑料袋，为我装下一把香葱，裹好，递给我。比我想象的要多许多。原来，她的菜摊上那一份一份归拢好的香葱，是事先已经算计好的，一元钱一份。

我有点喜出望外。记得年前买葱，一元钱，对方只愿意拈一眼数得过来的几根给我。不像现在，一小把，做作料一桌菜都用不完。

我在心里盘算，这比我预料中多出的香葱，中午回去多蒸一份鸡蛋呢，还是现在再买一两块豆腐，中午来份小葱炖豆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爱上了吃香葱，下面条、烧鱼、煨肉、蒸鸡蛋，所有需要去腥、增香的菜，我都爱撒点葱。洗净后，或整根下在汤里，或切成细末撒上去。我知道，香葱和姜等应该一起下油锅煎一下，在厨艺上，这个程序叫爆香，但我很少这么做。我怕油煎破坏香葱绿绿的、嫩嫩的模样。

和油盐酱醋一样，香葱成了我家常备的作料。我保存香葱的方法是我独创的，在塑料袋里放少许水，把葱根插在水里，用塑料袋裹好，随手搁在墙角或水池边。这样做，三天五天，香葱不会失去水分枯黄，需要时，也不会因干枯而难以撕去外面一层老皮。

“菜肴葱姜蒜，香味占大半”，以前我做菜，不习惯用葱，有则用，没有则不用，不会刻意去备，现在每天必备。

香葱，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fēn葱，是这个音。我不知道，这fēn字，该写成分——言其小，还是该写成芬——芬芳，就是香的意思——芬葱，香葱，一个理呢。

不禁想起，汉语里，有好多以“葱”开头的好听的形容词，比如葱嫩、葱绿、葱茏、葱白、葱翠……它们都是形容像葱一样的形态吧？

香葱的形态是极其美好的，细而长，水嫩，如果用它来比喻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皮肤白嫩的漂亮女子，想必再恰当不过。你看，那女子，葱嫩嫩的……这样想，有点邪了？

不管怎么说，我爱食香葱，不只是喜欢它的滋味，而且喜欢它整个的美好。

春暖花开，田地里的香葱，也一定更加“葱绿”、“葱嫩”了。一把香葱，让我感受到生活中的许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