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光叠梦
来源：文艺报 | 陈 新 2018年06月04日08:07
我在登天之难的蜀道穿行
朝着生活升华的方向
盼望似高山削壁千仞
心情的江水汹涌奔流
……
站在这清幽整饬木香荡漾的栈道之上，内心震撼却又心底颤颤的脚下，是湍急碧蓝的江水在滔滔不息地奔流，眼望峭壁如削云雾缭绕的对岸山崖，不时有奔驰来去的火车，在青树翠蔓的山崖半腰处，沿江流前行，如巨蟒时现时隐地出没于隧道之中。
蓝天白云，春阳高照，山风清新，江水澄澈……
我本该陶醉于这远绝于红尘之外春天的桃源胜景，但思绪却蓦然间飘飞远逝到了那个遥远的冬天。时序往复，细节摇曳，光影堆砌，神思恍惚……
情寄以往，不由得心中兀自嗟哦。
我看到，有一个虔诚地相信爱情且青春的身影，在一个萧瑟冬风肆虐的傍晚的时光里，甜蜜而期盼地安坐在对岸宝成线上飞驰的火车之中，由成都而来，朝着宝鸡而去，心情激动地扑向爱情的方向。他是那么幸福，又是那么诗意，诗意得甚至在随身所带的一个本子上信手涂鸦，写着春花芳菲般的句子。
那时的他是个诗人，唯美主义的追求者，外加一尘不染的爱情信徒。直到20多年后，站在山崖对岸的栈道之上，他猛然看到当年那个钟情满满穿越羁绊的身影，看到曾经美梦甜蜜幸福盈怀的自己。
是的，爱情之路、梦想之路皆如蜀道，危乎高哉，安有坦途？
成千上万的人经过这里，却少有人知道这段栈道，以及栈道所承载的故事，万万千千官兵的故事，万万千千百姓的故事，战争与和平中的四川的故事，战火纷飞历史递进的中国故事，一个又一个魂牵心念的梦圆梦破的故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虽然生于嘉陵江畔浅丘陵中的我也去过一些地方，知道其山峥嵘，其路必难，但关于蜀道何其难哉，身为现代人的我却并无直观概念。这次踏上明月峡古栈道，才知道蜀道之难并非李白诗意地夸张。
明月峡又名朝天峡，位于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嘉陵江西陵峡东段，因夹岸岩石呈银白色，并受滔滔江水衬托，峡江景致如同镀上一层皓月之光，故而得名。
不长的明月峡奇峰林立怪石嶙峋，绝壁如削嵯峨似剑，裁云剪雾直插霄汉。
明月峡波涛汹涌夹岸高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但它又是一条线，连接了从古到今多少缠绵悱恻悲欢离合的故事，秦巴文化与巴蜀文化的融合，以及中国历史金戈铁马平仄起伏的进程与朝代更迭势不可挡的走向。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在百无佳法的情况下，凌空接天、穿云破雾的明月峡栈道便应运而生了。
明月峡栈道是金牛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古籍与传说中一直行进至今的金牛古道又名石牛道，是2000多年前巴蜀地区通往中原的一条交通命脉。古道南起物阜民丰的成都，过广汉、德阳、梓潼，经广元出川，穿秦岭，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
闻名遐迩的金牛古道全长约2000余里，其间山重水复、栈道相连、沟壑纵横、蜿蜒崎岖，最为奇险的一段，则在广元境内，计约200多华里。
关于金牛古道，还有一个传说，战国时期，秦国欲征服蜀国，但关山万里，道路崎岖，秦王便命人造了五头石牛送给蜀王，谎称石牛能日粪千金。贪财且耿直的蜀王为此喜不自禁，便命五丁力士开路，以迎能给他带来无尽财富的石牛。经过千难万险，道路修通了，但蜀王迎来的却不是能日粪千金的石牛，而是秦国的万千铁骑，一念之差的蜀国因此被秦国灭亡了……
幻梦泯灭，笑话留存，后来人们便把这条路称为“金牛道”或“石牛道”。
传说非传说，确有史料载：公元前316年10月，秦惠王纳司马错之策，命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率兵沿此道灭蜀。
汉朝建立前，生死的暗战与霸权的争锋又沿着金牛道逆势而行，那时刘邦屈居汉王，派萧何维修栈道，川北一带数十万石军粮和无数壮丁由此出川……韬光养晦的刘邦终成霸业。
史实远去，影像已老。但《史记》亦有“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之记载。
天然险阻的明月峡，不仅一定程度阻断了军事的冲突，决定了战争的胜败，也拉长了亲情的距离，冲淡了爱情的稠度……
今天，经过数千年时间的冲刷与苦难的堆砌，陆续修筑于明月峡的道路已有六条之多：先秦修建于峡壁的古栈道、嘉陵江滔滔江水之上的船行水道、峡中江边船工们修建的纤夫鸟道、金牛驿道、民国时期修建的川陕公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于川陕公路对面的宝成铁路隧道。
六条道路错落地分布于此，俨然中国绝无仅有的天然交通“博物馆”。道路发展的活化石。而迄今为止中国开凿时间最早、形制结构最科学、遗存孔眼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最具古栈道风貌的明月峡古栈道，更成了人们怀古思幽的景致。
于浩荡的春风中，漫步于栈道之上，古韵习习，令人感慨良多。
幽远静思，蓦然间，我觉得蜀道之难，何尝不是实现梦想之难？
岁月流走，我已渐行渐远淡忘了当时热血偾张爱情中的细节，但曾经沿着梦想的方向，沿着宝成线的海拔攀爬的诗情回忆依然鲜活。
我当然不能百分之百地想起当年前往宝鸡路过此峡纤毫细致的情景，但万年静默而又喧嚣的峡谷，峡谷夹岸如削陡峭的山崖，以及山崖缠腰的栈道，见证了曾经的一切。
时间哗哗，带走了一桩桩往事。但千里蜀道依然年轻，勃发如青春少女；依然执著，缠绵地连接着梦想与现实的两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