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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又飘粽叶香

来源:人民公安报 | 穆蕾蕾  2018年06月15日08:12

端午节到了。早晨把母亲昨天送来的粽子蒸好后,我揭开锅盖。一股卷着粽叶香的热气马上袭来,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像一只只痒人的小蝌蚪,悠悠钻进五脏六腑,光滑的小尾巴在心田轻轻摆动几下,我眼前就幻化出故乡河岭下那泛着蛙声虫鸣的浅滩,和临水而立的青绿粽叶林了。

小时候因为穷,端午节乡下买不起粽叶,不包粽子的大有人在。可那是孩子眼巴巴盼着的节日啊,如同春日里大人眼中盼着的一场雨,三夏时节盼着的永不落下的太阳一样。所以,等到第二天自己的孩子站在门口看着别人家孩子拿着粽子的眼神时,每个母亲的心都是不忍的。

好在上天从来不会不给人以希望。故乡的河道边很深的水里,有这样的粽叶林。无人料理的粽叶,虽然长得很窄,一个粽子需用近十片粽叶,但味道却格外浓郁。有一年母亲和邻居几个婶婶们打粽叶的时候,我一时好奇也跟去了。可走到浅滩处齐腰深的水里时,心里就害怕了。清水被母亲她们走过的身子扒拉混了,泛起泥来。混泥的水里我看到一种水虫,灰黑色的,圆头,没有嘴没有尾,像蚯蚓的形状。没有人告诉过我它叫什么名字,但我亲眼见过它像小坦克一样直直爬进同村一个小男孩的腿里。当时他们叫它血吸虫,可样子和我长大后知道的血吸虫似乎不大一样。虫钻进肉里也不出血,只在腿上留下一条虫身粗细的通道。小男孩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哭。他按照大男孩说的办法,用烟头使劲烧自己的腿,烧一下,他的脸就抽搐一下,直到把肉全部烧黑了,才硬是把那虫给逼了出来。一想到这水里可能会有那种虫子,我想摸一把粽叶的心就怯了。一个人坐在河滩边的沙地上,摘几个指头一样粗细的粽叶,用手按粽子的样子来回翻卷,等母亲她们回来。

端午节一般都在三夏时候。这个时节的天,炎热无比;这个时节的大人,早出晚归繁忙不堪,对孩子们也多没好气。端午节的来临,无疑是上天给的一个借口,让大人们放下重物,长松一口气。要是下点雨,刚好赶上麦子收完了,大人脸上的笑容也会更灿烂。孩子们在父母的笑容里解脱出来,变得活蹦乱跳。女人三两成堆,包着粽子拉着家常。淘米的手在水里泡久了,她们会伸出来,看看泡得发白的指头,发发怔,想想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感觉时光是何其短暂,而今却又流走了一年。

南方人包粽子用箬竹的叶子,北方人用苇叶。芦苇在我的记忆中比较柔软细长,是到最后,张着雪白的羽翼临风而起的那种云一样的植物。我亲自去看过小时候包粽子用的那种长在河边的粽叶,它们尖锐的叶子不小心就会划破手,庄严中有股兵气。完全不是芦苇的样子。问母亲,粽叶到底是什么植物?父亲说是芦苇,母亲摇头不定。以至于我至今不能确定它的植物名字,只好叫它:粽叶。

我没有一个吃大米的胃,对于米做成的任何食物都不贪恋。粽子也一样。所以端午节对我来说,不是嘴巴的福事,却是鼻子的盛宴。端午节的味道有艾草的清淡,雄黄的刺鼻,以及荷包的芬芳。但我却独独钟爱粽叶的味道。跟艾草的涩苦,雄黄的刺鼻,和荷包华贵的香气比起来,粽叶的味道太普通了。生粽叶几乎是没有味道的,但粽叶的香就像一个坚强的姑娘,她低头沉默着的时候,你什么也看不出来。非要等到你用一点点的火、一点点的暖之后,她才肯露出那隐藏的温柔,慢慢转过身,把一肚子话轻轻道来。粽叶也是这样,必须煮了之后,才会散发出诱人沉醉的清香。所以,每次端午节的前一天,都是我最喜欢和开心的时候。母亲淘米、抱柴,妹妹洗枣,我就烧火,滤棕叶。我滤粽叶很认真,可速度太慢。因为滤着滤着,就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甚至到吃粽子的时候,也不好好吃,我只爱吃离粽叶最近,浸透了粽叶味道,泛着绿色的那层米。母亲对我滤粽叶的样子不大满意,老阴沉着脸。直到开始烧火时,她的口气才温和起来。因为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夏天非常热的厨房里,满头大汗却不发一言。我能这么老实,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粽叶的香气。等到火烧旺了,锅是要歇一歇的,我就起身出去。那时已经到晚上了,望着星星,我会在晚风里越走越远。等到凉快下来后,我又张开鼻子,慢慢被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粽叶香牵引着,回家。

如今母亲每年都会买许多粽叶包粽子,超市里四季都是包装精美的绿粽子。但是和小时候那难得的几把粽叶,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煮好久才能煮出的一锅粽子相比,粽子来得太容易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惦记飘在老家那屋前院后的香味。如今老家的房子也卖了,河道里的水已经很少了,河滩这侧尽是荒芜的沙地,一片枯黄,什么都没了。望着望着我常生出这样的念头——这就是童年的乐园?这就是记忆的故乡?可物是人非的景里,目光却成了一种透视器,好像透过苍白的视线,还是几十年前那片青青的绿在风中荡漾,还是几十年那股悠悠的香在久久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