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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梯田的星夜与云晨

来源:光明日报 | 原因  2018年06月15日07:54

虽然昨夜满天都是晶亮的星星,起个大早来到哀牢山南坡的一处高地,却无缘看到据说是美到极致的多依树景区日出。因为在山与天相接的东方,正好升起了一团蓬松的云彩,虽然不太大,不太浓,却遮挡得不偏不倚。

山谷里的梯田,这时也被一床云雾盖着、捂着,严丝合缝,不露真容。淡乳色的天空像一瓮当地人自酿的米酒,静静地存放在我们的眺望里。

从散落山腰坡脚的哈尼村寨里,很快就有炊烟像出土的春笋,一支支冒出来。它们在微风中袅袅升腾,缓缓摇动,于是,渐渐澄明起来的天宇站立着很多让人惊艳的曲线,并且被它们分割成大小不一清亮的田畴。

昨天,我们是跟着两头水牛走进一个哈尼村寨的。在梯田垄埂上吃饱了青草的牛儿神气十足——器宇轩昂地踱着方步,旁若无人地悠然前行。放牛的小孩手拿一树枝条儿,跟在后面。

村寨安放在大自然深处,大自然也渗透在村寨的每个细胞里。铺着石条的村路上下曲折,经过一眼石板围砌的泉水井,绕过一棵大树,跨过一条溪流,穿过一丛翠竹,分着岔儿通向一户户花木扶疏的哈尼人家。我们选择在一家蘑菇房客栈晚餐。

蘑菇房是由土基墙、竹木架和茅草顶构成的别致建筑,冬暖夏凉。据说2000多年前哈尼先人从北方草原迁徙到哀牢山麓,看到这里漫山遍野长满了大朵大朵的蘑菇,有成群的蚂蚁聚集在下面安然无恙地避风躲雨,于是受到启发,建起了蘑菇房。

客栈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间的方形火塘。主人老存介绍,火塘是蘑菇房中必不可少的设施,一个小家庭成立或一座新房建成,都要举行隆重的置火塘和点火的礼仪。每天清晨,炊烟从火塘升起来,蘑菇房也就有了一天里的第一份暖热。最先起床的哈尼老人用一块松明点燃火塘,于是柴火细碎的炸裂声响起,一壶泉水欢唱了,一罐烤茶开花了,一截红薯散发出隐约的甜香。不夸张地说,火塘炊烟就是哈尼人生活中的一面旗帜。取暖、喝茶、煮饭、会友、议事、祭祀神灵,在它的身旁进行;成长和衰老,爱恋和怨懑,欣悦和嗔恼,人生的很多悲喜剧在这里上演;而对于梯田的垦殖和耕作——哈尼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篇章,更是絮絮地缭绕于炊烟中。

红米饭、鲫鱼、泥鳅、麻鸭、鸭蛋、豆腐,这些梯田的主副产品,转眼就在炊烟的升腾中,在跳跃的火光里成为诱人的佳肴。主人老存也忘情地和我们喝了两盅,主客俱欢,夜色渐趋浓稠。微醺中,老存竟然提议要带我们去看看他家屋后的几十亩梯田。

走出蘑菇房,只见山村秋夜的天空中缀满了钻石般闪亮的星星,高远而深邃,习习凉风吹来,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一行人稀里糊涂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一处高地,却发现眼前只有一袭广袤的夜色倾泻而下,直至深远的谷底,其中似有一些黑影。那也许就是梯田的道道垄埂?那也许就是肥厚土层中冒出的丛丛植株?一切只能依靠想象。哈尼汉子老存看看星空,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起梯田,老存如数家珍,出口成章。千百年前哈尼先祖造田是寸土必争的,悬崖边、石隙间,全不放过。梯田的垄埂依山形随地势,自然弯曲,要用大土垡层层垒筑、垛牢。越往高处,山坡越陡峭,田埂就须越高厚,有的田埂高达五六米。我们不禁感叹,这是师法自然的大地雕塑,每一丘水田都是哈尼人摊开的汗水,每一道田埂都是哈尼人劳作时弯曲的脊梁。至于稻作农耕须臾难离的水是如何保证源源不断的,老存说,哈尼人认为万物皆有灵魂,人类的灵魂也融在万物之中。因此,哀牢山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抷土石都被当成了哈尼人的兄弟姊妹,备受珍爱;而林深树密的哀牢山有多高,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就从多高的地方流下来,往低处流经村庄和梯田汇入河流后,又在干热河谷里生成雨雾回归森林,成为山溪泉流,如此往复循环,保证了梯田千年泽润、丰茂。

第二天上午,多依树景区云开雾散,终于见到了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梯田。它们扬举着万千飘逸的曲线,从深远河谷呼啸而上,从邈远山坡奔涌而来,一如气势逼人的惊涛骇浪,一如匍匐攒动的人间烟火,却在一瞬间凝固了,静定了。正是孟秋时节,但由于山坡的朝向及海拔等关系,这里的水稻犹一片青绿,如片片翡翠。它们大的超过足球场,小的只有簸箕大,铺山盖坡地莹碧,大气磅礴,成为高原阔大无垠的瑰丽封面。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们胸中有大感慨却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言辞表达。在观景的木栈道上走着,我们只是急切地俯瞰、巡睃这片神奇的土地。有热心游客告诉我们,沿着栈道往前走,山那边的白云深处,就是老虎嘴梯田景区——很奇妙的是,那里的水稻已一片金黄,而那里的日落,则是哈尼梯田又一处美到极致的著名景观。想到西山巅徐徐沉降的一轮巨大红日和铺满金箔、层层叠叠的千亩连片梯田,想到珍珠般撒落山坡的蘑菇房升起的炊烟将在晚霞中画出梯田垄埂般优美的曲线,我们心中充满了期待,耳边仿佛已响起一曲曲嘹亮的大地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