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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8年第6期|黄斌:中年识见(9首)

来源:《长江文艺》2018年第6期 | 黄斌  2018年06月14日08:43

  主持语:

  正如诗题所言,黄斌的诗是“中年识见”,“排山倒海终敌不过云淡风轻”;这云淡风轻中仍有一颗宁静的心和一双平和的眼,见山还是山,见水不过水,但也会起“为什么珍贵的水会这么无私和温良”的轻叹。“识见”几乎涵括了诗歌写作的动机和指归,越来越繁复,继而越来越单纯,只留下“事物呈现的那一刻”的生机盎然与妙趣横生。

——魏天无

中年识见

 

我曾经体验过很多美好的事物

有的甚至已经都忘了

现在有时突然想起来其中的一件

像把那种独特的美好

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当然我也经历过很多沮丧和

痛苦的事情有时也会感到

被重新束缚于其间我想

这就是一个感性生命普通的样态吧

现在的我已人到中年

凡事无可无不可

排山倒海终敌不过云淡风轻

偶见天心月圆

我心宁静一无所知

 

无 题

 

在不需要判断的时候我拒绝判断

在古老的真理变得多余的时候

我拒绝真理及其古老我珍惜事物呈现的

那一刻比如我今天才看到木槿花

开了一树妖娆无比

它们的重瓣和褶皱粉嫩得甚至太过香艳

但是当我看到它们

我无法不被吸引并且愿意跟从

它们仿佛在对我说

我们来了我们就是这样

你无法限制也无法规范

 

春 鱼

 

春鱼是我老家赤壁市新店镇独有的鱼

它们一般只有一厘米长一毫米宽

在春水中游动的时候

像一小根一小根透明的藻荇

随风飘动头上的两颗小黑眼珠

像两粒尘埃每年桃花汛起的时候

它们一群群从长江游来

在蒲首望夫山下的涧溪中徘徊游弋

阳光可以穿透它们的身体

内脏和骨刺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说是这么弱小的生命

但在水中它们是自由的

也是集体的合群的

它们和水似乎没有分别

像同一种物质如果不仔细看

它们就是水面上的一个个细小的波纹

 

引水渠

 

能不能把你清凉的手臂挪开一点

我需要距离我沉迷于倒影的

相似和不确定

痛苦和美是可以孪生的

阳光赠予我的金箔

就是我的购买力但我的内疚

也源于此我的枯槁还枯槁得不够

它的饥渴愈发强势

是你挽救了我的恶和占有欲

那些钱串子的波光是多么欢乐啊

我为什么要引水一湾

为什么珍贵的水会这么无私和温良

 

冰琥珀

 

雪中我遭遇的一枝红梅

是我今冬念念不忘的冰琥珀

那是我的目光在行走中碰到的

我看见两三朵怒放的红梅

和铁丝般的疏枝

全身都包裹在了冰晶里

我瞬时的反应就是

这是我今冬被赠予的冰琥珀

这是季节的玻璃展柜

布置出的最新展品

寒冷和冰

也像给我蒙上了一层新的保鲜膜

季节于我像是生命的另一个词

而冰琥珀你寒冷得让人疼痛的美呀

不仅是鲜活的和洁净的

也是艳丽的和整全的

 

打木耳

 

午间的暴雨过后天仍然燠热

我们相约去打刚刚长出的木耳

没想到一场雨会在树枝间

长出这么多黑色的耳朵

我们用竹竿随便捅几下

它们一个个掉下来

放进了竹篮里它们好像还在收缩

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我们在山上围着一棵棵树打转

直到天光渐暗

竹篮中的暮气好像都变得沉重

木耳也堆得老高

回家的路上

我们在篮子里随手翻检着它们

说这个像猪八戒的

这个像唐僧的这个像猫的

还有这个像老鼠的

我们一路沉溺于这比喻的游戏

好像都忘了它们是用来吃的

 

生活在城里的家燕

 

我应该如何体会生活在城里的家燕

或许曾经生长于乡村而今生活于城市的我

也一样坚持着体内的城乡对立

它们的双翅不是剪刀我的双臂更不是翅膀

在我的童年它们的巢筑在家里的横梁上

有完整的一个家和每一年具体的春秋

有忙碌的哺育和不容懈怠的匆忙的飞翔

以及经由这样的每一天构成的生活

而我们也差不多在它们的家下

铁锅烧水大灶煮饭

吹火筒吹出越蹿越高的火苗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甚至吵架

晚上洗漱然后吹灯睡觉

那是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的记忆

而数十年之后当我在城里的菜市场

看到它们筑在墙体电源插座上的巢

这城市中的新家竟觉得无比惊异

在城里家和公共空间

似乎已没有差异可言

它们的行为和数十年前并无不同

每一个巢中都一齐张着雏燕饥饿的小嘴

像是在进行一场投食的饥饿游戏

但电源插座里的电流

让我猛然感到体内血管中的持续奔涌

 

我是王桂芬

 

燃气公司客服打来电话

问您是家住

某小区某栋某单元的客户王桂芬吗

我想起不久前刚租了房子

留下的联系方式是我的手机号码

忙答道是

客服继续说提醒您

要续交燃气费了

我说好的

挂完电话我的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

王桂芬老人家去年已去了天堂

我现在暂时在人间顶替她

 

沙市章华寺楚梅

 

只有章华台中无数楚娥的芳魂

才能开出你一树香雪黄花

只要你在楚国就活着

楚国的美学也活着

两千五百多年过去这家国这江山

还有什么是不可理解的和不可宽恕的

在寒冷中输出香气才见品质

在两千五百多年的风雪中

每一年你都挂满了硬通货的黄金

这岁月好像还太短

只够你生长到三米高

冠幅还不到七米

你伸出了所有的肢体配合着腰肢

舞蹈在舞蹈中生活着每天的二十四小时

直到今天展演着这场古今罕见的悠长舞剧

你的每一根枝条明天好像还会更细

你的每一条枝丫如果不开花就竖着兰花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