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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散文》2018年第2期|杨新元:东梓关遐想

来源:《浙江散文》2018年第2期 | 杨新元  2018年06月04日16:06

我现在站过的地方,也许当年郁达夫也站过;

我现在靠着的窗口,当年郁达夫休息时也靠过。

浙江大地上有许多古村,富阳的东梓关是其中比较独特的一个。并不是它的历史更悠久,也不是它的古民居保存得更完整。而是因为这个古村是与现代著名作家、革命烈士郁达夫的名字连在一起的。1932年11月1日,郁达夫的同名小说《东梓关》发表在《现代》杂志上,东梓关这个小小的古村因此进入国人的视野。从那以后,去富阳看一看郁达夫笔下的古村东梓关,就成为许多人心底的愿望。

一个早春的晴朗下午,天空瓦蓝瓦蓝,阳光灿烂,春风和煦,田野里成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开始怒放。我和几位文友在桐洲岛上的新桐乡政府食堂里吃过中饭,就驱车来到桐洲的渡口。渡口的对岸就是名闻遐迩的东梓关。江水浩荡,水流湍急,远处江面上有几艘小船。我记得,郁达夫在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东梓关在富春江的东岸,钱塘江到富阳而一折,自此以上,为富春江,已经将东西的江流变成了南北的向道。”

我推算,那一年郁达夫36岁。在外面漂泊多年后,因身染肺病,听从母亲的劝导,到东梓关来请名医许正始(字善元)治病。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得了肺病就相当于现在得了癌症,是很可怕的事情,只能病笃乱投医。而郁达夫的吐血病在名医许善元的精心治疗下,竟然妙手回春。痊愈后,郁达夫就在当年发表了小说《东梓关》,以表达自己对这个古村不同一般的感情。小说主人公文朴,一个长年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游子、作家,其身上分明就有郁达夫本人的影子。

本来,我们可以坐车到东梓关,但因为当年郁达夫是坐着船来到东梓关的,所以好客的主人C也一定要让我们坐船到东梓关,以体味郁达夫当年的心情。

这是一艘小机帆船,可以一次渡二十多人过河。上了船,我们都站在船头看风景。江水在阳光照耀下泛出粼粼波光;江中的沙洲上,树木新枝吐页,给沙洲披上了绿色的轻纱;远山如黛,蜿蜒起伏。映入眼帘的富春山水,如一幅初春时节的水墨画卷,我们仿佛置身画中。

尽管有别于当年郁达夫坐过的小轮船,然而江上的风景却依稀有当年的感觉:“这时候包围在他坐的那只小轮船的左右前后的,尽是些蓝碧的天,澄明的水,和两岸的青山红树,江心的暖日和风,放眼向四周一望,他觉得自己譬如是一只在山野里飞游惯了的鸟,又从狭窄的笼里飞出,飞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来了。”小说《东梓关》,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经典文学作品经久不衰的魅力。天还是蓝碧的天,水还是澄明的水,两岸还是青山红树,唯一变化的,是今天看风景的人。

我想,郁达夫当年是为寻医问药来到东梓关的,东梓关的名医许善元让他看到了重获健康的希望,因此,在轮船里他看到的风景是明朗的,他的心情也是轻松的,如一只在山野里飞游惯了的鸟,“又从狭窄的笼里飞出,飞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来了。”而我们一行却是为了探访古村东梓关慕名而来。

东梓关,会以怎样的风貌迎接我们呢?

上岸后,我们就沿着江边的道路向前走。

道路的左边,是烟波浩渺的富春江,岸边遍植各种花卉树木,红花绿树,十分养眼。道路的右侧,就是东梓关村的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东梓关是一个安然静謐的村庄。他曾给了郁达夫笔下的主人公文朴一段悠闲清静的时光,他在文中写道:“屋外面的空气着实有点尖寒的难受,可是静躺在晴冬的朝日之下的这东梓关的村景,却给与了文朴以不能忘记的印象。”

此刻,当我们从江边大道右拐走进村庄时,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条一条古朴静谧的小巷,大大小小的水塘,还有巷子两边一幢一幢的老房子。在这些老房子中,最著名的当然就是许家大院了。

陪同的主人C告诉我们,东梓关许家是名门望族。源出颖川郡许昌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一带)。同许多大家族一样,许家在始迁祖孝子许彧(公元954年-1019年)后的千年历史长河中,也是起起伏伏。到清代中叶至民国初期,是许家的又一个兴盛期。

清嘉庆十年(公元1804年),东梓关人许廷询出生。他生有十子,后人称他为“许十房”。在以后的两百多年时间里,许家人才辈出,《富阳县志》称许十房“家门之盛,为邑中首屈一指。”三房之子许正始,就是为郁达夫治好肺病的名医。他医德高尚,经营“许春和”大药房,半施半卖。对穷苦病人一概不收诊金,在当地名声很好。

许家大院始建于“洪杨之乱”以后,至今已经有130多年的历史了。我看到,老屋临近一口大塘,前屋建有过道、檐廊。走进大门,就是一口天井。一位老奶奶正在天井里洗衣服,大概是这些年来参观的人多了,对我们视若未见。拾级走进第二道大门,又有一个天井。里面的光线虽然有点暗,但房子门面开阔,雕梁画栋,显示出当年的尊贵和繁华。

“郁达夫当年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养病的,住了一个多月。”C指着靠右边一间钉着蓝底白字门牌的屋子说。门牌上面写着:“东梓乡东梓村,123--5。”我想,这个远近闻名的许家大院,也像许许多多的古建筑一样,在经历的一个又一个政治运动中,曾被瓜分、割裂,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单元,住过很多的人家。这个5号可能就是其中的一户人家。

