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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18年第6期|聂耶:老混

来源:《朔方》2018年第6期 | 聂耶  2018年06月14日09:10

聂耶,在《文艺报》《文学报》《文学界》《北方文学》《当代人》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并被《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湖南省作协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

老混是清水镇上的一个混混,四十好几岁的人,还打着光棍。镇上没几个人瞧得起他,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而我,也许是他自认为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朋友之一。

老混本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探究过。在本地谢是大姓,谢家祠堂、姓谢的村长、留守的儿童老人,大半个镇上都是这个姓氏。看老混那一口标准的本地方言,村前村后和人称兄道弟、论资排辈的口气,他也姓谢应该不会错。不过镇上的人都喊他老混,混字发仄声。人前喊他老混,人后也喊他老混,好像这个老混就是他的本名,户口本上的名字谢某某倒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老混个子不高,身板很壮实,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小时候过早地承担家庭重担,挑沙子挑柴火挑水压下来的。老混长相中规中矩,另一种说法叫大众脸。国字脸,粗眉,厚嘴唇,皮肤偏黑,脸上刻满了饱经乡村岁月侵蚀的沧桑细纹。当然,这样中规中矩的描述,可以用来形容村里九成以上的男性。但老混会甘于如此平凡吗?自然不可能!老混身上有两大明显的特征,让人可以于万千人中一眼就把他挑出来。第一,老混一年四季穿一件黑色背心。这个背心不知道是因为买的时候就小了一号,还是穿得时间过长缩了水,套在老混身上紧绷紧绷的,把他身上的那些胸肌腹肌冈上肌小圆肌勒得很有些看头。老混的第二个特点是他的手,十个手指又粗又长,握成拳头足足比别人大了一圈,再加上他每个拳头的拳峰上都裹着厚厚的一层硬茧,一拳挥出去,如同铁锤一般。周星驰的喜剧电影里有这么一个比喻,叫“砂锅大的拳头。”说拳头有砂锅那么大是有点夸张,但老混的拳头比烧锅也就只小那么一点而已。老混自然知道自己的特点。他的黑色背心从开春穿上后,一直要穿到年末打霜下雪,实在冻得受不住了,才会恋恋不舍地收起来。而人前人后聊天的时候,为表示关系熟络,他常常会用他的烧锅拳在对方胸口或者肩膀上亲密地捶那么一下。虽然他自称没怎么用力,但捶到人身上还是贼疼。据老混说他幼时拜过名师,练过童子功,虽然这些年荒废了手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三四个年轻后生还是不在话下。

关于我和老混是怎么认识的,这个我是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我刚到先锋派出所上班,发现有这么个人天天有事没事地在派出所里乱窜,而且脸皮特别厚,见谁都自来熟,叔啊伯啊、哥啊姐啊……隔着百八十米远,就扯着喉咙喊上了,而且他自己还一点都不别扭,套近乎简直没有下限。对,没有下限,这也是我最烦老混的一点。你想,老混他一个四十好几岁,有可能已经五十岁的人,一个成天吊儿郎当、穿个黑背心在村里天天混日子的混混,却天天在所里大呼小叫地喊我这个正儿八经警院本科刑侦专业毕业,并且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考进公安队伍、前途无限光明的四好青年做弟弟,这种感觉,就和我吃完早饭后发现碗底有半只蟑螂的感觉差不了多少。所以,对于老混这种毫无底线的套近乎,我是毫不犹豫地不答应。老混坚持了一阵子,看我实在是不热情,这才终于改口叫我叶警官,叫的时候,还要热情地在我肩膀上捶那么一拳,边说:“叶警官,你是不知道哥的能耐,在镇上有哥罩着你,你想办啥事都行!”

“啥事都行?”我眯着眼反问。

“那必须都行!”老混看我答话,立刻来了劲。

“那你一个星期别出门别说话,让我们都安静几天!”

“嘿嘿!叶警官,你真会开玩笑呢!”老混看我严肃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这才赶紧讪讪地离开了。

爱凑热闹也是老混一个不算特点的特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里有热闹,哪里就会有他的身影和声音。逢五逢十乡下赶场,有他;街坊邻居扯皮打架,有他;镇上人办红白喜事设宴摆席,有他;就连村里的小学校搞运动会,都能看见他。最可气的是,我们接到报警开着警车亮着警灯风驰电掣地赶到事发地点,发现老混已经在那里和双方当事人劈里啪啦地说完几箩筐废话,然后还自作主张地当和事佬,给双方做了调解,把本该交给派出所处理的事情给搅和了,让我们很是被动。

