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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昡:夏夜的猫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左昡  2018年06月03日07:51

自打从老家搬到北京,有一件小事,夏夜已经问过快10遍了。

“我能不能养只猫?”

“就养一只小小的,好不好?”

“我保证自己喂它,照顾它,行不行?”

可是,无论他怎么问,无论他问爸爸还是妈妈,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不能,不好,不行。

夏夜每次都接着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就不能养只猫呢?

在老家,夏夜不仅有一只猫,还有两条狗,一窝鸡,一个大院子。

现在,他没了院子,没了鸡和狗,难道还不能有只猫吗?

爸爸和妈妈的回答就像是在给气球打气,每回答一次,夏夜心里的气球就更鼓胀一点。

他踮起脚尖,扒着19楼阳台的窗户边往外看,外面是一栋栋肩并肩站得整整齐齐的大高楼,每栋高楼都长着无数只方眼睛,也在看着夏夜。可谁也没看到,夏夜心里有个被一天天吹鼓起来的大气球,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唉。

六月底,阳光正浓。这个8岁的小男孩放下踮起的脚尖,从兜里摸出一块他最爱吃的小鱼饼干咬了一口,然后叹了他在新家里的第一口气。

要是能养只猫多好。

在去新学校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暑假。要是有只猫,他现在就有个能天天一起玩的朋友了。

唉,唉,唉。

爸爸和妈妈眼睁睁地看着夏夜变成了一个爱叹气的小孩。

妈妈问爸爸:“这可怎么办?”

爸爸挠挠头:“没办法呀,租房的时候桂奶奶说了,高楼里不准养猫养狗,要养就得搬走。”

妈妈托着腮想了想说:“我去跟她商量商量。”

等妈妈回来,给夏夜带了一个圆圆的玻璃鱼缸,里面有白色的小石子,绿色的水草,还有两条红色的鼓眼睛小金鱼。

金鱼们游来游去,不会说话,也不可以摸。

但养金鱼好玩的是给它们喂食。大金鱼贪吃,每次放鱼食的时候,它都抢在小金鱼前面。小金鱼抢不过它,夏夜就多抓一点鱼食放进去。

它们吃鱼食,夏夜就在鱼缸边吃他的小鱼饼干。

这样喂了几天,忽然一天早上,两条金鱼都翻了肚皮,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哎呀,是吃多了撑死的。”妈妈说。

夏夜红着眼圈看着爸爸把金鱼捞出来。爸爸想把它们扔进马桶里冲走,妈妈拦住了他,找出一个小纸巾盒,把金鱼放进了小盒子里。

眼泪汪汪的夏夜捧着小盒子,妈妈带着他乘电梯去楼下,打算把金鱼埋到花园里。

就在电梯里,夏夜见到了桂奶奶。

桂奶奶干瘦干瘦的,个子比夏夜高不了多少,一头花白的卷发,左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彩条布口袋。

妈妈让夏夜跟桂奶奶问好,夏夜盯着手里的小盒子,一声没吭。

“这孩子怎么了?”桂奶奶问。

电梯停到一楼,夏夜往花园走去,妈妈却在他身后,跟桂奶奶嘀嘀咕咕。

那天晚上,夏夜躺在床上,床边放着没了金鱼的玻璃鱼缸。

他一翻身,望着有水草,有石子,装满了水,却仿佛空荡得无边无际的鱼缸,忽然有点想家了。

尽管他就睡在自己家里。可他想他的那只猫,还有那两条狗,那窝鸡,那个大院子。

要是能养只猫多好啊。

唉。

关上灯,他小小的叹息浮在深灰色的暗夜里,像一炷香头火,闪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

谁能给他一只猫呢?

谁也没想到,给他猫的,竟然会是桂奶奶。

桂奶奶来到夏夜家,向夏夜招招手,问他:“小哭包,你的鱼缸在哪儿?”

夏夜转过身子,没理她。

桂奶奶却不管他愿不愿意,走过来,凑到他耳边说:“猫来了。快带我去找鱼缸。”

猫、来、了!