门是对开的,推门进去,光线幽暗,空旷无物。有一扶梯直通楼上。我们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楼板咯吱咯吱作响。室内采光同样不好,也是空旷无物,只有一只破皮箱放在角落边,里面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破旧衣物。同行的Q君说,郁达夫就是在这样一个房子里养病的吗?对她来说,一代文豪在这种地方养病,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其实,当年许家大院没有破败之前,这里应该是十分舒适的生活居所。这一点,从郁达夫在《东梓关》的描写中就可看到。

我想,我现在站过的地方,也许当年郁达夫也站过;我现在靠着的窗口,当年郁达夫休息时也靠过。在前后一个多月时间的治疗中,36岁的郁达夫除了在这里看病、吃药、看书、写作、吃饭、睡觉,他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呢?他最喜欢到村里的哪些地方走走看看呢?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如果许家大院的雕梁画栋会说话,它一定会告诉我们许多遥远的故事。

C告诉我们,这几年,随着来东梓关观光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许家大院也准备重新修葺。

西下严陵滩,东流第一关。这是人们对东梓关重要地位的描述。

据说,东梓关本来叫作“东指关”的,吴越行军,到此暂驻,顺流直下,东去就是富阳山嘴,是一个天然的关险,行人到此,无不东望指关,因而就有了这一个名字。

东梓关原来还有很多的名字,比如青草浦、东梓浦等。据南宋《咸淳·临安志》记载:“东梓浦,在县西南五十一里,东入浙江,旧名青草浦。宋将军孙瑶葬于此,坟上梓木枝皆东靡,故以名。”南宋以降,叫东梓关就逐渐多起来了,一直延续至今。说穿了,东梓关就是古代水上的关隘,是人们过富春下钱塘的一个必经之地。

遥想当年,就因为这一条大江和一个码头,使这个江边的小镇日渐繁华起来。这里,“市井繁阜,商贾辐辏”,除了当地土著,各色人等在这里汇聚。过路的船家与旅人、往返南北的客商以及文人墨客、贩夫走卒,都要在这里上岸,歇歇脚。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一个关隘带起了一整条产业链,客栈与饭馆一家一家地开起来,整个小镇日夜人声喧哗,人来人往,相当繁华。

当然,还有许多人来到东梓关,是因为这里有名医。像郁达夫当年来这里看肺病,就是专门来找治疗肺病的名医许善元的。还有骨伤科的名医张绍富先生,亦是声名远播。全国各地远道而来的病人和家属,来了就要在镇上找个地方住下来,治伤、养病、吃饭,这也带动了东梓关的旅馆生意和饭店生意。

如今,在这个早春的下午,当我们行走在东梓关的一条条古朴静谧的巷子里时,许家大院、安雅堂、长塘厅、积善堂、许家五房、许春和大药房,一幢幢遗迹犹存的古民居和老建筑,虽然默默无语,却以自己的古朴和沧桑,向我们诉说着当年的繁华和盛况。

在东梓关,除了看那些古民居,我想还应该去看看古老的越石庙,在庙前那棵有800年树龄的老樟树下静静地站一会;到老轮船码头上去转一转,想一想这个已经废弃的码头,曾带给东梓关的繁华;去江边看看郁达夫在小说中写到的姐妹山,以及有关姐妹山的凄美传说……在这些有旧时光印记的地方走走看看,不经意间,终止了走马看花的匆匆行色,邂逅了一种不期而遇的宁静闲适,感觉是如此美好。

我们现代人一方面对物质财富、对未知未来无止境的孜孜以求,一方面又对过往的质朴恋恋不舍,对曾经安逸恬静的家园生活念念不忘。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时时感到焦虑不安,生怕一不留神就失去了什么,总要追逐些什么,生怕赶不上时代的步伐。而东梓关,就是一个慰籍浮躁现代人的心灵驿站,在城市感觉累了、烦了,不妨到东梓关小住几天,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情,想一想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可以舍弃些什么?然后轻装前行。在这里,你会得到一种内心渴求的安宁和平静。城市的喧嚣似乎离自己远了,浮躁的心灵得到了慰籍,疲惫的身心得到了释放。我想,这就是东梓关带给我们的独特魅力吧!

于是,东梓关“杭派民居”诞生了。在东梓关的一隅,我们看到了著名画家吴冠中笔下江南民居的真实再现。精心设计的房子,一幢一幢的新民居,黑瓦白墙,简洁美观,构成新的村落。去年11月,东梓关的“茶言居”开业了,这是东梓关第一家对外营业的乡村民宿。民宿主人朱勇杰是个自由职业者,在大学里读的就是管理。另外,还有三家已在筹备中。

此刻,我们走进了“茶言居”,朱勇杰不在,他的父亲朱国平接待我们。里面各种设施齐全,同星级宾馆差不多。他告诉我们,自开张以来,周末基本上客满,过年更是供不应求。走到那样的房子里去,吃着自己种的黄豆现磨的豆腐,刚摘的无公害青菜,还有富春江里刚捕上来的江鲜,这种感觉和滋味,只有一个“好”字能够概括。

哲人梭罗说:“人类需要的是一个纯净的自然,一个与人类和谐共生的自然。”这种自然,我们在这些年的快速发展中不知不觉就丢失了。我想,东梓关走的生态之路,不正是值得我们学习和仿效的吗?!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浙江日报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