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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本到叙事》 第十章 漫溢话语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彬  2018年05月30日15:01

提要:漫溢话语包括漫溢与漫溢话语两个概念。如果在一篇小说中出现两个相连的故事,后一个故事在指向上颠覆了前一个故事,这一现象便称为漫溢。话语为故事服务,然而当着话语与故事表现分离倾向,甚至出现话语自足状态,这个现象便称为漫溢话语。无论是漫溢还是漫溢话语,从话语角度统称漫溢话语

关键词:漫溢 漫溢话语 话语自足

漫溢话语是小说中应该引起关注的现象。

漫溢话语包括两个概念。一是漫溢,一是漫溢话语。

小说的核心是故事。如果小说中出现两个相连的故事,后一个故事与前一个故事处于指向发生变异的断裂状态,这一现象我们称为漫溢。

故事通过话语呈现。或者说,话语为故事服务。但是,任何事情均有例外,在有些小说中,话语与故事表现出一种分离的倾向,话语脱离了故事甚至出现话语自足状态,这个现象称为漫溢话语。

无论是漫溢还是漫溢话语,在话语角度上,我们统称漫溢话语。

一 疏离故事的漫溢话语

《水浒传》第二回讲述鲁智深打死镇关西以后,被官府追铺,有这样一段文字:

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⑴

对“饥不择食”四句,金圣叹批道:“忽入四句,如谣似谚,正是绝妙好词。第四句写成谐笑,千古独绝。” ⑵ 指出第四句是“谐笑”。因为这一句与鲁智深当时的情景无涉,在逃命时还要想到择妻,自然是玩笑,而且那玩笑也大了些。从叙事学的角度看,前三句从衣服、食品、道路的选择表现了逃难者的惶急心态,无疑是准确的,第四句则脱离故事,是为了凑趣而成,只是满足话语的自身,脱离了人物与情节而荡漾开来。

同样是《水浒传》,第三十一回,讲述清风寨的知寨刘高之妻为母亲小祥在坟头化纸时,被清风山的强人掳上山,矮脚虎王英强迫她做压寨夫人,宋江得知以后,劝王英释放了她,王英不同意,但最终碍于情面还是答应了。两个轿夫于是把刘高的妻子抬下山回到清风寨:

众人见轿夫走得快,便说道:“你两个闲常在镇上抬轿时,只是鹅行鸭步,如今却怎地这等走的快?”那两个轿夫应道:“本是走不动,却被背后老大栗暴打将来。”众人笑道:“你莫不见鬼,背后那得人?”轿夫方才敢回头,看了道:“哎也!是我走得慌了,脚后跟直打着脑勺子。”众人都笑。⑶

这是一则我们熟悉的故事。对这一节“脚后跟直打着脑勺子”的文字,容与堂刻本认为:“鄙俚可笑,可删可删”,⑷ 删略以后,情节更为紧凑好看。 金圣叹则持相反态度,批道:“妙”,“作者无可见长,故借此作闲中一笑也”,⑸ 认为是诙谐的微笑。

既然与情节无关,容与堂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有了轿夫的那些文字,自然会增加舒缓之气,将上下情节断开,节奏也就更为鲜明。当然,这还是就故事的角度,实质是这几句调侃本身便具有独立的超乎故事的价值,属于话语漫溢。

《西游记》是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其中,第三十二至三十五回, 叙述唐僧师徒四人离开宝象国以后,日值功曹化身樵夫警告唐僧,此处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东来西去的人。” ⑹ 唐僧闻言让徒弟们细问端详。孙悟空追上樵夫问清底细打起小算盘。他想,如果自己与魔头打头阵,即便是打胜了也不显本事,不如让八戒去打头阵,“若是打得过他,就算他一功;若是没手段,被怪拿去,等老孙再去救他,却好显我本事。” ⑺于是撺掇唐僧让八戒巡山。

令人疑虑的是,在八戒巡山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叫读者捧腹的情节。第一次,八戒钻进红草坡里睡觉。孙悟空跟在后面监视他的行动,看他如此懒惰,便变成一只红铜嘴,黑铁脚的啄木鸟,照八戒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啄出血来,八戒痛得爬起来,看见啄木鸟咬牙骂道:“这个亡人!弼马温欺负我罢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晓得了。他一定不认我是个人,只把我嘴当一段朽烂的树,到里面寻虫儿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也。” ⑻ 为避免啄木鸟的袭扰,八戒把嘴揣在怀里,继续睡觉。孙悟空哪里肯容他,在他的耳朵后面,又啄了一下,八戒慌忙爬起来,以为这里是啄木鸟的窠臼,“怕我占了,故此这般打搅。罢!罢!罢!不睡它了!”⑼于是打叠精神继续巡山。行了四五里路,只见山凹中有一块桌面大的四四方方青石头,八戒放下钉耙,对着石头唱个大诺,“把石头当着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着他演习”,⑽ 喃喃自语道:

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什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现说我呆哩,若说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什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什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再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已编造停当了,哄那弼马温去。(11)

从情节的发展看,猪八戒的言谈举动与后面的故事没有必然联系。后面的故事并不因为八戒的嘴曾经被啄木鸟啄破,发生什么变化,也不因为他曾经对着青石头演习编造谎言,而产生什么与此相连的结果,与《水浒传》中的例子同样属于漫溢话语,从故事的整体性看,也完全可以芟夷。但是,倘若芟夷八戒这些可笑的举动,则无可避免地会减少许多阅读兴趣,而这样的兴趣,对纯文学小说是难以或缺十分必要的。通俗小说与纯文学小说的区别之一就在这里,漫溢话语的价值与意义也就在这里。

二 夸张的漫溢话语

这样的手法,在当代小说中被刻意夸张,以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为例。

《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的代表作。这个颇长的短篇,讲述了一个人民公社的故事。 黑孩的母亲死了,继母不喜欢他,得不到母爱的黑孩孤独可怜。一次,黑孩被派出工,同村的小石匠总是照顾他,而外村的小铁匠则对他很不友善。一天,小铁匠让小男孩从田里拔萝卜,拔回来的萝卜放在铁砧上:

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 ⑿

黑孩想吃这个萝卜,但是小铁匠一把将萝卜抢过来,骂道:“狗日的!公狗!母狗!你也配吃萝卜?老子肚里着火,嗓里冒烟,正要它解渴!” ⒀小铁匠张开大嘴就要啃那个萝卜,黑孩以少有的敏捷跳起来,两只细胳膊插进小铁匠的臂弯里,身体悬空一挂,又滑下来,萝卜落在地上,小铁匠对准黑孩的屁股踢了一脚,黑孩一头扎到姑娘的怀里,小石匠大手一托翻,稳稳地托住了他。

同样是描写名物,作者的意趣不同,对名物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在宋人话本小说《闹樊楼多情周胜仙》朱真盗墓时作案的蓑衣,在作者的笔下客观简洁,而莫言笔下的红萝卜则是细腻、浪漫、夸张而恣意,将客观的具像转化为主观的意象。对名物的处理方式很大程度地决定了小说质地。这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最令我们关注的是在故事中断之时,出现的新情节是不是故事之外的漫溢话语。

还是说那个萝卜,带着嗖嗖的风声被小铁匠丢进河里:“那个金色红萝卜砸在河面上,水花飞溅起来。萝卜漂了一会,便慢慢沉入水底。在水底下它慢慢滚动着,一层层黄沙很快就掩埋了它。从萝卜砸破的河面上,升腾起沉甸甸的迷雾,凌晨时分,雾积满了河谷,河水在雾下伤感地呜咽着。几只早起的鸭子站在河边,忧悒地盯着滚动着的雾。有一只大胆的鸭子耐不住了,颟顸着朝河里走。” ⒁ 之后是关于鸭子的描写,在鸭子的注视下,走来一个老头,老头的背驼得狠厉害,担子沉重,脖子像天鹅一样伸出来,之后是一个光背赤脚的小黑孩,看到这个孩子,公鸭子跟身边的母鸭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说,上次这个孩子把水桶撞翻滚下河,差点没把麻鸭子砸死。“母鸭子连忙回应:是呀是呀是呀,麻鸭那个讨厌的家伙,天天追着我说下流话,砸死它倒利索……” ⒂ 从单纯性的角度说,鸭子与萝卜的描写均可删掉, 莫言不删而显然有其追求。对此,满足于故事的读者可以不读,有雅趣的读者则可以品尝故事之外的独特味道。

与疏离故事的漫溢话语不同,如果说,《水浒传》与《西游记》的漫溢话语镶嵌在情节之间,对故事采取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而莫言《透明的红萝卜》则是一种夸张的漫溢话语——与故事完全不相干的态度,从人民公社的社员——他们之间的争斗,跨界到水面上争斗的不同颜色的鸭群里去了,虽然二者之间存在一种简单对应的暗喻关系。

三 颠覆故事的漫溢话语

然而,莫言关于鸭子的夸张的漫溢话语,仍然没有对故事进行干扰,从故事整体性的角度看,依然同《水浒传》与《西游记》中疏离故事的漫溢话语一样,既可以保留也可以删掉,保留与删掉没有本质区别。删掉可以促使情节紧凑,保留则可以氤氲一种话语的意味。山西作家蒋韵的《红色娘子军》则不是这样,在这篇小说中,简单的漫溢话语被演化为一种颠覆策略,将前面的看似中心的故事转化为后面故事的附庸。

我们不妨进行简单分析。小说的开头是:“那天,他们三人陪我丈夫游新加坡河。” ⒃“我丈夫”是先生,“我”是爱人的妻子,从一个妻子的角度讲述故事。陪先生游览新加坡河的有三个当地人:大黄先生、小黄先生与骆先生,他们都是用华语写作的华人。大黄先生年轻时是一位“愤青”,是被上天指派做领袖级的人物,在大学的学生组织中担任重要职务,主编一份叫“启明”的刊物,“听这名字就知道那应该是一份激进的刊物。” ⒄ 他看上了个一年级的新生,一个花朵般娇嫩的女孩,叫唐美玉,一个小家碧玉式的名字。他们都住公寓,大黄先生住这边楼上,唐美玉住那边楼下。每天夜里,痴情的小女生便煮一碗甜品,到固定的时候,大黄先生从自己的窗口垂下一只栓绳子的竹篮,唐美玉把甜品放在篮子里让大黄先生吊上去享用,如此这般,夜夜如此,朝朝暮暮,又怎是一个情字了得。“他们就用这种方式传达着彼此绵长的想念。” ⒅ 忽然有一天,大黄先生被捉进监狱,唐美玉为了寻找他而精神失常了。每夜都手捧一块芋头糕,寻找垂着竹篮的窗口。当然找不到,最后唐美玉投海自尽了。十一年以后,大黄先生刑满出狱,听到唐美玉的结局时,一夜间就像伍子胥过文昭关彻底白了头。

