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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18年第6期|李皓:命运的风沙

来源:《朔方》2018年第6期  | 李皓  2018年06月13日08:31

 

  李皓,“70后”,中国作协会员,文学硕士。著有诗集《击木而歌》《怀念一种声音》、散文集《一个人的辞典》《韵味·大连方言》(合著)等,获冰心散文奖、陈子昂诗歌奖提名奖、杨万里诗歌奖、曹植诗歌奖等。

 

雪落中山广场

 

我从广场这一头,走向

那一头的时候

你的脸,登时

变得煞白

 

扶梯上的灯光有些诡异

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

你,一下子

变得格外陌生

 

那些罹患感冒的钢铁和机器

即使无一例外地慢下来

方向盘一再向内

却始终无法接近你辟谷的内心

 

对于一枚硕大无朋的雪花而言

每一个入口

都有一条令人心碎的切线

无疾而终,又难以说得出口

 

而广场的每一个出口

都被命运的风沙蒙在鼓里,没有谁

比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更加迷茫

貌似散淡的人,一夜白头

 

小寒日乘车北上记

 

周遭都被一场大雪霸屏

北方的道路呈干裂状

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视线之外的事物向内

北方有阳气

我是一只南辕北辙的雁

 

鹊筑巢,雉发声

被简单修改的旅程无关大局

霜晨月,步步惊心

 

想慢下来的时候

意念怎么也停不下来

对错之间,出头之日活灵活现

被蛊惑的正在隐去原型

忍一忍,就是一年

先于欢喜抵达的,是对头冤家

 

有轨电车

 

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穿一身旧式绿军装,固执地

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偶尔有花里胡哨的人或者车辆

挡住了它的去路,它不动声色

只是用带电的拐杖指指天空

 

我们的城市,有太多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夜色里

它是唯一一个提灯的人

 

它在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它在喊:三更灯火五更鸡

我听见故乡的雪,悄然落在梆声上

 

七夕雨

 

一滴雨就是一个诺言

而一个诺言

则是你的一滴泪

 

泪有五味,而雨只有一味

唯其寡淡,方显率真

唯其执念,方显恒久

 

一滴雨让天地迅速交合

一滴雨让两颗憔悴的心

贴得更紧

我有一万个诺言

今天我只说出一个

剩下的统统寄存在神明的银河

 

你把它看在眼里

我把它举过头上三尺

一滴雨与另一滴雨相拥而泣

 

本命年自画像

 

红衬衣包裹的

血压血脂都有些偏高

红裤衩包裹的

前列腺有些轻微钙化

红衬裤包裹的

膝盖关节有些说不出的疼痛

红袜子包裹的

多年的脚气总是挥之不去

 

感谢这些吉庆的花朵

让病痛与邪气多少有些隔膜

免得这些狐朋狗友

防不胜防搞到一起

就成了得罪不起的神秘太岁

 

像秋天里收获果实那样

总是挑最好的采摘

我们最好把侠肝和义胆

用一根手术刀一样的红腰带

一一将它们摘除

 

那被收敛的

决不仅仅是火气、傲气和怒气

当身边实在没有什么

能让人眼红

我们却比任何时候

都更需要一块遮羞布

 

正月初八去横山寺

 

好久没去横山寺了

正月初八

横山寺突然间变得门庭若市

看起来,我来与不来

并不能影响佛门

是否清净

 

大家都是来祈福的

我也是众生当中虔诚的一个

多一个人来

寺院里的福报

也许就会多出一个来

尽管我们各有所求

 

我们各自烧香、磕头、捐功德钱

互不干扰,谨小慎微

我们同样低头、闭目、念念有词

许下秘不示人的愿望

横下一条心

决计把病痛和厄运,都慢慢燃成灰烬

 

那些佛像,大多慈眉善目

偶有狰容,必有顺理成章的说辞

它们掌管着各自的道场

据说都是有求必应

这时,敬畏心必然甚嚣尘上

面对此情此景,我常常忘了为何前来

 

这样的欢喜

取自一角淡忘了乌云的朗朗天空

取自结了冰的放生池

一群放下了尘世冷暖的锦鲤

取自宠辱不惊的你

念兹在兹,横山寺香火依然

 

元月卅一日戏说月亮

 

你伤害了我,月亮

 

我送给你的

可是一百五十二年

难得一见的

超级月亮

几乎用尽了我一生

最大的气力

 

而你,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会儿红月亮

一会儿蓝月亮

让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把你送给月亮的时候

你就成了另一个月亮

我把你当做红月亮的时候

我就是蓝月亮

初亏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遮蔽了你?

 

食既的时候,是我

食甚的时候,是你

生光的时候,还是你

而复圆的时候,只能是我

我把我当成月亮的时候

月亮是一根刺

 

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是蓝颜色

还是红颜色

终究是虚晃一枪

没有一个月亮

能分得出青红皂白

 

伤害就伤害吧

我喜欢一个人

对着短命的星空

抖出白昼

长长的水袖

 

在沈阳遇见雾凇

 

第二故乡

我终于把你等老了

你怎么还化了浓妆?

 

我最愿意看到的

是在我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

你一夜白头

 

而那个风度翩翩的绿色少年

从万柳塘某一棵柳树的背后

一下子,就闪了出来

 

清晨的浑河正在研墨

我一笔写下了阴差阳错

又一笔写下了失之交臂

 

我故作潇洒地抖一抖肩膀

那些嗔怪和哀怨的念头

就会让这个发福的冬天,瘦下去

 

植树节翌日怀念一棵乌有之树

 

我要说的是1990年的植树节

要是那一年,真的无意之中

栽下一棵树,到2018年植树节

这庸常的一日,该有二十八个年轮了吧

 

说起来,当时还真应该栽下一棵树

你想啊,我当时是个穿绿军装的小战士

多像一棵树啊,枝繁叶茂的

或者说叫风华正茂,已经都发了芽

 

年轮这个东西,跟涟漪没啥区别

一圈一圈,你看着不断放大

其实是慢慢散开,渐渐趋于风平浪静

就像一切从没有发生,了无痕迹

 

要命的是你心里会有这么一棵树

子虚乌有,却跟3月12日植树节

这一天,无意之中有了瓜葛

记忆是会复活的,像枯木逢春

 

不可能起死回生了,因为它过早地

夭折于萌芽之中,只留下一个虚拟的

树的影子,一个不更事少年的轮廓

他的出发点多么美好,但他并没有出发点

 

走心的物什,应该叫原点或者叫圆心吧

痛点的原点,刻骨铭心的圆心

用二十八年将一棵树化为乌有

春天因此一将成名,而我功德无量

 

春分前夜送关明强归京

 

一觉醒来,我们都已是狗日的中年

时光用一个节气,为劳碌的命运分野

 

少年的诗社,北国草,辽南风

它们与春天息息相关,又格格不入

 

我们的鬓间一下子都白了,像柳絮的陷落

记忆比腰间更加臃肿,目不忍睹或无言以对

 

我们都成了青年之友,那本嫩绿的杂志

改变过我们,也塑造了我们

 

你说你是农夫,用一头猪和一棵树跟土地较劲

我傻子般侍弄的文字,轻佻,百无一用

 

我们终将都归于泥土,像尘埃那样活着

春天给了我们又一次机会,我是另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