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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于保月  2018年06月12日16:22

《一路风景》于保月 著 作家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定价:45.00元

出海、上海、赶小海——海边拾趣系列之一

“上海”在家乡人中的叫法就是赶小海。这称呼与现在的大城市名称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当地一种方言土语。赶小海,在过去的年代,是家乡人调剂伙食的好日子。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对生活在海边的人家来说,渔家的生活有趣的事儿可不少。出海、上海、赶小海,就是渔家生活的真实写照。

出海,是渔民们的渔船出海打鱼的说法。月有阴晴圆缺,海有潮涨潮落,这虽是自然现象,可对于渔家人来说,大海的潮涨潮落,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因为大潮来了船出不了海,岸边风大浪高,渔船要抓紧进港,并固定好。否则船被海浪拍坏了,对渔家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小潮来了,渔船必须提前出海以免搁浅在岸边,否则一天的收入就会泡汤。有些爱睡懒觉的渔老大,有时候睡过了头船出不了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老艄公从小就会教人学这些看家本领。

渔家人的孩子生下来,从小大人就会教他们了解海为什么会涨潮会退潮,让他们知道海潮的大小与月亮、太阳和地球有关。当海潮为大潮的时候,是月亮与太阳和地球成一条直线的时候,这时月亮和太阳对地球的引力加在一起,会引发不同寻常的海潮。阴历每月的初一、十五各发生一次。当月亮和地球与太阳这两条连线成直角时,潮差就小,潮水很低,这就是小潮。故农谚中有“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二十三到处见海滩”之说。

潮涨潮落,对于小孩子和家庭妇女来说,就像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天亮一般熟悉。遇到潮落的时候,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大家不用打招呼,就会成群结队,拿起小篮子,端上小镢头和小铲子,有条件的家庭就会穿上胶皮长靴,没条件的家庭干脆赤脚上阵,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向浅滩,去赶小海。

“上海”在家乡人中的叫法就是赶小海。这称呼与现在的大城市名称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当地一种方言土语。

赶小海,在过去的年代,是家乡人调剂伙食的好日子。因当时缺粮少肉,赶小海可以捕捉回来各种各样的海鲜,如螃蟹、海蛎子、蛤蜊、海贝、皮皮虾等。对于这些海味的称呼,家乡人都有着特别的叫法,如螃蟹叫“蟹子”,海蛎子叫“蛎子”,蛤蜊叫“嘎拉”,海贝叫“囊囊乌”,海螺叫“夹篓”,皮皮虾叫“皮巴虾”,章鱼叫“筲”

那时候,赶小海特别热闹。如果是晚上退潮,你看吧,海滩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的提着煤油罩子灯,有的打着手电,有的点着火把,还有的拿着自制的土灯笼,里面点着半截子蜡烛。海滩上大人叫小孩喊,一会儿这里发现了一只大贝壳,一会儿那里挖到了一条大章鱼,一会儿这边的小孩被皮皮虾扎得哭了起来,一会儿那边的小伙子被螃蟹夹得嗷嗷叫。大人孩子都心照不宣地这边耳朵听了那边耳朵出去,大不了咧嘴一笑,心思无不紧紧地盯在海滩地面上,寻找着各种海鲜的蛛丝马迹。

赶小海是个经验活,生手去了一般不会有多大收获。只有生活在海边的人,而且经常赶小海的才会有不少的经验。我的邻居当时很让我羡慕,他家有四个女儿,人家戏称“四仙姑”,个个长得浓眉大眼,眼珠乌亮乌亮的。不仅看人眼珠滴溜溜地转,找海鲜也是一看一个准,都是赶小海的高手。我那时候小,也常常跟着邻居的大姐姐赶小海,可能是因年龄小啥也不懂的缘故,人家嫌一个小孩老跟在身边问这问那太麻烦,干脆将各种贝类海鲜在海滩里面的隐蔽标记一股脑地告诉了我。这下子窍门找到了,我干脆离开了她们,一个人乐呵呵地去海滩自寻海味去了。

时间长了,慢慢摸出了门道。赶小海要有收获,必须“敢为人先”,不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大海落潮是慢慢退下去的,你必须紧跟着退潮的潮头冲在人前面,去刚刚露出的滩面上追寻海鲜的踪迹。这时候,你一定要有一双“火眼金睛”,善于从各种海滩沙面上的伪装中发现海鲜的“藏身之地”。比如:前面突然发现平坦的沙面上鼓起一个小包,那可能是“囊囊乌”的小家,只要在小包上用小铲子一挖,一个圆圆的外壳白亮的贝类海鲜就出来了。还有,如果你一下子见到沙面上有一个小洞,而且在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洞口,这可能就是皮皮虾的藏处,你只要用脚在一个洞口往下一下下地猛踩,就会从另一个洞口跑出一只皮皮虾来。