一天,从中国来了一家芭蕾舞剧团,带来两场节目。一场是古典芭蕾舞选场,一场是《红色娘子军》。看完节目,两位黄先生去喝啤酒。当他们走到路灯下时,大黄先生戛然站住:“手扶着灯柱,慢慢滑下去,一蹲身,然后小黄先生就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泣血的长嚎。他蹲在地上,嚎啕痛哭。” ⒆“入狱、出狱,十一年的监禁岁月,四千多个被海浪吞噬的黑夜,甚至,听到鲜花般的唐美玉蹈海的死讯,他都没有哭过,人人都以为,他骨鲠如铁。” ⒇ 但是看了《红色娘子军》以后他却嚎啕大哭。小说至此结束。如果是这样,也是一篇不错,折射新加坡曾经的时代与曾经激进人物的悲剧。然而,如过是这样,这篇小说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分析的特殊价值。

这篇小说的特殊价值在于大黄先生故事中间的漫溢话语。在大黄先的故事中镶嵌了一个“我”在“文革”的经历,从而将故事转向,从大黄先生的故事转变为“我”的回忆。 “我”原来是听,听小黄先生讲述大黄先生的故事,现在是“我”进入往昔的时光隧道,“我”成为故事的介入者了。“文革”中的一天,“我们”在楼上排练《红色娘子军》中的斗笠舞,突然听到有人喊:“葛华你爸跳楼了!” (21) “我”从窗口向下望,看到一个男人“身体摊成一个 ‘大’字,脸亲昵地紧贴着土地”,一个小女孩——就是那个死者的女儿:“分开人群冲进来,呆呆地,迟疑了一会,只一小会,突然气壮山河冲着那血泊中的死者‘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人群中有人鼓起了掌,还有人喊口号。”(22)那一声“葛华你爸跳楼了”的尖叫,让“我”记住了那个陌生女孩儿的名字,而她向血泊中的亲人啐出那口唾沫,子弹一样射进了“我”尚还柔软的身心。

“我”的《红色娘子军》回忆与大黄先生的悲惨人生经历,泛射出不同的人生经验,是两个国度两个人的不同的故事,唯一相同的是“红”的底色。我的回忆位于大黄先生故事中间靠后的位置,是因为他的故事而起,属于后面的故事,但是在指向上,后面的故事却颠覆了前面的故事,故事在这里发生了变异,也就是漫溢。这是从故事的角度说。从话语的角度,讲述后面故事的话语并不为前面故事服务,易言之,话语在前故事的后面漫溢开来,从而出现了漫溢话语。

由此,使得小说蛹化蝶飞,从而增加了时空变幻与叙事的复杂, 在叹息爱情是何等脆弱,命运又是何等不堪的时候,透映出作者的叙事指向。 这样的漫溢话语相对疏离故事与夸张的漫溢话语而言,自然深沉繁缛。与莫言不同,蒋韵的《红色娘子军》不是简单的漫溢话语,莫言则相对简单,芟夷后的《透明的红萝卜》可以仍然完整,而《红色娘子军》则不可以,因为“回忆”已经升华为小说的中心,大黄先生的故事其实是为后面漫溢服务的铺垫,小说的实质是指斥“文革”对人性泯灭与亲情的摧残。同样是漫溢话语,运用的方式不同,小说的形态也自然发生了不同的质地变化。 《后汉书•孔融传赞》有言:“北海天逸,音情顿挫”,(23 )又说:“越俗易惊,孤音少和”,叹息孔融的文章俊逸顿挫,却少有知音。(24)何为“顿挫”?李贤注曰:犹抑扬也。前者为抑,后者为扬,大黄先生的故事为“抑”,我的回忆为“扬”,后面的故事不并是前面故事的附庸,而是飞扬于更高层面的境界,转捩为小说的指涉,从而成为小说的真正主体。

四 话语自足

上面分析,话语既可以传达内容也可以疏离故事。话语相对故事只是载体,只要传达了故事内容,便可以登岸舍筏,话语便被舍弃了。反之,话语如果对故事采取一种疏远姿态,我们便称为漫溢话语。就故事角度而言,漫溢话语可以简称为“废话”。不传达故事的话语,只满足话语自身的话语,当然有资格上升为“废话”。在中国古典白话小说中,漫溢话语往往处于故事后面而用于调侃。但是,也有例外。宋代的短篇小说《碾玉观音》,在叙述者在进入故事之前,便引述了三首《鹧鸪天》,分别吟哦孟春、仲春与季春三种景象。

第一首《鹧鸪天》,吟咏孟春,也就是春色萌动之时:

山色晴岚景物佳,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 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垄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25)

第二首也是《鹧鸪天》,歌咏仲春的景致:

每日青楼醉梦中,不知城外又春浓。杏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扬淡淡风。 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荫浓。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26)

第三首还是《鹧鸪天》,感叹春光凋零:

先自春光似酒浓,时听燕语透帘浓。小桥杨柳飘香絮,山寺绯桃散落红。 莺渐老,蝶西东,春柳难觅恨无穷。侵阶草色迷朝雨,满地梨花逐晓风。” (27)

之后是王荆公,苏东坡、秦少游,曾两府、邵尧夫、朱希真、苏小妹的诗词,认为春天的归去与不同的物象有关,是春风春雨是蝴蝶是黄莺的啼声,朱希真认为是“也不干黄莺事”,(28)是杜鹃啼得春归去:

杜鹃叫得春归去,物旁啼血尚犹存。庭院日长空悄悄,教人生怕到黄昏。(29)

苏小妹认为“都不干这几件事”,(30)是燕子将春天衔走了,有一首《蝶恋花》词尾证: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度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歌罢彩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31)

最后,王岩叟全盘否定指出:“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蝴蝶事,也不干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32)而是时间到了,春天只有三个月,每月三十天,九十天的春光已然度过,春天自然要返回去了。

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

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飞。

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柘桑希。

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33)

在这篇小说的发端之前,为什么要援引如此之多的与春天相关的诗词?作者解释是,因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钧眷游春。” (34)从故事的角度看,这样的解释十分牵强。因为这些春词不涉及情节发展,不是情节变异的元素。但是作者却不避啰嗦而娓娓写来,从而渲染一种意趣。当然,这种意趣不是由于故事,而是脱离故事生发的, 这种无关故事的意趣,便是漫溢话语。《碾玉观音》的作者之所以敢于如此大幅度地脱离故事征引诗词,原因在于中国传统的小说观念,不是简单地视小说为故事,而是将小说归于诸子百家的范畴, 故事存在理由在于它仅仅是一种载体,当话语不需要载体便可以吸引读者时, 话语便可以直接登场,从而出现话语自足。

换言之,当着话语不以传达故事为唯一宗旨时,话语被获得了自觉而进入自由国度。进一步,“当着叙述话语完全放弃了传达内容的功能,只沾沾自喜于自身的价值,话语便形成枝蔓而疯长开来,成为闲聊或没有什么意义的扯淡。也可以形成叙事的‘奢华’。” (35)简之,文学可以既不传达思想,也同样不传达“故事”。 文学既是工具又不是工具。 当着我们把它视为工具——故事或思想的工具,话语自然只能是载体而难以独立。反之,当着我们不把它视为工具,文学这种“奢侈”的话语形式,便可以生成一种只属于文学的故事与思想,出现话语“漫溢”(生成演化)“故事”的现象,就故事而言,这样的漫溢话语便衍生为毫无价值的“废话”。 而这种“废话”不仅具有独立的审美底蕴,而且是衡量一部小说“文学性”的精准尺度。 因为文学是语言的自觉,而漫溢话语则是这种语言自觉的真实的鲜活体现, 从而逼近了文学之谓文学的本根之所在。

2016、5、26

注释:

(1)(2)(3)(4)(5) 陈曦钟 侯忠义 鲁玉川 辑校:《水

浒传会评本》,第96页、第96页、第606页、第606页、第60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12月。

(6)(7)(8)(9)(10)(11)吴承恩:《西游记》,第238页、第239页、第240——241页、第241页、第241页、第241页。三秦出版社,1992年4月。

(12)(13)(14)(15)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第180页、第180——181页、第181——182页、第182页。作家出版社,1986年9月。

(16)(17)(18)(19)(20)(21)(22)蒋韵:《红色娘子军》,第95页、第97页、第97页、第100页、第100页、第100页、第100页。 《收获》,2007年第5期。

(23) (24) 范晔:《后汉书》第1408页、第1408页。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之《后汉书》。汉语大辞典出版社,2004年1月。

(25)(26)(27)(28)(29)(30)(31)(32)(33)(34)《京本通俗小说》,第1页、第1页、第1页、第2页、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35)王彬:《红楼梦叙事》,第220页。人民出版社,2014年6月。

附录

试论鲁迅第一人称小说的叙述身份与叙述姿态

提 要 :散文与小说的区别在于散文是真实的,小说是虚构的。但是,真实与虚构却经常交叉。交叉点往往体现在第一人称叙述者的身上。鲁迅有十三篇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者的小说,这些叙述者的身份与心态,经常与作家的经历发生重叠;重叠多的作家,可以视为本色作家。在鲁迅第一人称小说的叙述者中,既有介入故事,也有不介入故事的现象。《狂人日记》采取超叙述者,《孔乙己》采取第二叙述者。

关键词 :叙述身份、叙述姿态、本色作家、超叙述者、第二叙述者

鲁迅一生总共创作了三十三篇小说,其中,现代题材的二十五篇,古代题材的八篇。分别收录在《呐喊》、《彷徨》与《故事新编》三部小说集中。

就叙述者而言,古代题材的八篇小说,皆为第三人称。在现代题材的二十五篇小说中,有十二篇是第三人称,十三篇是第一人称。第一人称的小说是:《狂人日记》、《孔已己》、《一件小事》、《头发的故事》、《故乡》、《阿Q正传》、《兔和猫》、《鸭的喜剧》、《社戏》、《祝福》、《在酒楼上》、《孤独者》与《伤逝》。这些小说,前九篇收于《呐喊》,后四篇收于《彷徨》。其中,鲁迅的,也是中国现代最著名的中、短篇小说:《狂人日记》、《孔已己》、《阿Q正传》、《祝福》、《伤逝》,都是第一人称。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本文拟从叙述者的角度,对鲁迅第一人称小说中叙述者的社会身份与叙述者的叙述姿态,进行简略探讨。