“老混你是猪鼻子插大蒜,装大象呢!镇上啥事你都要管,你有这么大能耐,派出所所长让你来当行不?”所里的老民警东哥最瞧不起老混,只要看见老混,就要把他喊过来当面敲打几句。

“没没没,我,我就是闲得无聊!”老混看谁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唯独站在东哥面前,全无痞样,唯唯诺诺的,像个刚犯事的菜鸟。

东哥快六十岁了,以前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因为家在先锋镇,退伍后他选择回到家乡的派出所工作。东哥不但在镇上有名,在县里也很有声望,很多领导都是他以前带过的兵。最关键的是老混曾栽在东哥手里,被送进大牢。老混在监狱里那些年,家里的父母全靠东哥照顾,甚至最后送终,也是东哥一手操办。老混对东哥是有过愧疚也有过憎恨,但自从他父母过世,估计对东哥的感情也只剩下愧疚了。

我分到派出所上班后,所里对每个人的工作进行了重新分工。我担任社区民警,主抓清水镇的社区工作。老混知道我的分工后,来我办公室的时间便明显多了起来。用他的话说这叫县官不如现管,在村里搞工作,所长没有村委会主任好使,村委会主任没有驻村民警好使。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第一站便分配到先锋派出所上班,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老混的底细。本着热心接待群众的服务宗旨,每次都会给他泡杯茶,陪他闲聊几句。老混便上了瘾,每天有事没事都会来我这报到,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是个闲人,时间多得是,而我却奉陪不起。次数多了,我是真有点烦他。不过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刚参加工作,面子薄,实在不好为这种小事赶他走,便常常自己找借口躲开。老混却很不以为然,我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坐在我的办公室里看报纸看杂志,或者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说笑话逗趣,再不然就趁着没人的时候,用我桌子上的固定电话和别人聊天。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是老混,我在派出所呢!”老混为他能使用派出所的电话而感到骄傲,好像经常能在派出所打电话,就能证明他老混有多大的能耐似的。

接触得时间久了,我发现老混本人和给我的第一印象差距甚远。别看老混平日里笑得大大咧咧,说话牛气哄哄,其实他的人缘并不好,镇上的人都不爱搭理他。我曾经悄悄地问过所里的老民警关于老混的历史,他们说老混因为打架、盗窃等罪名,在监狱里四进四出,在里面的时间加起来超过十年,直到去年才再次刑满释放,返回原籍。他的双亲早已经过世,老宅和田土也易了主人。不过老混也算是个狠角,他拿出自己那股泼皮劲,与村委会和乡政府狠狠地扳了一年多的手腕。结果是老混家的老宅和田地物归原主,对方还赔付了他这些年的房屋租金和土地租用费。当然,这些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不过我觉得真真假假的也没有太多分辨的意义。

老混来我办公室时间长了,自觉和我熟络起来,用我桌子上的电话也不像以前那么避讳。他经常当着我的面拨打电话,一聊就是十几分钟。不过说话的声调他还是有所控制,当我稍微露出点不耐烦的表情,他便会飞快地结束通话,然后打飞脚地离开,也不算讨嫌。出于好奇,我曾经停下工作认真地听过一次老混通电话的内容,结果让我大吃一惊。老混聊天的话题相当广泛,国际国内的政治、经济、体育、文化、军事……要不是老混就这么人模狗样地坐在我对面,一边捋头发一边喷口水,光听他说话的内容和腔调,我还真以为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专家。有一个老混这样的人,就已经够让我烦心的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在电话里找到志同道合陪他聊天的人!所里的同事们在听完我的描述后,无不感叹: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还有一点我要佩服老混的,就是他精确的时间观。我严重怀疑老混每次来派出所之前,都是看着表踩着点来的。他基本上出现在吃饭前的两个小时以内。我仔细地分析了一下,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来所里的时间太长,会显得无所事事;时间太短,一进所里就吃饭又显得仓促,所以老混在吃饭前两个小时出现在派出所是最合适的。老混出现后,一般先到各个办公室串串门, 然后到我的办公室喝茶聊天,看看报纸,再打个电话,这一条龙的事情做完,正好到开饭时间。对于老混蹭饭这事,所里人倒不是很介意,反正所里天天吃围席,一桌人,一桌菜,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太大区别。而且老混也算派出所的老熟人,只要他不在外面惹事,不给派出所添堵,就算是给所里做了贡献。况且蛇有蛇路,虾有虾路,派出所也需要老混这样的人,能够收集到一些不一样的破案线索。老混自然是摸准了我们的想法,所以吃起饭来,一点不留余力。老混饭量很大,战斗力相当惊人。每次吃饭,他都能战斗到最后一碗饭、最后一道菜才肯罢休。平日里他的那个嘴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可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完全哑了火。他拿着大瓷碗,满满地舀上一大碗饭,再夹小半碗菜,然后在食堂里随便选个角落蹲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对于自己蹭饭这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绝对不会来抢座位。一直要等到其他吃饭的人都走光了,老混才会从角落里走出来,坐到桌子边继续吃。厨房里的易姐时常讥笑说只要老混来了,连半点菜星子都不会剩下,十足一个饿死鬼转世。

