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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来源:中国文化报 | 朝 颜  2018年06月05日07:01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庐陵古韵风的三层小洋楼错落有致地排列其间,飞檐翘角,青砖黛瓦。大气的门楼内,又有足够回旋的小院落,和城里的高档别墅区几乎并无二致。

这是江西省吉水县水田乡的孔巷移民新村。

村民胡昌寿从自家的新屋迎了出来,背微驼,黧黑的肤色显现着种田人的本色与实诚。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不停地用手势弥补普通话说得不好的缺憾:“我们家有一百四十八平方米,我活了七十五岁,还是头一回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呐!”

可不是么,从前的孔巷村正处于水淹区,水患一来,大水能将屋里的床铺淹没。水一退,他们就得忙着打捞家具,清点家禽。周而复始,年年如此。村民们无心,也无力建造漂亮的屋子。“以前一下雨,路上全是这样的泥巴,踩一脚,溅一身脏。”胡昌寿指了指花圃里的黄泥说,“现在好了,政府给修了水泥路,走到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事情还得从二○○八年说起。江西省最大的水利工程——峡江水利枢纽工程通过国家发改委的评估,动工在即。水田乡的孔巷村就在库区淹没范围,移民势在必行。

听到移民的消息时,村民们的心里是抵触的。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那古老的祠堂、祖先的坟茔,那看惯的老树、走惯的小路,那屋前的鸡舍、屋后的青竹……平时虽然并不是时时挂在嘴上、念在心里,但是想到这些都得一股脑儿全抛下,就忽然觉得心里像压着一座山,慌慌的,沉沉的,胸口的闷气怎么也顺不出来。

宣传移民的干部三番五次地上门,把往后的光景描绘了又描绘,但他们心里却不为所动,他们甚至懒得听干部们许诺的种种好条件。那段时间,村民们一碰头,说的都是关于移民的事。他们憋闷得难受,搬一次家,就相当于把一棵老树连根拔起呀,那庞大的根系、熟悉的土壤,摸着黑儿都能找到的家门,哪一样都难舍难分。

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修建峡江水利枢纽工程,是利国利民、泽福后代的事。搬迁,也是不能更改的决定。他们便把怨气撒在干部身上,他们还想看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干部,是不是真心关爱他们、尊重他们,于是,他们在桌面上摆出了吃饭的大碗和自酿的米酒,对着不分白天黑夜上门做工作的干部说:“要我们听你的,就先把这碗酒给喝下去。”没想到,干部端起酒碗,二话不说就喝了个精光,连平时滴酒不沾的女干部也如此。

他们有自己质朴的逻辑和义气,看到了干部的诚意,酒喝过了,气也畅了。他们也知道,听政府的,没错。喝酒,其实也只是找一个出口,好宣泄胸中憋闷多时的伤感和郁结。

二○一一年十一月,孔巷移民新村开始动工建设。三百六十亩的土地,宽敞、阔气,是推了几座大山平整出来的。那些移出来的土方,就填在他们的新田上。全村四百四十户人家,家家有房、户户有田。而那些完全无能力新建住房的五保户,则由政府出资,专门建起了一栋保障房。村里的小学,选址在新村一侧,也同时破土动工。想到往后孩子们上学的道路更近更方便了,村民们造房的干劲又添了几分。

大地从不吝啬它的怀抱。新修的村庄,背靠青山,面朝绿水,村前有高大的牌楼,桥头有雅致的望江亭,房屋鳞次栉比,栋与栋之间间距宽阔。二○一三年春节前,孔巷村的村民兴高采烈地搬进了新居。

搬过来之后,村民们渐渐体会到了新居的好。由于牛栏、猪圈统一规划,与住房分开,加上有了新的保洁措施,污水集中处理,蚊子苍蝇少了,花香稻香浓了。更让村民们欣喜的是,村中留有两眼水塘,塘中长廊横跨,塘边杨柳依依,风景秀丽,行走在村庄里,和在城里逛公园一样。

他们保留着从前种自留地的习惯,在房前屋后的小花圃里,种枇杷、种橘子、种豆角、种辣椒,有的还把玉米种上了屋顶。曾经只在田间生长的作物,如今一举两得,又成了美化环境的绿植。

他们还在村边种蜜柚、种樱桃、种白莲、种玉竹,一种就是几百亩。他们又在山脚下养牛、养羊、养鸡鸭,一养就是成百上千。有规划,有引领,产业旺起来了,村民的收入也多起来了。连那些从前的贫困户也纷纷脱贫,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现在好多城里人来我们这里旅游呢!”胡昌寿挥动着大手,不无得意地说。可以想见,当几百亩油菜花在春天一齐开放,几百亩荷花在夏天绽放幽香,那世外桃源般铺天盖地的美景,能不让人闻香而至?

此心安处是吾乡。当我随意走进一家民居,抬头一望,就发现了一个新搭的燕巢。一只燕子喳喳地飞进飞出,仿佛也在欢庆着它们的重生之喜。俗话说:“燕子不进愁门之家。”它们和孔巷村所有的生灵一样,飞入了新的安定之门。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赣江边上,防洪堤修建得稳固严实,再也不用担心家园遭遇水患了。那斑驳的老屋、落后的生活,一去不返了。移民,移出了一片新天地,也移出了美好富裕的新生活。这,何异于一次幸福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