叙述身份

在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里,叙述者的职业有的交代清楚,有的没有交代。属于前者的只有四篇。即:

《孔已己》。叙述者是一个负责温酒的小伙计;

《在酒楼上》。叙述者曾经在S城的学校当过一年教员;

《孤独者》。曾经在山阳做过教员,但到校两个月,得不到一文薪水,连纸烟也节省起来,终于敷衍不到暑假,五月底离开了山阳。

《伤逝》。一位失业的小职员,因为得罪了局长儿子的赌友,在双十节的前一晚,接到解聘通知。

其他九篇,叙述者的职业均不甚了了。但是在这不甚了了中,我们还是可以根据小说中某些话语,对他们的身份进行某种判断。

分析如下:

《狂人日记》。在这篇小说中有一则小序,交代故事的来源:“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1)在封建社会,任命某人填补某一个官位的空缺,称“补”。“候补”是指等待填补官吏的空缺。候补者属于准官吏。与这样的人物是好朋友,而且还有往来者其身份或者近似。

《一件小事》。小说这样开头:“我从乡下跑到城里,一转眼已经六年了。期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 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2)不仅耳闻,而且目睹了国家大事,能够介入国家大事的人,应该是进入官员行列里面的人物。

《头发的故事》。叙述者的职业不明。小说中只交代了“我”的一位前辈N在宣统时做过中学的监学,是一个在清代即已经剪掉了辫子的新近人物,与N交往的“我”是什么身份?与前辈或者有相近之处。

《故乡》。其开端是这样的:“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3)“我”这次来故乡的目的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共同卖给别姓了”。(4)小说没有交代我从事什么职业,但是根据闰土称其为老爷,大概是个上等人物。

《阿Q正传》。鲁迅现代题材的小说,语言以凝重著称,但有例外,此篇是其一。原因是,1921年以前,各报都没有副刊,《晨报》在那年的秋冬之交,增加副刊,要求登载在那里的文字读起来轻松。邀请鲁迅写小说,便是这篇《阿Q正传》,因为有约稿的要求,故而,小说的语言诙谐戏谑。可惜,没有关于叙述者的绍介。我们只能通过调笑的口吻,去揣测他的身份,是一个知道陈独秀办《新青年》,胡适之先生有“历史癖与考据癖”(5)的人物。而且,懂得洋文。

《兔和猫》。夜间听到猫的嚎叫,母亲知道“我”对猫素无好感,问:“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6)“迅儿”身份怎样?根据小说,我们知道“迅儿”先前住会馆,现在住在一所有后进的院子里。这样人物自然不是通过肢体劳动换取生活资料的。

《鸭的喜剧》。俄国的盲诗人爱罗先珂住在仲密家,“我”去访问爱罗先珂,“我”从事什么职业?没有交代。但是与爱罗先珂交往的人,应该是知识分子。

《社戏》。小说有两个叙述者,成年的“我”与少年的“我”。后者的身份很清楚,一个扫墓之后,随母亲到外祖母家抽空住几天的小孩子,会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7)一个城里的孩子。成年的“我”呢?一个讨厌京戏的人物,一个能够读日文书,为了湖北的水灾,买募捐戏票的人物。这样人物,当然不是引车卖浆者流。

《祝福》。叙述者是个新近人物。因为,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一见面时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在借题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8)

总结以上诸篇,交代叙述者职业的一个是店员,一个是职员,两个是教员。其他叙述者的职业均不明朗,但在身份上,还是可以大体判定,即:读过书的非底层人物。

与叙述者身份相连的是叙述者的心态,分析起来,有这样几种:

(一)游子心态。

在鲁迅的小说中,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有时以游子的姿态出现。《在酒楼上》,开篇便是:

我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访了我的家乡,就到S城。这城离我的故乡不过三十里,坐了小船,小半天可到,我曾在这里的学校里当过一年的教员。深冬雪后,风景凄清,懒散和怀旧的心绪联接起来,我竟暂寓在S城的洛斯旅馆里了;这旅馆是先前所没有的。城圈本不大,寻访了几个以为可以会见的旧同事,一个也不在,早不知散到那里去了;经过学校的门口,也改换了名称和模样,于我很生疏。不到两个时辰,我的意兴早已索然,颇悔此来为多事了。(9)

《故乡》与《祝福》的叙述者,也都采取了游子姿态,与《在酒楼上》的不同是,《故乡》与《祝福》是回到了故乡的游子。《祝福》的游子为什么回到故乡,我们不得而知,但情绪似乎不高,而且,由于和祥林嫂的接触而心境不宁;《故乡》的游子则是为了告别聚族而居的老屋,心情是悲凉的。

(二)压抑的心态。

这种心态弥散在底层与非底层的叙述者身上。典型的例子是《孔已己》中的小伙计。从十二岁起,便在咸亨酒店里当伙计,因为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穿长衫的主顾,就在外面做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10)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的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不少:“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11)

同样,《孤独者》,一位曾经在山阳做过教师的人物,他的心境也是压抑的。“我到校两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连烟卷也节省起来。”(12)但是连这样的工作也保不住,而且受到绅士的攻击,“我只好极小心,照例连吸烟卷的烟也谨防飞散。”(13)

《头发的故事》中的N 在没有推翻清王朝的时候,因为剪掉了辫子,受到社会各类人物的辱骂与攻击,心情压抑,可以理解。民国以后,他的心情依然压抑,原因是,N 的种种理想仍然与现实相悖:“改革么,武器在哪里?工读么,工厂在哪里?”(14)

而《伤逝》中的“我”更是笼罩在压抑的氛围里。因为与子君的自由结合而不被旧势力所容,从而使他们的爱巢为黑暗的风雨所摧毁。这就不仅是压抑,而且是极大的悲痛,是“悔恨与悲哀,为子君,为自己”。(15)

(三)仇视猫与反感京剧的心态。

《兔和猫》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尤其是在他们配合的时候。但我之所以打的原因并非因为们配合,是因为他们嚷,嚷到使我睡不着,我以为配合是不必这样大嚷而特嚷的。(16)

所以仇猫是因为它们在交尾时大嚷而特嚷的闹声防碍“我”的睡觉。而“我”对京剧的反感的原因也和“吵”有关,耳朵里只有“冬冬喤喤的敲打”。(17)而且剧场条件的恶劣,也使“我”不能适应。

这三种心态,在鲁迅,我们不难寻找到与之相对应的经历与心理。比如,游子心态。鲁迅早年离开家乡,后去日本留学,归国后在北京教育部供职,直到1919年12月29日,把聚族而居的老屋卖掉,举家北上,(18)才结束了飘离的生活。再如,压抑的心态。这种心态,始源于鲁迅的幼年,他在《呐喊》自序中,有一段极沉痛的自述:“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至于仇猫与对京剧的反感,我们也不难在他的散文与杂文之中寻找到例证。(19)

周作人在分析《一件小事》时指:出这篇文章,“当时也并不一定算是小说,假如在后来也就收入杂文集子里算了,当初这《呐喊》还是第一册出版的书,收在这里边,所以一起称为小说。” (20)在新文学运动初期,小说与散文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清晰,在其他小说家的创作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现象。与《一件小事》近似,《兔和猫》、《鸭的喜剧》、《社戏》,也都近于散文。在《兔和猫》中,母亲称“我”为“迅儿”,这个“迅儿”能否视之为鲁迅?《社戏》中所说看京戏的事情,也都有年代和事实可以印证。至于《鸭的喜剧》更是斑斑可考:“我偶而得了闲暇,去访问爱罗先珂君,他一向寓在仲密君的家里”。(21) 仲密即周作人。爱罗先珂,是俄国的诗人与童话作家,1921年从日本来到中国,曾经在北京大学、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任教,1923年4月回国。在京期间,爱罗先珂客寓在周氏兄弟八道湾11号的家中。文中提到的池塘就在后院东侧。对于爱罗先珂,鲁迅极具好感,翻译了他的《桃色的云》和《爱罗先珂童话集》。

如果我们承认这四篇是散文,那么,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则只剩下九篇,如果我们依然认为这四篇散文是小说,则我们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个叙述现象,即:作家的性格、经历与气质,往往更多地投影于第一人称叙述者,而不是其他人物身上。易而言之,我们在叙述者的身上,可以更真实地感印作家的音容笑貌与行踪心态。散文与小说的区别一般而言在于散文是真实的,小说是虚构的,然而真实与虚构的文体却经常交叉。交叉点往往集中在第一人称叙述者上。在这时候,叙述者与作家的身份重叠了,时常重叠的作家,我们不妨称之为本色作家。对于作家而言,在创作上,保持与自己相同或近似的身份与心态,是一件容易操作的事情。而这种操作通常是在无意识之中进行的。作家的生活既是创作的源泉,也是创作的束缚,作家的生活越丰富,其束缚自然越稀疏,不是作家撰写生活,而是生活撰写作家。因此,作家应该尽最大可能,在深度与广度上参与生活、挖掘生活,从而拓展与提升创作能力。

当然,作家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的本事转移到叙述者之外——小说之中其他的人物身上,鲁迅也是这样,《孤独者》中魏连殳装殓祖母的叙述,便是鲁迅自己之事。《在酒楼上》,吕纬甫给早殇的小兄弟迁葬,也是鲁迅本人的经历。(22)这就说明,作家的生活有多么宝贵。有些作家在写完自己生活之后,陷于创作枯竭的原因就在这里。从这个角度说,作家仅仅保持本色是不够的。鲁迅在1925年写完《离婚》以后,不再进行现代题材的小说创作,便折射出这个规律的底色。

叙述姿态

第一人称小说,叙述者对于故事,在叙述姿态上可以介入,也可以不介入,其姿态可以采取多种形式。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也是这样。

(一)叙述者不介入故事。

《狂人日记》。小说的序采取了文言,故而叙述者“我”,相应地自称为“余”,他的作用只是发现“狂人”的日记,进行简单的整理:“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23)

