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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客船

来源:常德晚报 | 王锐  2018年06月14日15:24

记得第一次上县城就是乘船。

那是一个暑假,我在父亲所在的基层水利单位玩耍,恰好碰到父亲率单位一拨年轻人到县城去考试。已经十岁的我,最远只到过家乡的乡镇码头。去县城及更远的地方,是每一个乡村孩子的梦想。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这趟去县城,可以带上我。想着次日可以去县城,我兴奋得一时难以入眠。第二天,早早便醒来了,父亲刚开口叫我时,我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个迅捷的动作倒让父亲多少有些吃惊,毕竟平日喊我起床要连催带拽才行。

父亲单位紧挨河堤建在堤内。堤面是一个村庄街道,有零零散散的茶馆、榨油坊、餐馆、百货商店、理发店、杂货铺沿堤面两边一溜排开。因了这些店铺,每逢节假日,堤面便多了嘈杂、热闹和喧嚣。这个地方就是乡村客船停靠点之一,如同长途客车沿途上下乘客的中转站。有了这个停靠点,小小的村庄街道便具备了更大的辐射功能,周边四里八村的人,去往乡镇码头或县城,都要一早赶来,从这里上船出发。

客船停靠的码头就在河边。这条河属长江支流,最终汇入洞庭湖,因此由北向南流淌。除去遇上台风等特别恶劣天气偶尔歇业外,无论寒暑,每天清晨,乡村客船都会自北驶来,将沿途十多个码头等候的人一一吸纳进仓,行驶数十公里后抵达县城;下午一点半,再从县城起锚,溯流而上,由南往北原路返回,沿途将乘客一一吐出船仓。那时闹钟不多,加之客船不比高铁准时,常常也像飞机一样误点,到每个中转码头的时间迟早不一,而停靠时间只有几分钟,没有经验的乘客误点赶不上船的事儿时有发生。为了不误船,有些没经验的乘客凌晨四五点就醒来,提前一个多小时赶到中转码头等候。夏天还好,若是冬天或雨天,在河边等候甚是难熬。有经验的乘客就不一样了,他们知道客船每天都会在离下一个中转码头一公里处长鸣喇叭作提醒之用,喇叭声刺破凌晨静谧乡村的天空,“呜——呜——”地传递到数公里之遥。因此,只要估摸好家中到客船码头的距离和用时,就可不早不晚、不紧不慢掐着时间赶到河边。父亲单位同事均有多次乘船经历,大家有条不紊,待听到船鸣声后方才从各自房间走出,三三两两来到河边。待人员到齐,客船也到了。

客船一般由装载数十吨的小型驳船改装而成。船仓高约两米,四周用木架围成墙壁、顶棚状,木架外用帆布覆盖,既可挡住风雨又可遮避阳光,还可随手掀开欣赏河岸的风景。仓内简陋,数十条条形板凳分左右两侧齐齐排开,船仓中间纵向留个走廊方便大家出入,也方便船家卖票和销售零食小吃。中转码头到县城远近不一,远的约需三四个小时,近的仅半小时便到了。用时稍长的,乘客们闲来无事,几个熟人围成一桌,甩甩扑克,下下象棋;也有许久不见的亲朋好友,利用这难得的偶遇拉拉家常不无惬意。大家既能包容情侣的拥抱缠绵,也能容忍幼儿的哭闹喊叫。偶尔有因为争座位引起吵闹的,片刻间便会在乘客们的劝导下平息下去,只因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父亲的同事们进到船仓,因为需要应付考试,大家把书本掏出来各自抓紧时间复习。

第一次乘船远行,胆子较小,偶尔船身一个摇晃便吓我一跳,只得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而好些年轻人已走出船仓,来到船头,一览河面的风景。后来许多次,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立于船头,体会河面的阔大和平静,充分感受客船快速行进时劈波斩浪的昂扬英姿。那天到县城已是上午十点多了。上得县城码头,回首河面,如我们乘坐的一般大小的客船早已停靠了十多艘。问父亲,父亲说这些客船都是从全县各个乡镇或上行或下行陆陆续续驶来的。

年纪稍长后,我才知道,我们县域由数条河道分隔成了大小数个大垸,每个大垸由河堤围绕护佑,内有若干乡镇、村落和田地、池塘。河堤外面,河道相连,均通达县城。加之那时公路路况较差,桥梁稀缺,大垸与大垸之间交通十分不便,客船便替代了公共汽车的功能,满载着欢声笑语、人流物流、希望憧憬,带动着湖区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

后来的十多年里,我曾多次乘坐乡村客船往返于县城、乡镇和村庄之间,习惯了客船的缓慢,也熟悉了船仓浓浓的生活气息。近些年来,家乡的水泥路已经修到了几乎每个村庄,而跨河大桥一座座腾空而起,将一个个散落的大垸紧密连接,公路上的汽车多了起来,以前乘船需要三四个小时才能抵达的地方,如今乘车一个小时左右便可顺利到达。追赶速度和效率的人们,逐渐舍弃了乘船远行的方式。乡村客船随之默默退出历史的舞台,有些重新恢复原初始模样跑起了货运,有些替代了摆渡的木船,还有的静静地停靠在岸边已不作它用。

乡村客船,以及那些晨起赶船的匆匆步履,早已镌刻在岁月深处,成为了一种湖区独有的文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