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前:菱
故乡河汊,野藤般乱缠。每至夏季,乘船而行,水面上满是菱蓬,傍着堤岸,铺向河心。几丈宽的河面,仅留下船行道。倒也有些宋人杨万里“菱荇中间开一路,晓来谁过采菱船”之诗意。
菱蓬长得旺时,挤挤簇簇的,开着四瓣小白花。远远望去,绿绿的,一大片,一大片,随微波一漾一漾的,起伏不定。白白的菱花落了之后,便有嫩嫩的毛爪菱长出。
菱角,因其肉味与栗子仿佛,且生长于水中,故有“水栗子”之称。明代大医药学家李时珍在他那部著名的《本草纲目》中这样记载:菱角“其叶支散,故字以支,其角棱峭,故谓之菱。”古人曾将四角菱、三角菱,称为“芰”,而两角的,才称作为“菱”。唐诗人郑愔曾有诗云:
“绿潭采荷芰,
清江日稍曛”。
故乡一带的菱角,种类单一,多为四角菱,当地人称为“麻雀菱”。是何道理,弄不清爽。间或,也有两角的“凤菱”。红红的颜色,颇好看。至于那瘦老、角尖的“野猴子菱”,则是野生的,吃起来,戳嘴得很,没人喜欢。
故乡人种菱,喊做“下菱”。上年备好的菱种,用稻草缠包着,在朝阳埂子上埋了一冬,早春挖出来,到河面上撒。大集体时,一个小队几条水面;分了田,便是几户人家合一条水面。下了菱种的水面,在端头的堤岸上,做起两个土墩,扑上石灰,行船的看那白石灰墩子就晓得这河里下过菱了;罱泥罱渣的,便不在这儿下泥罱子、渣罱子了。
翻菱,是件颇需本事的活计,胆子要大,手脚要灵,多是女子所为。
故乡的女孩子,多是翻菱好手。一条小木船,前舱横搁上船板,窄窄的,颇长,似飞机翼一般伸向两边。翻菱人蹲在船板上,墨鸭似的。后艄留一人撑船。这前舱的人,上船板要匀,否则,船板一翘,便成了落汤鸡;后艄撑船的,讲究船篙轻点,不紧不慢,快了菱蓬翻不及,慢了又费时。
试想,绿绿的河面上,五六个女子簇在一条小船上,定然是色彩斑斓,于流水潺潺之中,菱蓬起落,嬉笑不断。
我这里所说的“翻菱”,到了古代文人的笔下,便是文气十足的“采菱”了。唐代诗人刘禹锡,其诗作《采菱行》中就有这样的诗句:
“白马湖平秋日光,
紫菱如锦彩鸳翔。
荡舟游女满中央,
采菱不顾马上郎。”
刘梦得写出了白马湖上采菱女欣喜欢悦的情形。而南北朝徐勉的一首《采菱曲》则写出了少女的相思。其有云:
“相携及嘉月,
采菱度北渚。
微风吹棹歌,
日暮相容与。
采采不能归,
望望方延伫。
倘逢遗佩人,
预以心相许。”
这样的情形,在我们所处的年代是不可见矣。自从分田到户,不仅地分了,水面也分了。大集体时,一个生产队社员集中在一起劳作的场景,不见了。就连下菱种,也都变成各家各户自己的事情啰。
现在翻菱,很少撑船了。几张芦席大的水面,多半由家中姑娘,抑或媳妇,划了长长的椭圆形的澡盆,便可菱翻。
人蹲在澡盆内,双手作桨,边划边翻,翻翻停停,停停翻翻。此法,更需平衡之技能。稍稍一斜,便会翻入河中。小木盆停在菱蓬上,翻过一阵,再向前划一段。之后,停下再翻。如此反复,用不了多少工夫,芦席大的水面,皆翻遍了。大姑娘,或是小媳妇,此刻便不能坐于澡盆里了,她坐的位置已被水淋淋、鲜嫩嫩的菱角所取代了。她们只能将澡盆牵在身后的水面上,“扑通”“扑通”游水回家。那拍打河水的声响,响在河面上,竟有些孤寂。的确,原本嬉笑不断之所,再难有笑声漾出矣。
这菱角可入药,在《本草纲目》中亦有记载。说,菱角能补脾胃、强股膝、健力益气,还可轻身。所谓轻身,便是眼下流行的“减肥”,想必会受到众多女士的青睐。
还有报道称,菱角可防癌。1967年的日本《医学中央杂志》上说,菱对抑制癌细胞的变性及组织增生均有效果,言之凿凿,不由你不信。更有热心者开出了防治之“方”:用生菱角肉20个,加适量水,文火慢熬,成浓褐色,其汤汁即可服用。一日三次,可防治食道癌、胃癌、子宫癌、乳腺癌。
菱角能否防治癌症,暂且不去深究。倒是那刚出水的菱角,汰洗干净,漾出浮在水面的嫩菱,之后便可下锅煮,煮好即食。真正是个“出水鲜”。
嫩菱角,不煮,剥出米子来,生吃,脆甜,透鲜,叫人口角生津。对于乡间的孩子,倒是上好的零食。
若是做菜,则首推一道“鲜菱米烧小公鸡”。从厨艺角度,几乎不值一说。但从食材来说,充分证明菜品食材选择之重要。这道菜,取刚出水的菱角,剥成米子,再取刚打鸣的公鸡仔,白灼而成。
这样一来,这菜品便是占全了鲜、嫩、活三字,怎么不叫人垂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