《阿Q正传》。叙述者采取为传主写传记的角度,展开故事。虽然在第一节,“我”对阿Q的姓氏进行种种探索,但始终没有介入阿Q的人生旅途。

(二)叙述者介入故事。

《头发的故事》。小说的主体是N的自述,叙述者“我”只是听N的倾诉。当N发现“我”流露出不愿意听的神气,“便立刻闭了口”。

《在酒楼上》。“我”是吕纬甫的同学,无意中在酒楼上与他相遇。如同《头发的故事》,“我”也只是倾听他人诉说的人物。只是在这倾听之前糅杂了“我”的游子心态。

有意思的是,这两篇小说的主体,都是“我”眼中的人物在讲故事,而且故事中的人物都是“我”。即:“我”讲述了另一个“我”的故事。

《一件小事》。通过“我”所见的一件事情,赞扬敢于承担责任的洋车夫。“我”只是一位旁观者。

《兔和猫》。如同题目,小说中的主要角色是兔和猫,“我”依然是旁观者,但是,“我”的作用,相对上面的小说,分量重一些,因为“我”准备惩罚被怀疑吃掉兔子的猫。

《鸭的喜剧》。与《兔和猫》叙述者的作用近似。

《孔已己》。负责温酒的小伙计通过与孔乙己的接触,描述孔乙己 ---- 他的历史与现状,以及旁人对孔乙己的冷漠与嘲笑态度。

《祝福》。“我”是一个在旧历年底回到故乡的游子,在准备返回的前一天,遇到祥林嫂,不禁将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联络一体。

《孤独者》。“我”与魏连殳“以送敛始,以送敛终。”(24)通过彼此的交往描述述了魏连殳不幸而又怪异的人生。

以上诸篇,叙述者虽然介入故事,但只是引出主要人物的前导,至多是陪衬人物而与下面小说中叙述者深度介入不同,其中:

《故乡》。展示“我”在出售故居时的经历以及与闰土的交往。

《社戏》。成年的“我”讲述幼年“我”的一段经历。叙述者与人物出现叠压现象。

《伤逝》。“我”既是叙述者,又是主要角色。叙述者与人物一体化。与《孔已己》的叙述者相比,《社戏》与《伤逝》同样是介入,但在介入的程度上,有本质不同。在前者,叙述者与人物,至少是主要人物,是分离的,叙述者只是故事的见证与记录者,这里,叙述者与人物完全重叠。

(三)超叙述者。

上面谈到,《狂人日记》的叙述者在序中自称为“余”,原因是序中采取了文言,与其相对应,叙述者“我”,也只能采取文言中的第一人称。这是一个因素,但只是表层因素。深层的因素是,在这个叙述者“我”之后,还有另外一个以“狂人”面目出现的叙述者“我”: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25)

这个“我”,与“余”是什么关系?

非常明显,“予”处于高层次,“我”处于低层次,“我”是“予”制造出来的。

这样,叙述者分出了层次,叙述也分出层次。

一个叙述者提供另一个叙述者,易于制造叙事真实的假像。提供叙述者的叙述者我们称为超叙述者。超叙述者所在的叙述层,我们相应地称为超叙述层。

这类小说,一般采取发现手稿的形式。简单的说,叙述者“我”发现了一份手稿,把这份手稿公布出来,而小说的手稿是主体。

《狂人日记》便采取了这种超叙述者的叙述方式。

与《狂人日记》叙述方式近似的是《阿Q正传》,在这篇小说的第一节,叙述者“我”是一个为阿Q写传的人,与“余”的身份相当,都是不介入故事,而且都在第一节之后隐退,把叙述的职责交给他人。《狂人日记》是交给日记的作者,一个狂人,通过狂人自述的形式,展开文本的主体,从“余”变成了“我”;《阿Q正传》也是叙述者“我”,在进入第一节之后隐退,把文本的叙述权交给第三者,而且同“余”一样,从此不再出现。这样的叙述姿态,制造了客观、冷静的风格。

《祝福》则略有不同。先是,叙述者“我”在引出祥林嫂之后立即隐退,将叙述的权力,交给他人。他人的叙述可以细分为三个部分。即:不知名者的叙述、卫老婆子的叙述与祥林嫂的自述。这三部分,叙述与自述共同构成小说主体。

但是,在小说的结尾,叙述者“我”又返身出现: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礼和香烟,都醉熏熏的在空中颟顸,预备个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26)

在这段结尾的文字中,我们不难体会到文字背后的内涵,感悟到“幸福”之后的延伸。叙述者之所以采取这种:出现--隐退--出现的复杂形式,无非是再次申明叙述者的一种态度,在这一点,《故乡》与《社戏》与之近似,都是在结尾处点明要旨。这样,小说便出现了曲折,在迟疑之中蜿蜒进展,而这种叙述手法,相对《狂人日记》与《阿Q正传》,自然要繁复许多。

1919年4月,鲁迅在《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发表了短篇小说《孔乙己》。小说中的叙述者是一个负责温酒的小伙计,通过他的角度,刻画了一个穷困潦倒的被旧制度所摧残的知识分子形象。在当时,无庸说,小说的题旨是深刻的,时至今日,也弥漫着恒久的艺术魅力。问题是,小伙计是一个文化水准低下之人,而《孔乙己》的文本则典雅、深刻,小伙计怎么能够创作出这样的文本呢?换而言之,小伙计的叙事不可靠,至少在语言的修养上是不可靠的:

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睁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轰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几回,邻舍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下腰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了。(27)

“排出九文大钱”这一经典式细节与“多乎哉?不多也”孔乙己式的独特话语,当然超出了小伙计的叙事能力,从而使细心的读者难免不陷入疑惑的困境。读者有理由怀疑小伙计没有这样的叙事能力,他的叙事只不过是一种叙述姿态而已,其背后必然有另外一个叙述者,这个叙述者我们称为第二叙述者。

在小说创作中,当着叙述者是一个没有文化,或者文化水平不高的人物的时候,往往会出现这种叙述上的矛盾。比如,19世纪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长篇小说《白鲸》。叙述者伊斯玛埃尔也采取了第一人称,伊斯玛埃尔是一个水手,一个文化不高的人,然而他的叙述,却颇有教养。他的背后肯定也有一位第二叙述者。

在鲁迅的小说中,《孔已己》是唯一的一篇选择底层人物作为叙述者的文本,但是却出现了不可靠的叙述现象,其原因发人深省,当然也使读者生疑,可是虽然如此,读者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依然接受文本的原因在于小说是一门综合艺术。因为除叙述者外,在小说中还有许多其他因素,诸如:形象、细节、语言,主题,风格、品位、地域,等等。简之,是小说的整体文本,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叙述者,更多的是故事与人物以及其他因素。

小说的构成因素很多,叙述者身份的可靠与否只是一个因素,不是唯一的决定的因素。因为,说到底,叙述者只是叙述策略而已。

从这个角度,小伙计作为叙述者的不可靠性,并不影响《孔乙己》作为中国现代经典小说的文本价值。而且,恰恰由于第二叙述者的出现,反而给阅读与研究提供了耐人寻思的空间。

2003、5、2

2016、9、3,改定

注 释

(1)(2)(3)(4)(5)(6)(10)(11)(14)(16)

(17)(21)(23)(25)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22页、438页、478页、478页、490页、553页、434页、434页、465页、553页、177页、555页、422页、42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7)《诗经·小雅·斯干》。见第《诗经全译》274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6月。

(12)(13)(15)(24)(26)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98页、103页、130页、415页、86页、2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18) 根据鲁迅日记,鲁迅的族人将绍兴新宅门卖掉以后,从1919年2月11日起,鲁迅便在北京开始四处看屋,8月19日,买定八道湾11号罗姓宅。同年12月29日鲁迅将母亲、妻子及三弟迁到北京八道湾11号。见《鲁迅全集》第十四卷第374页。

(19) 《朝华夕拾》中,鲁迅有一篇《狗·猫·鼠》的散文,谈到仇猫的理由,一是折磨弱者,一是有一副媚态。见《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34页。

鲁迅日记中,有两次看京戏的记载。一次是在1912年6月10日和11日,在天津的丹桂园、天乐园与广和楼;一次是在1915年1月1日,湖北省赈灾京剧义演,假座北京前门外第一舞台举行,这是鲁迅最后一次观看京戏。在这一天的日记中,鲁迅写到:“晚季上来,饭后同至第一舞台观剧,十二时归。”见《鲁迅全集》第十四卷第5页、第149页。

(20) 见周作人著 止庵编:《关于鲁迅》第214页。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3月。周作人在《一件小事》中分析小说中的S 门时,指出“所谓S门当然是北京的宣武门”。鲁迅供职的教育部在宣武门北侧,鲁迅当时住在绍兴会馆,在宣武门南侧,因此,鲁迅上班必定要经过宣武门。而在宣武门外达智桥口,“路西有一个邮政分局,至于巡警分驻所在哪一边,因为多年不到那里去,已经记不清楚了。”

(22) 同上,见第303---304页、第292---294页。分别见书中的《孤独者》、《迁葬》、《小兄弟》。周作人在《孤独者》一文中写道:小说有一段描写魏连殳给其祖母送殓的情节,虽是小说笔法,但却是鲁迅自己的经历,后来鲁迅的母亲“曾说起过,虽然只是大概,但是那个大概却是与本文所写是一致的。著者在小说及散文上不少自述的部分,却似乎没有写得那么切实的,而且这一段又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正是很值得珍重的材料吧。”《在就楼上》吕纬甫为小兄弟迁葬事,周作人在《迁葬》中写道:“我相信这所写的也是事实”关于迁葬的情形,鲁迅“不曾告诉过人,别人也不曾问过他。大家怕说起来难过。”在《小兄弟》中周作人写道:“这乃是著者的四弟,小名春,书名椿寿,字荫轩,是祖父介孚公给取的,生于清光绪癸巳(一八九三)年六月十三日,卒于戊戌(一八九八)年十一月初八日,所以该是六岁了。本文中说是三岁,这或者是为的说坟里什么都没有了的便利,但也或者故意与幼殇的妹子混作一起,也未可知。”

试论鲁迅与北京四合院的建筑布局与人文内涵

提要:1912年,鲁迅从南京来到北京,至教育部任职。1926年,鲁迅离京去厦门大学任教。鲁迅在北京生活了十四年,从一名公务员成长为伟大的作家。鲁迅在北京长期居所有四处,其中有两处是北京四合院。鲁迅居住过的北京四合院有哪些特征,留下了那些鲁迅的独特印记,从而折射出鲁迅其时的境况、心态与意趣 ,是一个应该关注的话题。

