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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旧什物或记忆碎片

来源:中国文化报 | 朱小石  2018年06月05日07:02

屋檐下的空鸟笼

村口的杨树旁,三间空置多年的青砖红瓦老屋,在风雨剥蚀中逐渐衰败,檐头草兀自疯长凋零。

那几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早已不知去向,剩下两只竹编的空鸟笼,在空寂寥落中收储漫漫尘埃和旧日时光。

伫立房前,树下光影斑驳,仿若隔世的虚无,难以相信这比邻乡村公路的一隅空地,竟是我曾经的欢乐园。

闭上眼睛,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汹涌而来,还有那鹦鹉清脆高亢的鸣叫,在耳膜里渐次苏醒,一声声,一声声,叩击着心坎。

忽然之间,秋风乍起,两只鸟笼随风轻轻摇摆,幅度、节奏、韵律,连同地上的投影都一样富有禅意。

我的心跳也跟着它们一起摇摆起伏,越来越慢,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轻盈。

透过斜射过来的光线,我看到一粒粒浮动的尘埃,正簌簌落在游动的蚁群间。

瓜田里的蘑菇屋

不知是哪位长者,在故乡的瓜田里搭建出这么诗意的蘑菇屋,圆圆的灰色穹顶,遗世独立于田野之上。

夏夜间看瓜守夜,拥有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和立体环绕的凉风。夜空幽幽,明月朗朗,星光闪闪,虫鸣唧唧……躺在蘑菇云下的苇席上,渐渐进入梦乡,多么美妙而惬意的感受。

每一颗流星,都曾承载着我虔诚的心愿;每一只萤火虫,都曾在我多年后的梦境里重现;还有那或近或远的灯火,都曾给我微弱但长久的光亮和温暖。

有过很多风清月白的夜晚,也有过风狂雨骤的时候。某天,当我在晨雾中醒来,蓦然发现蘑菇屋底层的木架下,蜷缩着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小兽,与我对视的瞬间,它们转动着黑亮而机警的眼眸,抖动着皮毛上的露珠,随即闪电般逃遁进深草丛,再无处可觅。

在寒冬腊月间,蘑菇屋四周围上草帘,俨然一栋原始人类的茅屋。据说,在不算遥远的饥馑之年,三个逃荒的女人在蘑菇屋里躲藏,得以幸免殒命荒野。至今,她们的骨血和基因仍在我们身上流淌。

哦,简陋的、诗意的、神秘的、庄严的蘑菇屋,请接受我这个游子最神圣而深情的礼赞。

石桥上的少年梦

从不曾想到,你这金石之躯比我衰老得还要迅捷,仅仅三十年间,已让我不忍细看。还有你身下,悠悠流淌的河水,竟已悄然干涸,如一条干缩蜷曲的蚯蚓。

多少次,我坐在桥头的栏杆上,眼睛追随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直到视线一片苍茫。只盼望自己快快成长,让它带我去河流抵达的远方。

多少次,我坐在桥头的栏杆上,猜测着这条河流的起源和归宿,它是承接于另一条河流,还是发轫于山间溪流。它是汇入哪道江河,抑或湖泊。

至于大海,那是我从不敢设想的地方。而它竟会悄然消亡,更是我从不曾有过的想象。

哦,那萋萋芦苇,那欢歌飞舞的水鸟,那自由嬉戏的鱼儿,还有我那卑微而简单的少年梦幻……

而今,都在何方?而我,确已漂泊在远方。

河滩上讲古的老人

宽阔的河滩上,一线细流从河心淌向远方,三五成群的牛羊,悠然啃食水草。

你说,我还没有老死,河流怎么会干涸呢。那年的滔滔大水啊,竟差点淹没两岸的田地和村庄。

我想问,当河流干涸了,那些古老的传说,还会存在吗?那戏水的金鸭子,那水底深藏的小白龙,那在水底争斗千年的精怪,那在月圆之夜凌波舞蹈的仙子,那投水而逝却被仙家救起的痴情眷侣……他们都将去往哪里,在何处栖身藏匿?

哦,讲古的老人,当那些传说从你口中娓娓道来,曾为我枯寂的童年打开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让我无限欣喜而迷醉。我曾在夜间,悄悄隐藏在河滩上,希冀看到仙子的绝妙舞姿,或听到众神的密语。甚至,幻想逮住传说中那只给人带来好运气的金鸭子……

尽管,我早已从童话中醒来,却仍难以割舍对那条河流深深的崇敬和眷恋。直到今天,面对众神无法挽救的河流,我内心的潮水依然汹涌澎湃。

我知道,在河床底下的地层深处,仍然有一脉潜流在悄悄流淌,滋养着生生不息的传说和古老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