最难识别的是“毛嘎拉”的伪装地了。这种贝类圆圆的外壳上长着一道道竖条的黑色毛绒,善于在刚退潮的海滩沙面下隐身。一般情况下不认真识别你很难发现,但要是掌握了它的隐身术,就不难找到它。退潮后的海滩由于海浪冲击的原因,会留下一道道的凸凹痕迹,“毛嘎拉”这时候会将身子钻进沙子下面,在沙面上留下一条似开不开的小口子,一张一合,发现了这种伪装就知道下面肯定是它了。

有时候,遇上退大潮,常常是半夜赶小海,一直赶到很晚很晚,收获也常常是一篮子一大包的。到第二天,家里吃不了,就会拿到集市上出售,还能换回不少家用零钱。

潮涨了,潮落了,渔家人的日子就在这潮涨潮落中迎送着日月变换,品味着生活的辛酸与甘甜。

摸蟹、钓蟹、露水蟹——海边拾趣系列之二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习惯。生活在海边是幸福的,与大海为邻,有着天然的海鲜美食和海天美景,靠海、看海、读海、品海,渔家人的日子在海边日渐红火,满足而安逸。

蟹是海味中的上品,也是渔家人最喜爱的佳肴。

在海边捉蟹,对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渔家人来说,那些有趣的事儿,人人都能说出一大筐来。

海蟹与淡水蟹不同,它在海里生,海里长,纯天然,不像如今养殖的螃蟹,让人担心是否喂养了含有不健康成分的饲料。海边人吃海鲜,自古有“生吃螃蟹活吃虾”的说法,在我们胶东半岛,早年间更有“棒打野鸡瓢舀鱼”的描述,尤其是位于胶东半岛东南端的田横岛一带,三面环海,一面倚山,过去从海边的树上一直可以爬到山顶,可见,环境是多么的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在浅水滩里的海鲜,有着淡咸两种混合水的滋养,那味道自然是没说的。

海蟹分好多种,有浅水蟹,也有深水蟹。在我们老家,对深海里捕捞上来的螃蟹,称梭子蟹。而在靠近海岸边的浅水里的螃蟹,则称“火里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无人说得清。但对于渔家人来说,赶小海去岸边的礁石底下摸这种叫“火里张”的大螃蟹,却是一件既练胆又刺激的事儿。

“火里张”爪粗壳厚肉美,力大无比。胆量小的孩子可不敢去礁石下用手捉它,一旦被它的两只大钳子夹住了,有可能把你的手指肚扎个穿透的洞,鲜血突突直冒,让人心悸。渔家人的孩子中,几乎没有不被它夹过的。但夹的次数多了,你也就摸到了捉它不挨夹的诀窍。

赶小海摸“火里张”,一般选择退潮后到近海的礁石堆里去,一些礁石的下面四周围满了水,“火里张”就盘踞在礁石下面的水里。这时候,你用眼睛是看不到它的,但它在里面的水里却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一般情况下,你要捉到它,首先要选择大的礁石下面,四周还有浅浅的海水。走近礁石,高高地挽起衣袖,把两只胳膊大大地伸展开,弯腰在礁石四周,两只手从礁石的两边伸到礁石的底部去,轻轻地往一起靠拢。“火里张”在里面见到有东西进来了,会高高地举起两只大钳子。这时你只要从它钳子的两边靠拢,用手轻轻地把它的钳子压下,慢慢地拿住,把它从礁石底下捞出来就可以了。

这种“火里张”个头都很大,样子有点像如今商场或酒店里出售的深海里的“石头蟹”,大的有二斤多重呢。一次赶小海,熟练的老手往往可以捞到十多只这样的“火里张”。那时候,家里有几个赶小海的行家,邻里乡亲都会跟着沾光。一到饭点时,就会有人端着一大盆红红的“火里张”敲门进来:“老嫂子,家里小孩抓了些蟹子,送几只你们尝尝。”接到蟹子的邻居马上从饭桌上抄上几个野菜团子放到人家的盆里:“你看,你看,老跟着你们吃现成的,正好我这蒸了些野菜团,你也尝尝做的味对不?”一来二去,邻里街坊的感情就更亲了。

摸蟹有讲究,钓蟹更有讲究。记得小时候,乡下家里条件差,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钓具,不像现在城里人钓鱼“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备”。闲时无事,就会三五成群去海边钓“火里张”。海边长大的孩子都知道,“火里张”是肉食动物,喜欢吃贝类和动物内脏。机灵的孩子就会在去海边前,先跑到河里捉几只青蛙,在海岸边树丛里随手扒拉一堆草,点着后把青蛙腿烧熟了,跑到涨满潮的岸边礁石上面,盘腿坐好,用一根稍硬些的铁丝,弯成一把钩状,把烧熟的青蛙腿挂在上面,放到礁石下面去。过了一会儿,感觉手中的线在慢慢地往下拽,这时候,就是“火里张”咬钩了。如果此时你像城里人在鱼塘钓鱼似的一下子猛地往上拉钩,那就全泡汤了,“火里张”肯定会松开夹子,马上逃掉。你要慢慢地往上提线,让“火里张”始终夹住诱饵不放。特别重要的是,在“火里张”即将出水的那一刻,必须快速用网兜接住它,否则,它在离水的时候就会松开钳子蹿入水里。