关键词: 倒座 北房 厢房 后罩房 后院 明间 老虎尾巴 花木

1912年,鲁迅从南京来到北京,至教育部任职。1926年,鲁迅离京去厦门大学任教。鲁迅在北京生活了十四年,从一名公务员成长为伟大作家。

在北京,鲁迅长期住过四处地方:一是南半截的绍兴会馆、一是八道湾11号、一是砖塔胡同61号、一是宫门口西三条21号。这四个地方,一处是会馆,一处是三合院,两处是四合院,鲁迅居住过的四合院有哪些特征,或者说留下了鲁迅的哪些印痕,而这些印痕折射出哪些鲁迅其时的境况与意趣,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

1912年5月5日晚,鲁迅来到北京,住进宣武门外骡马市“长发店”(客栈)。第二天,移入南半截胡同里面的绍兴会馆。绍兴会馆又名绍兴县馆,原是山阴与会稽两县的会馆,称“山阴会稽两邑会馆”,由著名学者章学诚于清道光六年(1826)创建,宣统年间废除府制,两县合为一县,统名绍兴,会馆也由是改称。绍兴会馆的主体建筑是仰戢堂,(1) 供奉着自汉代以来越中240位先贤的牌位。在仰戢堂的门口悬挂着清人李慈铭撰写的一副楹联,称颂绍兴一带的山川形胜与人文翘楚 :

溯君子六千人,自教演富中,醪水脂舟,魁奇代有,乃谢氏传,贺氏赞,虞公典录,钟离后贤,暨孙问王赋以来,接迹至熙朝,东箭南璆,三管毫耑长五色;

表镇山一十道,更瑞图王会,篑金嵞玉,钟毓尤灵,况惭名江,镜名湖,宛委洞天,桐柏仙室,应婺宿斗维而起,翘英便中国,殊科合辙,一堂辇下拱千秋。(2)

鲁迅的祖父周福清进京时曾经在这里居住。然而,在会馆中的什么地方,难以稽考了。鲁迅先是住会馆中的藤花馆,后来迁徙到补树书屋。鲁迅在1916年5月6日的日记这样记载:“下午以避喧移入补树书屋。” (3)“避喧”,就是逃避喧闹,鲁迅在1912年9月18日的日记这样写道:“夜邻室有闽客大哗”(4),过了几日闽客又来,“至夜半犹大嗥如野犬”(5),搅动清宁使人难以入眠,因此要迁居。在补树书屋鲁迅创作的小说《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发轫之作。1917年4月1日,周作人也来到北京,经鲁迅向蔡元培推荐至北京大学任教,也住进补树书屋。

为了将在绍兴的母亲与家人迁至北京,鲁迅决定在京购房,从1919年2月到7月之间,鲁迅四处奔走,最终选定了八道湾11号。12月29日,鲁迅全家搬进八道湾。1923年7月,鲁迅与周作人兄弟失和,8月携朱安离开八道湾,暂居于砖塔胡同61号。九个月以后鲁迅再次觅屋,购买了宫门口西三条21号,1924年5月入住,1926年8月离开北京赴厦门大学任教。

总结鲁迅在北京长期居住过的四个寓所,绍兴会馆、八道湾11号、砖塔胡同61号与宫门口西三条21号,就院落的形态而言,第一处是会馆,第三处是三合院,第二与第四处是四合院。鲁迅住过的四合院与北京的四合院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与北京的四合院有那些共性,又有哪些特殊之处呢?

那么,何谓北京四合院。

先说四合院。

简单而言,四合院就是四面都有房子的院子。地域不同,四合院的特点也不尽一致,而北京四合院的特点是:

1、南北方向,所谓 “子山午向”的中轴布局。

正房与倒座位于中轴线上。正房是院子的主体,进深、面宽、架高与内外檐的装修规格都居于首位。正房的列柱是双数,房间是单数,从而保证明间的房门在中轴线上。正房一般是三间。正房两侧有时构筑耳房。耳房的高度低于正房。正房与耳房的总长决定了四合院东西方向的长度。

2、院门位于院子的东南或者西北位置。

如果院子坐落在胡同的北部,则院门位于东南角;如果院子坐落在胡同的南部,则院门位于西北的位置。在北京,居住之所,只有皇宫与王府例外。因为,主人的身份特殊,即使这样,宫门或府门与中轴线也要有几分偏离。当然,寺观的大门也要置于中轴线上,因为那里是“神居”而非尘世民居。

3、正房、倒座、两厢都是单层建筑,而且各自独立,互不相连。

正房与倒座,南北相对,两厢的前檐位于正房墀头墙的外侧。正房两侧如果设有耳房,那么耳房的面阔与厢房的进深保持在同一尺度。如果正房的后面还有房屋,那么东面的耳房则作为通道。这一点是北京四合院与其他地区四合院的重大区别。

4、正房、倒座、厢房通常采取山墙到顶的硬山样式。一般不在山墙也不在后檐墙开设门窗,门窗均向院内开辟。

5、北京四合院的庭院一般为正方形。

北京四合院内部的庭院与山西或者陕西窄院中的庭院不同。在长宽的比例上,北京四合院大约是1:1, 山西是1:2, 陕西是1:3。这就意味,北京四合院的庭院基本是正方形,无论是山西还是陕西,庭院则是长方形的,建筑虽然也是一正两厢,但是东西厢房相互靠拢,把正房部分或者大部分遮住。

北京四合院的构造大体如此。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施加新的要素,进行纵向与横向的组合。

新的要素是卡子墙、垂花门、抄手游廊、後罩房。其中,卡子墙位于东西厢房的南侧,卡子墙的中间是垂花门,卡子墙与倒座之间形成第一进院落。卡子墙与正房形成第二进院落,抄手游廊把正房与厢房衔接起来。正房之后是后罩房,二者构成第三进院落。在这类四合院中,第二进是主体,庭院基本是正方形的,第一进与第三进则是南北短而东西长,呈扁长形状。

三进四合院是典型的四合院。

如果去掉后罩房,把庭院再向后延伸,加盖正房与厢房,则此处的正房与前面的正房形成前堂后寝的格局。如果这进庭院的后面再设置后罩房,则形成四进院落。

从理论上讲,四合院可以进行无限的纵向组合。但是实际上,北京的四合院,受到地理环境的限制,至多是五进。比如,清末协办大学士文煜在帽儿胡同的住宅分东、中、西三路。其中。西路是住宅,分五进。大门位于院子的东南角。进大门是一进院,南侧是七间倒座房。北侧是卡子墙,中间是垂花门。垂花门后是二进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正房与厢房之间用抄手游廊相连接。之后是三进院、四进院,正房均为三间,最后是五进院,有十六间后罩房。在横向上,也可以任意组合。但是,同样由于地理环境限制,一般也只是三路,而且并不全部安排住宅,而是根据需要进行处理,仍以文煜的住宅为例,西路是住宅,东路是下房,中路便是北京著名的私家园林“可园”。

八道湾11号,也基本如此。具体讲,是这样的格局:

1、院子在八道湾胡同北侧,中轴线布局,坐北朝南。

2、院门在院子的东南角。

3、在院落的南侧有九间倒座房。

4、 倒座北侧是一道卡子墙。卡子墙中间辟们,卡子墙与倒座构成第一进院子。

5、卡子墙之后是第二进院子,有北房,即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

6、北房后身是九间后罩房。二者形成第三进院子,也就是后院。周作人与周建人家眷住在第三进院子里,兄弟失和以后,周作人在信中告诫鲁迅:“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6) 便是指此。

这些特点完全符合北京四合院的模式。

不同之处是:

1、11号前面尚有一座院子。这座院子不妨称为外院。外院的东南角是一座直棱车门,其上构花砖女墙,下设礓礤。

2、卡子墙中间未设垂花门,只有一个通道;同样在一进院的东南角也没有构筑大门,只是把倒座房的第七间辟为通道;正房与厢房之间没有抄手游廊,而是构筑了抄手形状的短墙,其上辟通道,以便正院与后院往来。又在正房北山墙与西侧院墙之间加筑一道短墙,其上亦辟通道,与后罩房西侧的屋门基本相对。通过两道短墙使得后院基本处于封闭状态。

3、正院,也就是二进院,庭院十分宽阔,鲁迅的老友许寿裳说这里简直可以开运动会。同样,三进院也十分开阔,不像一般四合院那样狭窄扁长。与普通的四合院相比较,11号的庭院面积与房屋规模在比例上显然失调,简而言之是庭院大而房屋小。为什么会是这样?后文分析,而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座大宅则和鲁迅有关。原因是鲁迅考虑到两个兄弟都有孩子,需要较大的玩耍的场地。

4、明间背后接出一座灰棚,为了便于采光,安装了颇大的玻璃窗。灰棚里面设有一具鲁迅睡觉的木炕。西三条21号的明间后面也筑有这样的灰棚,鲁迅称老虎尾巴。这里,当然也是老虎尾巴。鲁迅与朱安琴瑟异趣,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也处于分居状态。有一次,鲁迅的母亲埋怨朱安没有孩子,朱安说,大先生都不和为我说话,怎么会有孩子呢?

北京四合院里的房屋,讲究者既有前廊也有后厦,这条老虎尾巴可以说是鲁迅对后厦改造后的简易变种吧!

5、东西厢房的北侧山墙各辟一门。在北京,一般不在山墙上辟门,这里是特例。因为是在北边的山墙上辟门,故而房门的朝向必然是后院。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周作人对八道湾进行改造,将正房东西两侧各加半间,也就是各增加了半间稍间。两稍间合为一间,正房实为四间。然而,北京的四合院,正房不可以出现四间,因此采取四破五的做法。同时把厢房进深加宽,由是墀头墙与正房的墀头墙有所交集。

根据有关史料,11号占地四亩,在北京,标准四合院占地“五八丈”,也就是40平方丈,约当443.56平方米,0.67亩,两相比较,11号是它的六倍,可谓大宅。八道湾是一条曲折小巷,却出现了这样占地宽阔的大宅,是否有历史原因呢?