这三个字比什么都有用。夏夜乖乖地带桂奶奶走进他的小屋,玻璃鱼缸就在他的床头边上。

猫是要喝水吗?

桂奶奶看看鱼缸里的水,转身掩上了夏夜的房门。

夏夜眼都不眨地盯着桂奶奶,看着她从手边的彩条布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蛋。

一个可以打开的扭蛋。

“猫呢?”夏夜还盯着桂奶奶的彩条布大口袋,猫肯定还在里面。

“在这儿。”桂奶奶举起手里的扭蛋,在鱼缸边轻轻一扭,打开了。

一团小小的橙黄色的东西“咕咚”一声掉进鱼缸里。

“我不要……鱼……”夏夜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却停在鱼缸里的东西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只鸡蛋大小的猫。一只在水里的猫。

它橙黄色的毛发极其轻微地在水里拂摇着,尖尖的耳朵,圆圆的眼睛,细细的胡须,还有一根和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它的四条腿轻盈地在水里摆动着,在鱼缸里游过来,又游过去。一张嘴,一串小水泡从它嘴里冒出来,居然“咕嘟嘟”的响。

“这是水猫。你听,它说它的名字叫咕嘟嘟。”桂奶奶轻轻地说。

“水猫?”夏夜把脸贴到鱼缸的玻璃上,水里的小猫咕嘟嘟竟然一下子把它白白的肚皮也贴到玻璃上,吓了夏夜一跳。

“看,它喜欢你。”桂奶奶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好像在跳舞。

“怎么会有在水里的猫?”夏夜睁大眼睛,把手指轻轻探进鱼缸的水里,咕嘟嘟马上凑过来,用它柔软的身体蹭着夏夜的手指头。

凉凉的,有点痒。

咕嘟嘟的嘴里又吐出一串小水泡,这次是“卟卟卟”地响。

夏夜转过头来看桂奶奶,桂奶奶点点头说:“它跟你说话呢,时间长了你就懂了。”

“它吃什么?”夏夜问,“猫粮,还是鱼食?”

桂奶奶摇摇头:“它爱吃小鱼饼干。一天吃三块。”

“和我一样!”夏夜兴奋地说。他飞快地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小包小鱼饼干,小心地扔了一块进鱼缸。

咕嘟嘟立马仰头顶住小鱼饼干,嘴里吐出一长串“卟嘟卟嘟”的小水泡。

这回夏夜听懂了,它一定是在说“谢谢”。

桂奶奶走后,爸爸和妈妈看着咕嘟嘟,惊讶不已。

妈妈说:“这样的扭蛋,我在桂奶奶的大布包里见过好些。”

爸爸说:“这么一说,虽然她是一个人住,可她家里鱼缸有好几个呢。”

夏夜什么也没说,用手指在鱼缸里划过来又划过去,小猫咕嘟嘟追着他的手指,在水里游得正欢呢。当夏夜的手指一停下来,咕嘟嘟就黏着他的手指头不放。夏夜弯弯手指头,咕嘟嘟就趴在他翘起的指头上,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水泡泡。

虽然隔着玻璃和水,但夏夜总算有一只猫了。

一只可以和他一起吃小鱼饼干的猫。

一只可以摸的猫。

一只会用小水泡说喜欢他的猫。

没了鸡和狗,没了大院子,但他有了这个小小的奇迹:水猫咕嘟嘟。

这是独一无二的,夏夜的猫。

有了咕嘟嘟,漫长的暑假一转眼就会过去。

等新学校开学,夏夜就会快快活活地上学去,认识新同学和新朋友了。

夏夜在电梯里再碰见桂奶奶,想说什么,桂奶奶却做了个“嘘”的手势,只对夏夜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夏夜知道,桂奶奶是在说:有只猫,真好,不是吗?

这一天晚上,19楼的阳台上,夏夜的猫在鱼缸里翻着跟斗,小男孩夏夜看着阳台外面亮起来的数不清的方眼睛,笑了。

在这些“亮眼睛”背后的房间里,也许还会有另一只鱼缸里的猫,或者鱼缸里的河马——毕竟,这是个有奇迹的地方,谁又能说得准呢?

卟嘟,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