老混来所里蹭饭打电话的次数多了,也觉得不是很好意思,便主动向我请战,说自己在镇上的人缘如何了得,如果需要什么破案线索,他都可以帮忙查找。那阵子我的管区清水镇下面的邻水村接连发了三起入室盗窃案,这个村子地理位置偏远,属于本市的边缘地带,发案的时间又是凌晨,找不到目击证人,破案着实有不小的难度。我和同事去村里通宵蹲守了几天,还是没有找到一点头绪。反而我们前脚刚回到派出所,当晚村里又有一户人家被盗。入室盗窃属于刑事案件,而且还是连环作案。所长在会上发了几次火,就差没有点着我的鼻子开骂。我自然不敢歇着,写笔录,看现场,找线索,和几个同事不分白天黑夜地扑在这个案子上。正巧老混自己想帮着做事,我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把一些外围资料和线索告诉老混,让他帮我去村里打听消息。

让老混参与案子的调查,他感到莫大的光荣。那段时间老混很少来所里,白天带着他那些混混朋友在邻水村挨家挨户地找线索,晚上则代替我们在外面蹲点。他偶尔来到所里,也是找我汇报摸上来的线索。比如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二狗子最近白天不见人,晚上经常出去活动,有作案嫌疑;又比如吸毒的范大瓜好久都没有向邻居借钱了,也有作案嫌疑;还有最近有盗窃前科的蛮伢子从监狱里出来了,他以前就是因为小偷小摸进去的,要是重操旧业绝对驾轻就熟等等。

我被老混说得一惊一乍的,放下手头的工作就和他下去找村干部了解情况。事实证明,二狗子最近确实是喜欢晚上出门,但他不是偷东西,而是和邻村的一个姑娘谈恋爱;范大瓜早就不吸毒了,当然不用向别人借钱;刑满释放的蛮伢子现在在他城里大姑家的厂子上班,一个月工资有三千多元,而从城里来乡下坐车要两个多小时,他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调查了一大圈,时间花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却一条也没有。我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这老混的话怎么没有一句是靠谱的!老混也没有想到调查结果会是这样,他面露尴尬,但仍然当着我的面将胸口捶得砰砰响:“二狗子这小子咋就不偷东西,改成谈恋爱了呢?兄弟你放心,我保证,下次我一定弄到有用的线索。”我看着老混那砂锅大的拳头和胀鼓鼓的肌肉,脑子里莫名地翻上来八个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为了压缩发案率,所里不得不加大夜间巡逻防控的力度,每天安排一名民警带一个村的联防队员出去巡逻,时间定在晚上十二点以后。因为人手不够,所长将老混也安排了进来,让我暂时带着他夜巡。

听说能坐警车出去巡逻,老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轮到他巡逻的日子,他就全副武装早早地来到派出所值班室等我。他戴着黑色的钢盔,穿着所里借给他的巡防服,提着警棍,把平时胡子拉碴的脸修整得干干净净,精神面貌和平时判若两人,连东哥看了都忍不住嘀咕:“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也许是因为我们天天晚上出去巡逻的缘故,盗窃案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生。但案子没破,犯罪嫌疑人没有抓到,这就像是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怎么都不安稳。那段时间,我白天忙所里的事情,晚上继续带着老混出去夜巡,又连轴转了半个多月,终于累倒了。医院诊断我得了急性肺炎,必须住院。我和老混的夜巡只能暂时中止。按照领导的要求,我在电话里给老混安排了任务,虽然夜巡停了,但私底下的调查蹲守不能停,我交代他还是要多去邻水村转转,坚决不能让案子再发生。

“叶警官,你安心养病,一切有大哥呢!”老混在电话那头将胸脯拍得山响。说心里话,我除了祈祷盗窃案不要继续发生,对老混没敢抱太大希望。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我住院的第二天,出事了。