八道湾一带,在明代是内府供应库外库的所在地,其南面的“前供应胡同”与东面的“后供应胡同”,均是由此演变而来。供应库是明代内府二十四衙门之一,根据刘若愚《明宫史》记载,这个衙门主要负责皇城与山陵等处内官的粮米供应,此外还设有油库、蜡库,“凡御用白蜡、黄腊、沉香等香,皆取办于此库。”(7)这是一个重要岗位,“非九重依畀最有宠眷者不得掌也。”(8) 虽然皇帝重视这个位置,但在这个位置上的掌印者却良莠不齐,神宗时有一个叫张明的内官做掌印,引起内官们的愤怒。按照标准每一名内官的月供是四斗米,张明不仅把好米换成坏米,甚至克扣斤两只给三斗半。“宫中各长街设有路灯”,(9)每至夜晚,“内府库监工添油点灯,以便巡看关防”,(10)然而到了魏忠贤擅政的时代,便把这个事废除了,以便他在夜间出行,而“无敢言者”。(11)供应库的衙署在皇城内东北,今天的纳福(原称内府)胡同里,“厅前悬木鱼一尾,长可三尺许,以示有余粮之意。”(12)大厅后面的仓库上安放着一只“瓦鸽子,相传已久,不知何所取意也。”(13) 刘若愚本是魏党,侥幸漏网以后在羁押期间撰写此书为自己辩解,同时也记述了其时的内廷日常生活与内府执掌,供应库即其中一例,可惜没有留下外库的记述。然而,稽考历史舆地仍旧可以推断,八道湾,很可能是外库里面的一条道路,废弃以后逐渐形成闾阎,而11号或者曾是其中的一处院落也未可知。因为这个原因,11号,其前身,并非普通民居故而占地阔大,且庭院宽阔也就可以理解了。

相比之下,鲁迅在北京的最后居所,西三条21号只占地四百余米,即:“五八丈”—— 一所标准四合院的占地面积,是八道湾11号的六分之一。其中,东南角是院门,小巧的屋宇门镶金边涂黑漆。院门西侧是四间倒座,倒座对面是三间北房,东西厢房各两间,围出一个小巧的正方形庭院。简之,是一处标准四合院。但是也有不同,一是明间背后的老虎尾巴,一是正房背后的后园。前者鲜明地保持着鲁迅的个人印记,后者则流露出鲁迅对故乡的怀念。在绍兴,有模样的院子往往有后园——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公子与小姐私会的后花园吧!在绍兴,鲁迅故居里的后园是百草园,鲁迅外祖母家也有类似后园,只是窄浅不少。根据鲁迅日记,31号原来有六间房屋,鲁迅购买以后,进行了修缮与改建。这些变化自然与鲁迅有关。但是,在院落的主体布局与建筑样式上依旧是北京四合院的模式,表现在房屋的细部也是如此:门枕石、花边瓦、步步锦、支摘窗、帘架、风门、荷花栓斗与荷叶墩,都是地道的北京做法,而让北京人感到熟稔与亲切。

在北京四合院里,北房一般为正房,无论是建筑等级还是尺度,都要大于其他房屋。在尺寸上,明间最大,次间递减。而且同样是次间,在尺寸上也略有差别。东次间大于西次间。所以出现这个差别,是因为中国的传统以“左”为上。这个现象在年代久远的房屋十分显著。晚近的房屋则不甚明显,甚至与明间的尺寸完全一样。明间之所以大于次间,主要原因是,一,这里是中轴线通过的地方;二,这里设有祖堂;三,主人与家人在这里聚会。除夕之夜,慎终追远,在这里举行祭祀祖先的活动。因此,明间又称“祖堂”。当然,房屋繁多的四合院,也可以在另外地方设置祖堂,这里只是就一般而言的四合院通例。次间一般做主人的卧室与个人活动场所。如果主人有长子,则主人住东次间,长子住西次间。主人去世以后,其灵寝要置于明间,而且摆放在中轴线上,也就是所谓的寿终“正寝”。

从风水的角度,北京四合院中不同位置的房屋具有不同的宅卦:

东南四绿

东四宅 南正九紫

东四宅 西南二黑

西四宅

东正三碧

东四宅

中宫

五黄 西正七赤

西四宅

东北八白

西四宅 北正一白

东四宅 西北六白

西四宅

这就是传统的九宫格。这里不做过多解释,仅从色彩上做些简要分析,而色彩是:白、黑、碧、紫、黄、赤、绿。白是大吉,紫是小吉,绿次之,黑为凶位。吉方宜建正房与院门。但是,如果主人的身份不够,不能够在中轴线上辟门,只能选择东南角, 因为那里是吉地。长辈居住北房,明间设置祖先的牌位的原因也在于此,因为那里是大吉之地。

八道湾11号、宫门口三条21号,乃至砖塔胡同61号,在正房的安排上也是如此。以八道湾11号为例,根据周丰二手绘(14),

房屋具体分配是这样的:

1、正房。鲁迅的母亲鲁瑞住东次间,长子鲁迅与妻子朱安住西次间。然而鲁迅与朱安琴瑟不睦,因此在明间后面加筑了一座灰棚。2、后罩房。鲁瑞的次子周作人一家住西边三间,三子周建人一家住中间三间。(15)因为这里居住年轻女眷因此在南侧加筑了一段短墙。东面的三间为客房。为此,其南未加筑短墙。1922至1923年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曾经在此居住。鲁迅在《鸭的喜剧》中记载,一天,爱罗先珂叹息北京过于寂寞,回忆他的旧游之地缅甸说,那里:“遍地是音乐,房里、草间、树上、都有昆虫叫,各种声音,成为合奏,很神奇。”而“北京却连蛙鸣也没有。”(16)后来爱罗先珂买了十几只蝌蚪放到他“窗外的院子中央的小池子里”,(17)等蝌蚪长大变为青蛙听蛙鸣。“那池的长有三尺,宽有二尺,是仲密所掘,以种荷花的荷池。”(18)仲密,即周作人。

3、西厢房。鲁迅与周作人的书房。鲁迅搬出以后周作人取名“苦雨斋”。八道湾11号西北高东南低,但是泻水不畅,夏日的雨水经常淤潴到第二进院子里,甚至高过台阶漫进房屋,苦雨斋之称便由此而来。周作人在《苦雨》一文中写道,一天夜雨:“好容易到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到西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水浸满了全屋,约有一寸深浅,……幸而书籍都没有湿,虽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是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也很是不愉快。现今水虽已退,还留下一种涨过大水后的普通的臭味” 。(19)

4、东厢房。南边的一间住女佣、中间的一间做堆房、北边的一间做饭所(饭厅)。上面谈到,东西厢房的北侧山墙上各辟一门,故而门的朝向必然是第三进,也就是后院。因此吃饭必须要穿过东边的门道,换句话说是进入后院。由于这个地理环境,兄弟参商以后,鲁迅不再去后院,自然只能在自己的房子里吃饭了。鲁迅在1923年7月14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20)

5、倒座。西边三间为客房,中间三间为鲁迅所用,著名的《阿Q正传》便是在这里创作出来的。东边三间,一间是门道,两间是男佣的住处。

总之,男佣住在第一进院子,女佣住在第二进院子,(21)长辈与大儿子住正房,其他儿子与年轻女眷住在最后一进院子里,而且与正院之间构筑短墙进行隔离,主人居住的地方甚至修建了两道短墙。男女有别,长幼有序,是中国居住文化的悠久传统,为鲁迅和他的家人沿袭而因循旧例没有丝毫变化。

根据周丰二手绘,八道湾11号,鲁迅种植的花木:

1、外院影壁后面是一株枣树,北边与西边是三株槐树;

2、一进院,即前院。鲁迅使用的三间倒座,窗下有四株丁香,三间客房阶下是一株杏树,对着男佣住处的门口是一株槐树、卡子墙门道东侧是一株杨树和一株丁香、西侧是一株松树,(22)西边堆房的前边是一株枣树;

3、二进院,即正院。门道两侧各是两株丁香、北房前面是四株丁香,西厢房窗前南侧是一株枣树,东厢房女佣窗下是一株柳树、饭所窗下也是一株柳树;

4、三进院,即后院,周作人的“后边院”。北房西山墙下是两株丁香、对面是一株槐树,后山墙下是四株丁香,后罩房主人居住的窗下是三株丁香与两株黄刺梅,客室前面是四株丁香与一株柳树,后山墙东侧是一株桑树,后院西墙下是一株国槐。

计有:枣树3株、槐树6株、杨树1株、松树1株、柳树3株、桑树1株,杏树1株、丁香26株、黄刺梅2株。总计44株。

对此,不妨进行简单分析:

1、槐树与枣树。 在庭院中植种槐树与枣树可以追溯到西周时期。《周礼·地官·大司徒》中记载,社稷坛的四周修筑壝墙,根据土质情况种植不同种类的树,这样的树称社树。不同的社种植不同的树,槐树便是其中之一,《周礼·秋官·朝士》又曰:

朝士:掌建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23)

棘,即枣树。

上面的引文,译为今天的普通话大意是:朝士执掌外朝法式。具体是:在外朝的左侧种植九株枣树,用来标明孤、卿与大夫朝见周天子时的位置,刑官之士站在他们的身后;在外朝的右侧也种植九株枣树,用来标明公、侯、伯、子、男的位置,乡遂以及都鄙公邑的官吏站在他们背后;南面则种植三株槐树,用来标明三公的位置,州长与庶民代表站在其后。三公即太师、太傅与太保等三个最高等级的官员。官员的等级不同,朝见周天子时的位置也不一样。在周天子外朝栽种枣树槐树的依据,古人的解释是,枣树木质的颜色赪红,而树枝有刺,取其赤心外刺之意。至于槐树,郑玄的解释是“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欲与之谋。” (24)

枣树与槐树一般不栽种在中间的庭院,更不会栽于庭院中心,“有谁看到一进垂花门,当院便是一棵大槐树,或是一棵大枣树呢?”(25)“一般都是种在正房或东、西屋后面,或是大宅门宽大的外院中,种在房后,叫‘围房树’,这是有讲究的。”(26)槐树与枣树使人联想到“槐棘”与“三公槐”,这是公卿大夫的树,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嘉木,北京四合院栽种之多的原因就在这里。

八道湾11号种有六株槐树,外院三株槐,前院一株,后院两株,都在正房与东西厢房外侧,完全符合北京四合院栽种槐树的地理位置。枣树三株:一株在外院的影壁后面,一株在前院西边,一株在正院西厢南侧窗下——正院边角的位置,也基本符合北京四合院栽种枣树的地理位置。

2、丁香。丁香属花木,为北京四合院中习见。丁香绽放时,花香四溢,未绽之时,花蕾密布枝头而称丁香结,又称百结。唐宋以来,诗人常以此喻“心结”、“愁结”,将郁结的惆怅之情寄予其中。李璟词《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李商隐诗《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将丁香视为“引愁”之物。戴望舒在《雨巷》中寻找丁香一样的姑娘,也是将丁香喻为愁怨美丽的象征。鲁迅大概对丁香独有钟爱,因此在八道湾栽种了26株丁香,这或者与他的生活境况有关。(27)