随着潮水的上涨,“火里张”会跟着潮水一起往岸边翻涌。有时候你站在被海水淹没的礁石上钓蟹,因脚淹没在水里,“火里张”会爬到你的脚面上去,这时你只要弯腰到脚面上一摸,就会捞起一只大“火里张”。一边钓,一边用脚感觉,两头忙活得不亦乐乎,那种收获感别提有多美了。

海蟹好吃,可吃海蟹千万别忘了该有的禁忌。海边人家住的都是一处处小院落,夏秋季节家里人吃饭,一般都会在院里摆张小桌露天吃饭,因此吃“火里张”的时候,渔家人都特别注意不能有露水沾到上面,否则会让人拉肚子难受好长时间。有时候,外地人不知道这些讲究,往往会在夜里露天的地方吃蟹喝酒,不知不觉间第二天就全被放倒了。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习惯。生活在海边是幸福的,与大海为邻,有着天然的海鲜美食和海天美景,靠海、看海、读海、品海,渔家人的日子在海边日渐红火,满足而安逸。

海带、海蜇、海盘星——海边拾趣系列之三

这些产品已经有了高级包装,产品经过精细加工,有的还远销到海外,海带、海蜇、海盘星,再也不是不值什么钱的东西了,它已经成了家乡人致富创业的宝贝疙瘩,成了家乡人挂在嘴边夸耀的东西。

记得听过这样一句话:“过去注重吃饱,现在注重吃草。”说的是如今的城里人食素者多,食肉者少,追求生活质量和身心健康。可对海边人家来说,正好相反,尤其是过去那个年代,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荤腥。想一想,现今的城里人对海里的海带、海蜇、海盘星都当成了宝贝似的,在过去的老家里是不敢想象的。

小时候,每逢赶小海之际,看到海带、海蜇、海盘星这类海产品,是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的。那时候,海边人家对这类东西,基本是作为废物处理的,任其在海里或岸边自生自灭,无人理睬。

遇到涨大潮的时候,或有台风过后,勤快的人往往一大早就会背上一个篓子去海岸边转悠。这时候你会发现,海岸边上有成堆的海带和海蜇,而且这些海带比现在养殖的都好上几十倍不止。印象里那时候的海带既宽又厚实,长长的叶面像一条条飘带一样,一团一团蜷在岸边的沙滩上,如果是现在,那肯定会招来成群结队的人收购的。

可在当时,大潮或台风过后,到海边赶海的人们根本没看在眼里,他们搜索的往往是被大潮或台风冲上来的梭子鱼、大海贝,还有墨鱼、章鱼等海产品。

尤其是对待海蜇的态度,如今说起来真是笑谈。那时候,海里的海蜇特别多,有时在靠近岸边的海面上,会看到一片一片泛着白光的海蜇飘来。大部分人是不会捡这类东西的,因为海边人不愿意吃它,处理起来还太费事。也会有些人捡一些脸盆口大的厚实的海蜇拿回家里,找来一个半人高的大瓷缸,把一大片一大片的海蜇放进去,每放一层,就撒上一层白矾。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放满几大缸,然后在上面用大石头压严实,如同现在城里人冬天做的腌咸菜。待放上一月两月的,缸里的海蜇被白矾腌得脱了水,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才会拿出来洗净剁成丝,拌上当地特有的一棵足有几十斤的大白菜心,加些醋或蒜汁调和后,当成下酒菜,也别有一种味道。

说到海盘星,其实就是一种像五角星、六角星似的海中软体动物,过去,海边人是不当海鲜对待的。大多是作为小孩子玩耍的玩具,有的拿回来晒干了当成饰物,挂在家里。而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也上了餐桌,成了人们的一道美味。记得有一次回家探亲,在餐桌上第一次见到煮熟的海盘星,色彩斑斓,让人乍一看还真垂涎欲滴。“这也能吃吗?”看到我新鲜神奇的样儿,人家告诉我:“这东西过去不值什么钱,也没人吃,可现在却成了好东西,你快尝尝,味鲜着哩!”我脑海里想象着小时候当玩具玩耍时的情景,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好不容易硬着头皮扒开外面的皮,吃了一口里面的肉,感觉还是可以接受的,有一些蟹肉的味道,不是很难吃。看来,有些东西是需要大胆尝试的,如果老是不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如今人类也就不会把螃蟹当美味了。

离开老家几十年了,如今的变化包括在方方面面。有时候在北京单位的食堂吃一次凉拌海带丝,或红烧海带丝,吃起来也是蛮有味道的。可小时候在胶东老家,怎么就没有如此做这道菜呢?

在现今的老家,这些产品已经有了高级包装,产品经过精细加工,有的还远销到海外,海带、海蜇、海盘星,再也不是不值什么钱的东西了,它已经成了家乡人致富创业的宝贝疙瘩,成了家乡人挂在嘴边夸耀的东西。

如同“女大十八变”一般,当年的“丑小鸭”真的在今天变成了“金凤凰”。生活质量提高了,渔家生活真的美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