电话是邻水村的村委会主任打来的,时间是凌晨一点。电话里面吵吵嚷嚷地闹得很厉害,我只依稀听说有几个外村人在村外的河床上打架,要派出所赶紧去看看。放下电话后,我心里突然莫名一紧,邻水村不就是连续发案的村子吗?老混不是这几天独自在那蹲点吗?这肯定不是小事。我套上衣服就往派出所赶,一路上向所里汇报情况。等我们开着两辆警车赶到现场,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借着汽车的灯光,我看见黑咕隆咚的河床上,三个黑衣人呈品字结构,正在用木棍等东西轮番殴打躺在地上的人。被打者一动不动,但却用双手死死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腿抱在胸前。我听见了他们的骂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不死的活腻了,给老子放开什么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老混。我猛地朝那边喊了一嗓子:“老混!”

那三个黑衣人停止了动作,但我没有听见任何回应。突然,那个躺着的人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慢慢地举起来,然后握成了一个硕大的拳头。

“老混,我来啦!”我觉着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提着警棍就向他们冲过去。

身边的同事也跟着我冲了过去。开车的同事拉响了警笛。安静的夜空,瞬间被刺耳的警笛声撕开了一个缺口。

警笛声好像突然给予老混一股神勇的力量,他从地上翻起来,将他一直拽住腿的那个家伙掀翻在地,然后把自己的身体顺势压了上去。另外两个人明显慌了,他们一个沿着河床往前面跑,一个直接跳进了河里。

我冲到老混跟前,给老混身下的那个人戴上手铐。

“叶警官……”老混好像用劲最后的力气喊了我一声,然后晕了过去。

另两个人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警笛声将沿岸的村民都闹醒了,好几百人举着火把出来帮忙,把那两人包了饺子。

回去的路上,老混已经醒了。他坐在我边上,脸上挂着孩子般兴奋的笑,一个劲地说:“叶警官,你不是还在住院吗,怎么也过来了?你是没看见开头,我一个人把他们三个人都干趴下了。不过后来就不行了,我到底年龄大了,气接不上来呢……”

经过连夜审讯,这几个殴打老混的人,正是最近这一系列盗窃案的主角。他们住在邻水村对面的山上。因为那边的区域范围属于外市,所以一直没有被我们调查。也因为那边地势高,每天警车进出邻水村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这几天他们将偷的钱挥霍完了,看见巡逻的警车也没出来,便又想着溜进村偷点东西。他们哪知道刚进村,就被蹲守的老混逮了个正着。当时他们只是想教训老混一顿,警告老混不要声张,没想到老混却以命相拼,追着他们从村里一直打到村外的河床边。他们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他们认栽了。

连环盗窃案成功告破,老混是第一功臣。老混头上被敲了两个口子,身上还有多处伤痕,按理说是要住院的,但他死活不去,只是在镇上的卫生院做了简单的包扎。我知道这是因为老混没有钱的缘故,我给所里说了老混的具体情况,所里立刻拿出五百元钱,奖给了老混。

镇上不少人去老混家看望了他,本地电视台和报纸还准备给老混做个专访。像老混这样的浪子回头的戏,可不是天天都能上演。镇政府趁热打铁,抢先破格聘用老混为镇政府的联防队员。这样一来,老混可以每天在镇政府吃饭,月底还可以领一份工资。

记者来采访的那天,正赶上镇政府给老混颁发奖状。派出所的同事们,也都被邀请前去参加,气氛比过小年还要热闹。在一阵猛烈的鞭炮声响过后,镇长把红灿灿的奖状和话筒都交到了老混的手上。

老混那么好的口才,这次终于有一展身手的舞台。我相信坐在台下的,认识老混的所有熟人,对老混的发言都充满了相当的期待。对着摄像机,迎着我们所有人的目光,老混却低着头沉默了。

台下有人起哄喊起来。

老混这才抬起头,他望着台下的人,又望向我。在对视的那几秒,我看见老混的眼眶红红的,看见他的嘴角在微微地抽搐。

老混就那么木讷地站在台中央,站在话筒的后面。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想给大家一个熟悉的笑脸,可嘴角却突然像不受控制似的剧烈地抽搐起来,不但没有笑,脸上还出现了哭的表情,先是轻轻地抽泣,然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老混就这么手捧着奖状,站在台上忘情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眼睛里滚出来,又大颗大颗地砸到地上。老混就这样卖力地哭着,好像要把这些年的眼泪全部倒出来。

台下静悄悄的。除了哭声,没有其他一丝杂音。

我看着这个泪如雨下的汉子,仿佛听见了每一滴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老混的真名叫谢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