然而,北京四合院的庭栽更多的是石榴,“天棚鱼缸石榴树”,天棚用杉篙与席箔构成,夏季搭建在正院之中而用以避暑。由于这个缘故,在正院里不栽种高大乔木而多植灌木或者小乔木,八道湾11号也基本遵循这个原则。石榴树因其花朵颜色艳丽与果实多籽,故而成为北京人的第一选择。

3、八道湾11号栽种的松树、杨树、桑树在北京四合院中基本见不到。原因是松树与杨树是墓冢里的树种,而桑树之“桑”与“丧”谐音,也为北京人所不喜而避讳。既然是这样,鲁迅为什么要在自家院中栽种这类树木,鲁迅没有解释,周作人在《两株树》中援引《群芳譜》说杨树有二种,一种是白杨,一种是青杨,白杨蒂长两两相对,遇风则簌簌有声,人多植于坟茔之间,因此“大家对于白杨都没有什样好感。为什么呢?这个理由我不大说得清楚,或者因为它老是簌簌的动的缘故罢。听说苏格兰地方有一种传说,耶稣受难时所用的十字架是用白杨木做的,所以白杨自此以后就永远在发抖,大约是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但是做钉的铁却似乎不曾因此有什么罪,黑铁这件东西在法术上还总有点位置的,不知何以这样地有幸有不幸。(但吾乡结婚时忌见铁,凡门窗上铰链等悉用红纸糊盖,又似别有缘故。)我承认白杨种在墟墓间的确很好看,然而种在斋前又何尝不好,它那瑟瑟的响声第一有意思。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忽闻淅沥声,多疑是雨下,推户出视,这是别种树所没有的佳处。”(28)喜欢白杨叶子的骚动之声,同时也说明他对西洋文化的关注。周氏兄弟虽然后来不睦,但是在兴趣上仍然有相近之处,对杨树的喜爱,或者是其中一例。

1924年6月25日,鲁迅从砖塔胡同移居西三条胡同21号。次年四月4日,请“云松阁李庆裕议种花树”,(29)次日“云松阁来种树,计有:“紫、白丁香各二,碧桃一,花椒、刺梅、榆梅各二,青杨三。”(30)总计6种12株。其中,刺眉即黄刺玫,榆梅即榆叶梅。丁香位于前院,其余均在后园,碧桃种在正房背后东侧,余者则位于后园北墙下,从西向东依次是:花椒、刺眉、榆梅,这些至今尚在,三株青杨则一株也没有了。相对白杨,青杨的叶子细小,树冠相对低矮,在不大的园子里栽种三株青杨,可见鲁迅的意趣。

与八道湾相比较,西三条栽种的花木,相同的是丁香与黄刺玫,不同的是榆叶梅、碧桃与花椒树。前三种基本见于北京四合院,碧桃少见,花椒只是反映了鲁迅的个人兴趣而已。

1947年6月28日,南京《新民报》记者采访朱安,说到院子里的洋桃与樱花。朱安说,鲁迅喜欢的那株樱花被虫子咬坏了,去年才将它砍倒。而“鲁迅亲手植的那株洋桃,高出屋脊,绿叶森森,遮盖住西边的半个院子。”(31)洋桃,在《两地书》中,写作杨桃。关于杨桃,许广平与鲁迅的通信中多次述及。先是,1926年9月28日,许广平在信中说广州的天气时常有雨而空气潮湿,但也有好吃的水果,“现时有杨桃,五瓣,横断如星形,色黄绿”。(32)10月4日,鲁迅复信云没见过杨桃,“又不知道是甚么名字,所以也无从买起。”(33)两周以后鲁迅在信中再次提到杨桃说,“很想尝尝杨桃”。(34)西三条院内的洋桃,应是鲁迅1926年离开北京以后栽种的。1929年、1932年,鲁迅两次从上海返京,或者是发生于这两个时间节点。

分析八道湾11号与西三条21号,那里的花木,与北京四合院传统相同的是:槐树、枣树、丁香、黄刺玫、榆叶梅与碧桃,不同的是松树、杨树、桑树、柳树、花椒树、樱花与杨桃。如同这两处的建筑布局与居住文化,这里的花木也呈现了两面性,一方面是鲁迅及其家人对传统居住文化的沿袭与坚守,另一方面,那些在北京四合院中难以见到的花木则折射出了鲁迅的生命体验、文化倾向与个人意趣,从而开启了认知鲁迅的另一扇隐秘窗口。

2016、12、17 改定

注释:

(1)绍兴会馆位于今西城区南半截胡同7号。有北、中、南三院。南院两进,正房三间半,南侧的半间是穿堂,过穿堂是后院,有正房五间,亦坐西朝东,北侧有两间厢房,原有槐树,即补树书屋。

(2)转引自萧振鸣:《鲁迅与他的北京》第4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4月。

(3)(4)(5)(20)(29)(30)(32)(33)(34)鲁迅:《鲁迅全集》第14册第218页、第9页、第19页、第460页,第541页、第541页;第11册第138页、第140页、第18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6)(14)转引自黄乔生:《八道湾十一号》第138页、第306页,三联出版社,2015年6月。

(7)(8)(9)(10)(11)(12)(13)[明]刘若愚:《明宫史》第45——46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年11月。

(15)周作人一家有:周作人、羽太信子、周丰一、鞠子与若子;周建人一家:周建人、羽太芳子、静子、周丰二与周丰三。

(16)(17)(18)鲁迅:《呐喊》第169页。海燕出版社,2015年3月。

(19)周作人:《雨天的书》第6至7页,岳麓书社,1987年7月。

(21)其时周家的男佣有:齐坤(管家)、王鹤招 ;女佣有李妈、小李妈、看孩子的女仆二三人,此外还有烧饭的大师傅、洋车夫、打杂采购的男仆等。总计不少于9人。

(22)据周吉宜为笔者手绘,此处的松树应为柏树。

(23)(24)钱玄等注释:《周礼》第337页、第337页。岳麓书社,2001年7月。

(25)(26)邓云乡:《北京四合院 草木虫鱼》第79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

(27)2015年5月15日17:55灵叶 新浪 博客《鲁迅故居:小四合院里的幽怨丁香》其中写到在西三条21号,“鲁迅只住了一年多,朱安却住了二十三年。我想,她应该也经常会站在那两棵丁香树下哀叹吧?哀叹连树都是成双成对,自己却长久地形单影只,看不到希望。

鲁迅先生可曾想到,他亲手植下的两棵丁香,会成为朱安漫漫长夜时的寄托?”

(28)钟叔河选编:《周作人文选》卷二第40页。广州出版社,1995年12月。

(31)转引自乔丽华:《我也是鲁迅的遗物》第214页。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12月。

试论《红楼梦》中转述语的变异模式

提 要:小说话语包括叙述语与转述语两种形式。转述语有直接话语、间接话语、自由间接话语、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红楼梦》中除了规范的转述语外,还存在不少变异模式,诸如残缺的直接话语、“如此这般”的间接话语、复杂的自由直接话语与倒装的直接话语等。些变异的转述语模式既使得《红楼梦》的叙事流畅连贯,也为中国当下小说中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提供了有力的、源自历史的支持。

关键词:叙述语 转述语 直接话语 间接话语

讨论小说话语,无非是讨论两种话语类型,即:叙述语与转述语。叙述语属于叙述者,转述语属于文本中的人物。依据从描述到模仿的渐进性等级关系,转述语大致可以分为四种类型:

第一种,直接话语,在转述语之前有主语、谓语和引词(冒号、引号)。引号内出现第一人称。由于引词的作用,转述语与叙述语被分离开来。转述语具有独立性。转述语被人物主体所控制。

第二种,间接话语,转述语之前有主语、谓语,无引词,转述语不出现第一人称,由于谓语的作用,转述语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可以被理解为是叙述者对人物话语的模仿。

第三种,自由间接话语,转述语之前无谓语,无引词。转述语失去了独立的姿态,被改造为叙述语的一部分。

第四种,自由直接话语,转述语之前无谓语、无引词,但转述语中出现了第一人称。换言之,人物主体将叙述语改造为转述语。这样的转述语西方学者称为内心独白。

此外,还可以出现第五种类型,即亚自由直接话语,在转述语之前有谓语,有逗号,无引词,在转述语中出现了第一人称。这种亚自由直接话语是我国当下小说中极为流行的模式。

本文以此为基准,对《红楼梦》中的转述语进行简短讨论。

一 残缺的直接话语

众所周知,作为拟话本的中国古典白话小说是从书场演化来的,反映在转述语上,因为没有西式引词标记,故而在转述之前通常要加以“道”或“说”之类的谓语,从而将叙述语与转述语分割开来。但是,也有例外。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枚举几例。同时,为了更好地进行分析,在下面的引文中,我们摒弃新式标点,而以传统的圈点形式断句。

行者上前。一把揪住道。是什么山。八戒道。是石头山。什么洞。道。是石头洞。什么门。道。是钉钉铁叶门。⑴

这是《西游记》第三十二回孙悟空与猪八戒的一段对话。在“什么洞”与“什么门”之前,既无主语也无表示“说”的谓语。这种在西洋小说中常见的现象,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却极为少见。道理很简单,因为,在前者有引词而作为疏离标记,后者则无,从而难以将转述语与叙述语分离,故而罕见。当然,也不是罕见到只有孤例。《水浒传》第三十四回,宋江带领花荣、燕顺等人投奔梁山,半路上在一处酒店吃饭。因为宋江带的人多,小二请一个大汉让出大座头改换小座头,那个大汉便是石勇。石勇非但不让,反而焦躁起来,说他天下只让两个人,其他人只做脚下的泥。这两个人是谁呢?

