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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团长们

来源:解放军报 | 贾秀琰  2018年06月20日07:39

小时候,最常听父亲提起的一个军人称谓,就是“团长”。他曾无数次说起,他当兵时在内蒙古打坑道,一次,他们的团长来慰问他们。团长和他聊了几句,发现他喜欢看书、爱好文学,就把他调到了团里当报道员,虽然服满三年兵役父亲就退伍了,但却自此走上了文学路。那位团长是改变他人生命运的人,是他一辈子不能忘的人。

我认识的第一位团长,是某坦克团刘团长。那是2002年,我刚考入军校参加军训的时候。刘团长脸色黝黑,头发很短,穿一身有点旧的迷彩服,说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走路还有点跛。在第一次内务检查中,他把男生宿舍叠得不成形的被子直接从三楼窗户扔了出去,把女生宿舍乱七八糟的小玩具、小零食、化妆品全部没收。于是他便收获了一个外号——“野蛮人”。第二天一早,他又抓到一个偷偷把没吃完的馒头扔掉的学员,便罚所有人站一个小时军姿。烈日当空,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盯着远处宿舍楼的窗户默默数数,数着数着就觉得窗户渐渐放大,世界在眼前颠倒了。后来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我背到了花园的亭子里,等到眼前的一切再度聚焦时,我看到了刘团长站在我面前。我吓得赶忙站了起来,转身又跑到了队伍里继续训练。当天晚上的例行点名时,刘团长说,今天一个女学员让他很受感动,她在训练场上晕倒了,本可以休息一天,可没想到她刚恢复意识就又跑回去了。然后他指了指我说,大家要向她学习。后来每次他见到我,都会笑着对我说,记得吃糖,别再晕倒了。而我从那时起,觉得军训的日子不再那么难熬,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受到了鼓励而坚强起来。

直到一天晚上,团里组织看电影《冲出亚马逊》,看到特种兵王晖经过残酷恶劣、超乎生理极限的训练,为中国在世界争得最高荣誉的时候,我深受感动,第一次有了成为军人的自豪感。此时,我看到了站在我旁边不远的刘团长抹了抹眼睛,一些晶莹的东西透过大银幕的亮光在他的眼里闪动。原来刘团长曾经也是一名特种兵,在广西参加缉毒任务时被流弹击伤腿部。他努力进行康复训练后重返军营,虽然腿有残疾,但还是取得了军区大比武前十名,调到了这个有“装甲雄狮”之称的坦克团当团长。军训结束时,我获得了“军训优秀学员”的奖章,刘团长将奖章递给了我,我立刻站得笔直,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很用力地对他说了声“谢谢团长”。

我认识的第二位团长,是偏远山区某通信团白团长。大二暑假,学校安排我们去部队体验生活。据说白团长是当年的高考状元,学习很好。但是为了给贫困的家里节省费用,他填志愿时报了军校,毕业后分到这个大山沟里的通信团某连当排长,大学时的初恋女友嫌他分配得太偏远,跟他分手了。后来他因为专业技能出色,当了团长,娶了一位小镇姑娘为妻。我们这帮文艺女青年当时都管他叫“悲情团长”,说要把他的故事写成凄美的爱情小说。训练之余和他聊天时,他告诉我,他的同学几次跟他说,让他脱了军装一起做生意。但从穿上军装那一刻起,他就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脱下这身军装。几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转业的念头,只想着干好工作,带好兵,看管好通信线路。妻子刚刚给他生了大胖小子,他说,将来儿子知道他是军人,会感到骄傲的。暑假结束了,临别时白团长带着营长、连长、班长、战士们站在团营区门口挥手为我们送行,我哭肿了眼睛,回头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成几个绿点……

我认识的第三位团长,是原八一电影制片厂《我的长征》摄制组的“翟团长”。那时我刚刚毕业分配到厂里,又被派到了远在贵州的剧组去为电影撰写宣传稿。这位“翟团长”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长,而是电影的总导演翟俊杰。电影的拍摄地就在红军当年长征的沿线,虽然70年过去了,曾经的荒郊野岭、恶水险滩间,条件依旧十分艰苦。每天气温都高达35℃以上,在一阵暴晒一阵暴雨的野外,为了给大家鼓劲儿,导演开玩笑说:“你们喊我团长吧。”他让大家把自己当成冲锋陷阵的战士,拿出长征精神拍“长征”。湘江之畔,随着现场导演一声“开始”,几千名扮演红军战士的部队指战员踏上了浮桥,投入到奔流的江水中,炸点在他们身旁不断响起,掀起十几米高的浪花,场面激烈恢弘。70年前的湘江大战犹在眼前,年逾60岁的老“团长”振臂高呼,八一电影人冲锋在前,看着这一幕,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原来战争电影是这样拍出来的,这电影里注入了军人的精魂,所以才能如此感动人、鼓舞人。

我认识的第四位团长,是原内蒙古某通信团马团长。当时上级组织我们下部队代职锻炼,我被分配到了内蒙古军区某通信团。这位马团长气宇轩昂,声如洪钟,说话说到兴奋之处还能载歌载舞。在那里代职的前两个月,我跟着他走遍了这个团管辖下的所有护线哨所。最后一个月,我随马团长参加了一次军事演习。马团长全副武装,一声令下,各种高科技通信装备铺陈完毕。我坐在指挥车里,看到一辆辆坦克呼啸而过,扬起漫天黄沙,听到一声声火箭炮发出震天巨响。这一刻的真实战场,一定会令很多热血男儿痴迷不已。看到马团长镇定、快速、娴熟地回应着一切情况,我深深感到身边有这样一群优秀的军人在,虽此刻置身硝烟弥漫的战场,心中亦能如此安全和踏实。休息的时候,我对马团长说:“您真是太帅了!”马团长笑笑,指了指前方的作战指挥席,说:“总有一天,我要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