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孙子。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⑵

此处,在“老爷只除” 之前既无主语也无谓语,金圣叹认为是由于插进了燕顺的动作,是“接上文连说,宋江、燕顺二句,乃夹叙法耳。”(3)《水浒传》第五回,讲述鲁智深斗杀瓦官寺的恶僧与恶道的故事,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丘,排行小乙,绰号“飞天药叉”。鲁智深按照老和尚的指点,来到方丈院: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便道。请师兄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道。你这两个如何把寺来废了。那和尚便道。师兄请坐。听小僧。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说。在先敝寺十分好个去处。(4)

“在先敝寺”之前无人物主体,只有谓语“说”作为转述语的独立标记。虽然同上举既无主语也无谓语仍有区别,但在中国古典白话小说中也还是少见。因为少见,金圣叹批道:“章法奇绝,从古未有。”(5)对于这种转述语的方式,他的解释是:“‘说’字与上听小僧,本是接着成句,智深自气忿忿在一边,夹着你说你说耳。”(6)认为原是一句如同上举石勇所说,转述语被切断了。对这个解释,我总疑心是金圣叹删改之后的自我称赞。因为,在万历袁无涯的刻本中,“在先敝寺”之前有“那和尚便道”,主语与谓语十分完整。

以上所举,均属于转述语残缺。这样的转述语模式在《红楼梦》中也不乏其例,具体的表现是:

(一)缺失主语。

在《红楼梦》第六十一与六十二回中,柳家的女儿五儿被冤枉偷了东西,凤姐听说此事,吩咐平儿把柳家的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远不许进二门;五儿也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7)可是平儿并没有马上处理,经过调查洗清了五儿的冤枉,而那些与柳家的不合的人,听到凤姐的话,十分高兴,立即钻营她负责的厨房工作,结果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欢喜。书中写道:

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了半天。在厨房内正乱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8)

“粳米短了两石”与“我来了”之前均无人物主体,只有表示人物说话的动词“说”。当然根据“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进来”的语境,“粳米短了两石”之类,可以理解为避免啰嗦而对人物主体进行省略,但反映在文本上却造成了转述语的残缺。而“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今之流行的亚自由直接话语,也就是说,在这里出现了第五种转述语形式。

(二)缺失谓语。

在第八十回,薛蟠的妻子夏金桂虐待香菱,辖制薛蟠,气得薛姨妈恼怒交集:

说着。命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9)

依常规,“命香菱”与“一面叫人”之后应该加上“道”或“说”。而这里却统统缺失。在《红楼梦》里之所以出现以这些残缺的直接话语,究其原因,在于作者对书场格局的认知透彻。在书场,说书人在模拟人物说话时只需改变口吻,便可以将叙述语与转述语区分开来,不必非以“道”或“说”作为疏离标志。而多以“道”或“说”作为标记,实则只见于拟书场格局的小说。因为,从书场(口头)到案头(书面),作者没有了改变口吻的可能,便只有另寻标记,这就是中国古典白话小说满篇皆是“道”与“说”的原因。《红楼梦》采取精简的办法,对直接话语进行残缺处理,⑷ (10)从而呈现出一种对拟书场格局的疏远策略,是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

二 “ 如此这般”的间接话语

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的叙述者是显身叙述,即使在进行转述语时也有时采取显身切入的姿态。《醒世恒言》收有一则《勘皮靴单证二郎神》的短篇,这是一则著名的公案小说,讲述一个道人冒充二郎神而奸骗了皇帝的妃子,最后被官府捕获的故事。这个妃子借居在太尉府里,出了这样大不敬的事情,太尉自然难逃干系,慌忙打轿来到蔡太师的府中:

直至书院里。告诉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终不成恁地便罢了。也吃那厮耻笑,不成模样。⑸(11)

谓语后面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显然出于叙述者,是间接话语,是太尉向蔡太师讲述事情的经过。在这里,为了避免重复采取了精简模式。这样的模式在《红楼梦》中也不乏其例。第二十三回,大观园里的玉皇庙与达摩庵各有十二个小道士与小沙弥,贾政准备把他们分派到各个庙里去。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某一个大小事务给贾芹,便与凤姐说了。凤姐因见她素日不大拿班做势的,便依允了,而贾琏却准备把这个差事给贾芸,于是二人产生了歧义 :

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12)

在此之前,凤姐已经通过王夫人向贾政疏通,不把这些小和尚、小道士分到各庙里,而是把他们集中到家庙铁槛寺,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 。贾政同意了这个建议。凤姐对贾琏“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便是传达了这个意思。而在第六十八回,也出现了“如此这般”的间接话语: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13)

因为贾琏私娶尤二姐,凤姐唆使二姐原来许配的张华去察院打官司。“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是此意。这两个例子均将转述语的内容省略,从而消泯了本应出现的间接话语。应当指出“如此这般”,既可以是对以往事件的省略,也可以是预述的概括。同样是在《红楼梦》,第六十七回,凤姐在知道贾琏偷娶了尤二姐之后,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将前事从头至尾细细的盘算多时。”(14)想出了个一计害三贤的狠主意,“自己暗想。须得如此如此方妥。”(15)第二天,凤姐去小花枝巷把尤二姐骗到大观园,指使家人旺儿与张华去察院告状,自己去宁国府撒泼,等等。最后的结果是迫使尤二姐吞金自尽。无论是对以往还是对日后发生的事件,“如此这般”都是将间接话语改造为公式化的模式,而且为了叙述简便,即使在人物说话时,叙述者仍然可以毫不顾忌地介入,以“如此这般”代替间接话语中所应表述的内容。

三 直接话语倒装

第二十九回,贾母带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到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拿着一只盘子,将宝玉项下的通灵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并徒子徒孙门见识见识。”(16)待贾母等人游玩以后,张道士又托了盘子上来,把通灵玉还给宝玉,说:“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有什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个人传道的法器,都愿为敬贺之礼。”(17)贾母看见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说:“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戴着这么一个。”(18)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19)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样东西,便把这个麒麟揣在怀里。为了这件事,第二天宝玉与黛玉发生了争执,黛玉哭个不停而怯弱不胜:

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她较证。这会子她这个光景。我又替不了她。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20)

分析上面引文,“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她较证。这会子她这个光景”,是出于叙述者的叙述语;“我又替不了她”是宝玉的直接话语;“想”是谓语,而“心里想着”则具有名词意味,与“也由不得滴下泪来”,而成为叙述语的组成部分。由是,这里的直接话语便具有自由直接话语色彩,或者说转化为自由直接话语了。

第三十二回,黛玉去怡红院看望宝玉,恰好史湘云在劝宝玉“学些仕途经济的学问”,(21)宝玉很不高兴,对史湘云说:“林妹妹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22)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命薄何。想到此间。不觉滚下泪来。(23)

也是这样的转述语模式。只是黛玉的直接话语被叙述语切割为所喜者、所惊者、所叹者、所悲者,四个部分,从而将叙述语和转述语融为一体,直至“你纵为我知己。奈我命薄何”之后,才出现了“想到此间”这样的叙述标记,将叙述与转述融为一体,保证了叙述的流畅与连贯,体现了《红楼梦》的叙事风格。

四 复杂的自由直接话语

在第四十六回,贾母的长子贾赦看上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让他的老婆邢夫人去向贾母要。邢夫人把凤姐找来商议。凤姐劝邢夫人不要碰这个钉子:“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哪里就舍得了?”(24)况且对贾赦印象不好,平日闲话,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25)凤姐既然不肯对贾母说贾赦想纳鸳鸯为妾,邢夫人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和鸳鸯说。鸳鸯听了不说话,邢夫人认为是害羞,便说:“这又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只跟着我就是了。”(26)鸳鸯的嫂子知道以后,向鸳鸯道喜。鸳鸯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他嫂子自觉没趣,赌气走开了。贾赦知道以后,把鸳鸯的哥嫂找来,恐吓一番。第二天鸳鸯假装同意嫁给贾赦,对她的哥嫂说:“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27)她哥嫂听了喜之不胜,以为鸳鸯回心转意了:

(鸳鸯)拉了她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索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究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28)

“一行哭,一行说”中的“说”是谓语,之后是间接话语,“大老爷索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等等是直接话语。其间没有任何过渡,叙述者突然改变身份,从叙述者的口吻转变为人物的直接声音。这种从间接话语到直接话语的转变,自然出现了自由直接话语。而这样的自由直接话语,将间接话语与直接话语结合起来,是一种较为复杂的自由直接话语形式,然而,还有更为复杂的变异。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她又弄左性。劝了也不中用。连忙陪笑道。太太这话说得极是。(29)

在有关凤姐的思索里,出现的直接话语,非凤姐的,而是邢夫人的:“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即在有关凤姐的叙述语中,切入了邢夫人的直接话语。因此可以视为变异。而这个变异,表明作者对转述语的控制能力,不仅可以通过讲述形式,而且可以通过人物主体(此处的凤姐)模仿另一位人物主体的声音(此处的邢夫人)。何以在《红楼梦》中频繁出现这些复杂的转述语模式,究其原因,我以为仍然同拟书场格局有关。既然书场之中的说书人可以随意改变口吻,模仿不同人物说话,那么小说为什么不可以呢?在书场中说书人是叙述者,在小说中,作者是叙述者,二者均采取了以讲述为主的叙述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中,叙述者相对小说中的人物处于主导作用。然而,在必要之时,当着转述语发生变异之时,便出现了自由直接话语,从而造成了叙述语与转述语的合流,保证了叙述流畅与叙事特色,而这样的合流,既避免了读者在两种话语之间跳来跳去的阅读苦恼,使得《红楼梦》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异彩,而且为今天的中国小说创作,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提供了源于历史、疏瀹心灵、叙事灵通的支持。

2013-5-15

注释:

(1)吴承恩:《西游记》,第241页。三秦出版社,1992年。

在此回中,八戒与行者对话之前有八戒的一节演习。八戒在演习时是这样说的:“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什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现说我呆哩,若说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什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什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再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已编造停当了,哄那弼马温去!”有了这个背景,在上举例中去掉引词,也就可以理解,因为不必担心读者由于引词的缺乏而发生不解。

(2)(3)(4)(5)(6)陈曦钟 侯忠义 鲁玉川 辑校:《水浒传会评本》,第647页、第647页、第146页、第146页、第14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12月。

(7)(8)(9)(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清]曹雪芹:《红楼梦》,第817页、第823页、第118页、第297页、第932页、第924页、第924页、第384页、第385页、第386页、第386页、第390页、第418页、第418页、第419页、第593页、第593页、第597页、第604页、第604页、第605页。蔡仪江校注,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10月。

(10)缺少谓语的直接话语,当然是自由直接话语,在这里我们只是从残缺的角度进行讨论。

(11)[明]冯梦龙编纂:《醒世恒言》,第252页。顾学颉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8月。

后记

我从2000年开始写作此书,至今已有十六年了,回想起来颇多感慨。其中的寂寞与艰辛,只有作者自己知道,正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此书得以出版应该感谢中国作家协会的李敬泽、胡平先生,何向阳与赵宁女士,没有他们的支持,此书难以出版。同时应该感谢人民出版社的孙兴民先生,赖于他的筹划与运作,此书才得以顺利出版。

总之,由于这些朋友的帮助,使我在寂寞中感到温暖,是应该郑重致谢的。

2016、12、28